第七章 殺戮證明
這是一起超常規的案件——兇手作案后,用受害人的宅電打通該系列案件主辦刑警的手機親自報案,於是當警方迅速通過電話登記的地址,找到位於富平區錦華路196號3單元501室的犯罪現場時,看到的是遍佈血漬的房間,以及近乎被五馬分屍的死者。
犯罪現場集中在房子的客廳中,這是一個通常意義上被稱作明廳,也就是帶窗戶的客廳。一進來,窗戶上是捂着窗帘的,待韓印將之拉開后,一縷斜陽隨之悠然透射進來,客廳里頓時更顯血紅奪目了——地板、牆上、沙發、裝飾櫃、窗帘,等等,無一不被鮮血抹紅。同上兩起案件一樣,受害者系一名中年婦女,在她家中找到的身份證顯示她叫劉紅岩,她的衣物被撕成碎片散落在周圍,全身赤裸披散着長鬈髮滿面污血地仰躺在玻璃茶几旁,再準確點說只是一個連着頭顱的軀幹躺在血泊之中,脖子上繫着紅布條,四肢被砍掉,隨意扔在兩邊,上身被整個剖開,心肺等內臟器官被切割掉,明晃晃地擺在茶几上,大腸被生生扯成幾段,有的甩在沙發上,有的掛在電視上……“兇手刻意把現場佈置得如此血腥,想必是有意要讓咱們見識一下他的能力。也許通過網絡與其接觸,真的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先前的擔憂似乎被印證了,韓印的語氣多少有些自責。
“你是說因為咱們在網絡上的‘挑逗’,他才有這麼強烈的表現慾望?”劉隊咧着嘴四處打量着問道。
“未必,我覺得他更像是被受害人激怒了!”顧菲菲接話否定道,然後把受害人的腦袋特意向後撥弄一下,露出脖子上的刀割創口解釋說,“你們看,這個刀創很淺,並沒割斷動脈,而且整個現場沒有拖拽的血痕,反而有很多滴落形態的血跡,尤其是從門口到茶几這麼一段距離。我剛剛稍微測量了一下,血滴直徑大致相同,表明當時死者的出血點距離地面的高度至少要1.2米,很明顯兇手從背後的一刀,並沒有形成致命一擊,於是受害人慌不擇路,從門口逃向客廳窗戶前,想要向外求助……”
聽着顧菲菲的話,劉隊又特意打量了受害人幾眼,插話道:“她整個人都比較胖,脖子又粗又短,兇手當時可能沒掌握好方位和力度。”
“沒錯!”顧菲菲站起身,邊比畫著邊說,“受害人頭部明顯被鈍器連續擊打過,腿部膝蓋部位瘀血嚴重,估計當時她在跑向窗前躲避的時候,不小心被茶几絆倒了,兇手隨後趕上,兩人便展開搏鬥。過程中,兇手可能隨手抄起身邊的某樣東西,反覆向死者頭部猛擊,所以咱們可以看到現場很多地方的血,都是兇手為宣洩憤怒故意抹上去的,但死者頭上方的天棚和窗帘上沾染的,基本都是中速飛濺形態的血跡,應系兇手大力揮動鈍器所致。”
“兇手第一擊失手,導致整個作案過程失去應有的控制,他因此感受到強烈的挫敗感,從而激發出更瘋狂的殘屍舉動。”韓印接下話頭道,“這樣看來,兇手對挫敗的體驗很敏感,現實中應屬於社會地位低下的階層。”
晚上8時許,顧菲菲親自上陣,完成了驗屍。
韓印等人進入解剖室時,擺在解剖台上的死者已被拼湊完整,周身血跡被處理乾淨,頭髮被剃光。
“和先前判斷完全一致,受害人系頭部遭到鈍器重擊導致顱腦損傷而死,死亡時間大致在劉隊接到電話前的半小時至一小時。”顧菲菲指了指受害人頭頂部說,“這兒有一處凹陷性骨折,比較常見的形狀為圓形、圓錐形或類圓形,但現在大家看到的是稜角分明的。從輪廓上看,頭部與鈍器的接觸面應該是長方形的,長度為六七厘米,寬度接近兩厘米。另外剛剛剃髮時,在受害人頭髮中發現了幾塊黑色工程塑料碎片……”
“工程塑料碎片?會不會是手機后殼?難道兇器是那種大寬屏的手機?”艾小美一時沒忍住插話道。
“不是。”未等顧菲菲說話,英雄先鄙夷地說,“沒聽顧姐說寬度在兩厘米左右嗎,現在哪兒有這麼厚的寬屏手機?”
“英雄說得對,不像手機,這種工程塑料很多電子產品、小家電乃至辦公用品等的外殼都會採用,而手機相對較輕,很難使上這麼大的力。”顧菲菲接道。
“那、那會不會……”小美似乎很不服氣,使勁想了一下說,“有沒有可能是平板電腦或者MP4播放器那種東西?市面上有很多這樣的國產機器,都做得很厚而且很重。”
“唉,這是有可能的。”顧菲菲轉而向小美又點了點頭,“總之,如果能夠確認兇器種類,對鎖定兇手身份應該會有些幫助!”
幾個人正議論兇器所屬,劉隊悄無聲息地踏進來,徑直走到顧菲菲身邊,輕聲說:“受害人女兒來了,想看一眼母親的屍體。”
“她想看就看吧,這是她的權利。”顧菲菲多少有些無奈地說。
既然顧菲菲沒意見,劉隊便向門口方向招招手,隨後一個滿眼淚花的年輕女孩,在一名女警的攙扶下走進來。
“你確定要看嗎?”顧菲菲握着剛剛蒙回屍體上的白布兩端,溫和而又憐惜地說。作為法醫,她見過太多因這一刻而崩潰,以至於很多年後都無法抹去心靈創傷的例子。
“是,我想看看媽媽現在的樣子。”女孩囁嚅一陣,推開身邊的女警,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
“那好吧。”隨着女孩應聲,顧菲菲緩緩掀開白布,佈滿傷痕的光頭、面如白紙的母親形象,便呈現在女兒面前了。
女孩倒沒有想像中的激動,她直直地盯着母親凄慘的面龐,兩隻手來回使勁扭搓着衣襟,眼淚大顆大顆地無聲落下。
此情此景,每多一秒,對在場的這些辦案警察都是煎熬,不僅僅是同情和沉痛,更多的是愧疚,尤其是韓印——儘管兇手在犯罪現場釋放出來的瘋狂行徑,更多的是憤怒於受害人的激烈反抗,但真的冷靜下來客觀地想一想,韓印不得不承認:兇手此次作案的出發點,有相當一部分是在嘲諷警方的洞察能力,那個打給劉隊的電話便是最好的證明;當然,更主要的還是意在彰顯他自己的實力。
如果沒有網帖的暗戰,他也許不會出手這麼快;此次他差點失手,明顯跟選擇受害人比較倉促有關,這應該就像剛剛說的,他太急於證明和彰顯自己了!如果他能夠遲幾天,甚至哪怕就晚一天,理論上都有落網的可能,那麼此刻解剖台上便不會有這樣一具屍體。如此韓印總覺得,對眼下出現的局面,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對先前偵查方向的選擇懊悔不已。
解剖室中的氣氛令人窒息,唯有趕緊結束這一切。顧菲菲顧不上女孩一再要求多待一會兒的請求,將白布罩回死者臉上,然後讓女警將女孩帶到隔壁的辦公室里。她此舉並非只是為了轉移女孩的注意力,而是希望她能幫助確認殺死她母親的兇器。
在法醫辦公室里,見女孩喝了幾口女警倒來的熱水,情緒得以稍微緩和,顧菲菲便開門見山地問道:“從你母親頭上的骨折來看,兇器長度在六七厘米左右,厚度兩厘米左右,外表材質是黑色的工程塑料,就類似咱們經常見到的電視遙控器或者手機后殼,另外它應該有一定的重量,不知道你家裏有沒有擺放這種東西?尤其在客廳茶几附近。”
“沒有,肯定沒有!本來有個差不多大小的收音機,但前幾天給我姥姥了。”女孩不假思索,隨即話鋒一轉,“不過你們的人剛剛把我帶回家,核實財務和其他損失情況時,我發現媽媽下午剛從銀行取出的一萬塊錢不見了!”
“會不會放到別處你沒發現?”韓印突然急促地問。
“不可能,這錢是這麼個情況,女孩連連搖頭說,“我有個特別要好的同事,最近買房子手頭比較緊,想借點錢裝修,我自己工資不高,沒多少積蓄,想着前兩天我媽說有個存摺到期了,就讓她先取一萬塊錢給同事應應急。我還囑咐過她不要亂放,反正錢也不多,放電視柜上就成,結果我剛剛在家裏找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找到。”
“你肯定她取過錢嗎?”不知為何,韓印對丟錢這個問題,顯得特別慎重。
“是啊,她下午取完錢,還特意給我打了個電話,估計殺人兇手就是在銀行盯上我媽的。”女孩帶着恨意說道。
“哦……”韓印輕聲應了一下,隨即陷入沉思。
“你真的能確定家裏沒有我說的那種規格的東西嗎?有可能是小家電或者數碼產品,也有可能是裝飾物什麼的。”這回輪到顧菲菲追問道。
“這個……真的沒有。”女孩雖然慎重地想了想,但答案和先前一樣。
“這樣看來,兇器應該是屬於兇手的,有可能是他隨身攜帶的東西。”顧菲菲眼中略顯一絲光彩,“經常帶在身邊,又有一些重量的,會是什麼呢?”
……
送走劉隊和受害人家屬等人,已近晚間10點,幾個人幫着顧菲菲做完收尾工作,便回到賓館。可是隨後不久,韓印不知何故又返回法醫科,在與值班法醫簡單交涉過後,竟隻身一人走進解剖室。
午夜的解剖室,孤燈影暗,詭寂深沉,空氣也因冷藏櫃的存在而愈加陰冷。韓印緩緩走向牆邊,匪夷所思地陸續拉開三個大冷藏抽櫃,該系列案件的后三名被害人相繼映入視線。不僅僅是這三個,此刻她們都在,所有11個受害人,全部出現在韓印的腦海里,在閃現的畫面中,她們都罩着慘白的屍布,靜靜地躺在解剖台上。
韓印凝神靜默片刻,退後幾步,稍微抬了抬臀,便坐到身後的一張解剖台上。他雙手輕撫檯面,似乎在感受曾經在上面躺過的屍體的氣息。他目光漠然而又空洞地盯向遠處,腦海里遵循案發順序依次揭開蒙在受害人臉上的屍布,而那些受害人似乎也一下子都睜開了雙眼,哀怨地望向韓印,訴說著她們遇害背後的故事——就在這個晚上,韓印做出了一份幾乎可以說是顛覆性的犯罪側寫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