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舊案足跡
支隊技術處,法醫科。
接待顧菲菲和艾小美的,是一位自我介紹姓王的男法醫。他個子不高,頭髮稀稀疏疏,以白髮居多,臉龐乾癟,皺皺巴巴的,看起來頗有些年紀,估計也從頭到尾參與了整個案件,只是不知道這年屆退休又遇到舊案重演的老法醫會是一種什麼心情。
老法醫倒是很專業,個性精幹,客套話不多說,便把兩人帶到集存儲與屍檢於一體的解剖室中,接着又從一排冷藏櫃中接連抽出兩個緊挨在一起的抽櫃,指着裏面的屍體,聲音洪亮地介紹道:“早先的受害人,是專職家庭婦女,丈夫和女兒都有正常工作,白天就她一個人在家。兇手應該是敲開門,砍斷了她左頸部的總動脈,導致失血性休剋死亡。身上的刀傷都是死後又補上的,兇器刃長在10厘米左右,寬約2.5厘米,厚度不超過0.4厘米,從規格上看可能是一把折刀。”
“攜帶很方便,也不會惹人注意。”艾小美輕聲插了一句。
“是。”老法醫點點頭,指着另外一具屍體繼續說,“這個是在星級酒店做客房服務員的,丈夫是煤電廠工人,兒子在外地讀大學,受害時為剛下夜班。死亡原因也是動脈大出血,身上的刀傷創口、分佈特徵與上一起以及早些年的案子都很吻合,每一刀都深及刀柄,彼此沒有重疊,很冷靜,很殘忍。”
“每一刀都是享受,所以他會銘記於心的。”顧菲菲面色嚴肅,冷冷地接下話道。
“嗯。”老法醫凄然笑笑,說,“這后一起案子,我們在現場發現了一根陰毛,可能是兇手在現場面對屍體擺弄下體時掉落的。你也知道陰毛都是帶毛囊的,做DNA檢測很簡單,比對結果也確實符合先前的案子,所以我的意見是併案處理。”
稍後,在技術科,顧菲菲看到了系在受害人脖子上的那塊紅布條。
一位模樣清秀的女技術警員介紹道:“布條系法類似女士系絲巾的手法,長及受害者胸部上方,兩側沾有血跡。另外,布條是新的,但被兇手處理過,上面沒有指紋和其他物證線索,切口也整齊細密,應該是用剪刀從一大塊紅布上剪下的。隊裏正在調查紅布的出處,還有那把刀,我們也在找售賣的線索,目前都還沒有進展。”
“這樣看,紅布條是兇手帶至現場的,屬於幻想的一部分。”顧菲菲總結道。
“應該……是吧。難道是他曾經看到過受害人戴絲巾,於是受到了刺激?”女警一臉疑惑,自問自答道,“可是據家屬說,受害人雖然有在冬天系絲巾的習慣,但從沒系過紅色的。”
“幻想不一定就是針對受害人本身的,變態連環殺手,基本屬於‘移情’罪案,也許是他痛恨或者幻想的某個女人有戴紅絲巾的習慣!”艾小美一副專業做派,故作深沉地說道,然後鄭重地望向顧菲菲。
見小丫頭學韓印的派頭學得有模有樣,顧菲菲心裏發笑,但面上還是重重地點頭回應,然後又沖女警員問:“‘98·7·30’案,受害人是被皮帶勒死的,那皮帶……”
“噢,皮帶是這個樣子的。”女警員在電腦上打開一張存證照片,說,“是受害人家屬的,跟兇手沒關係,沒發現可追查的線索,不過您要是需要,我可以去物證庫領給您再檢測一遍。”
“不必了,我相信你們的工作……”
國內幾乎每座城市都會有一條“人民路”,這條路又往往都是城市中高端金融商業區域之一,林立着各式風格的高樓大廈,一座比一座耀眼,一座比一座高聳,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出城市的繁華。冶礦市也不例外,韓印和杜英雄此時就走在這條位於向陽區中心地帶的寬闊平直的人民路上。
乾冷的天氣,在街上溜達實在不好受,杜英雄縮着脖子,抱緊雙臂,把皮衣兜帽扣在腦袋上,一臉的無奈。自從早上韓印說要出來逛逛,他就一直很納悶,這溜達了一會兒,也沒看出韓印要幹什麼,便終於有些綳不住,以天氣為由頭,試探着說:“都3月中旬了,冶礦怎麼還這麼冷,早知道多帶點衣服過來了。韓老師你要去哪兒,要不咱打車吧?還能暖和些。”
稍微走在前頭的韓印,扭過頭瞅了瞅自己身上,又瞅瞅杜英雄身上的皮衣,溫和地笑笑說:“咱倆穿得差不多,我怎麼沒覺出冷,你是耐不住性子了吧?”
“沒……不,不是……”杜英雄忙不迭地否認,一臉諂笑,接着試探道,“我知道您帶我來這兒,肯定有用意,就和我說說唄?”
“呵呵,好吧。你知道犯罪側寫作為心理學的一種應用,它最恰當的屬性是什麼嗎?我個人認同FBI側寫專家羅伯特·雷斯勒的觀點,把它當作一門藝術,而藝術是需要微妙的直覺和創造力的!這兩樣,書本上的理論和我給你看的那些案例是給不了你的,需要有真實的生活、經驗以及實踐的累積,這也是普通與優秀犯罪側寫師之間的區別。”韓印沒有解開杜英雄的疑惑,卻又自說自話了一大堆似乎與案件不着邊際的話,當然這只是鋪墊,隨即他雙手向前揮了揮,比畫成馬路的模樣說,“從案情上看,前八起案件在犯罪手法和犯罪標記上,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差別,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這條人民路。你仔細看看方位圖,會發現那八起案件全部都是以這條路為中軸展開的。”
“噢,那您是要沿着兇手的足跡,實地走一遭了?”杜英雄終於有些開竅。
韓印點點頭,語重心長地說:“說實話,這次冶礦之行恐怕是我們最棘手的一次辦案,我心裏也不是很有底,我確實需要走過兇手走的路,這樣才能看清他到底想要什麼。”
“呵呵,剛剛沒好意思說,其實我心裏有點自作多情,”杜英雄憨憨地自嘲道,“還以為你是專門為了訓練我才來的。”
“當然,這對我們倆都是很好的學習和鍛煉機會。”韓印謙虛道,想了一下,接着問,“那就考考你,還記得我給你看的關於楊新海的案例嗎?”
“記得,是那個流竄河南、河北、山東、安徽四省,殺67人,強姦23人的楊新海吧!”
“那還記得案件的犯罪地理側寫有什麼特徵嗎?”
“嗯……”杜英雄稍微回憶一下,緩緩說道,“他從不在城市作案,所有的案件都發生在郊區,或者更偏遠一點的農村,但是他會用盜竊來的錢到城市消費和享樂,應該是源於他認為自己對農村的環境更熟悉吧?”
“熟悉環境當然是一個方面,但其實也有個自信心的問題。”韓印深入解釋道,“楊新海出身貧寒,生活窘迫,外在條件比較差,潛意識裏總有很深的自卑感,加上他是典型的反社會人格,導致他對城市懷有又憤恨又自卑的心理,所以農村是他作案的心理舒適區域,而到城市住宿、奢侈消費以及找三陪,在他看來是一種征服和報復。”頓了一下,韓印說回此行正題:“藉由那個案子說說吧,站在都市氣息這麼濃厚的地方,你看到了什麼?”
杜英雄沉默着,望向川流不息的馬路,那些着裝講究的上班族,無不行色匆匆,似乎在周圍豪華氣派的巨型鋼筋水泥大樓的壓迫下,節奏慢一些,穿着邋遢一點,都會顯得與這樣的地方格格不入,想必十幾二十幾年前這裏即使沒如此繁華,相對來說氛圍也還是一樣的。凝神思考片刻,杜英雄開口說道:“兇手前後二十幾年反覆在人民路附近瘋狂作案,屢屢得手,來去無蹤,是因為他熟悉這裏的每一條大街、每一條小巷,他能夠很自信地融入這裏的氣氛,他必定在這裏長時間生活或者工作過……”
“只是這樣還不夠,我認為他應該就是‘生於斯長於斯’的!”韓印緊跟着加重語氣補充道。
“可他為什麼又跑到富平區作案,是因為生活和工作重心轉移到那兒了?”杜英雄追問道。
“也許吧,只能說可能性比較大。”韓印模稜兩可地答道。
“那個……韓老師,我有種感覺,要是說錯了您別生氣。”杜英雄見韓印言語含糊,便也支支吾吾地問,“我很少看到您這樣,怎麼一直覺得您對后兩起案子有些漫不經心呢?”
“也——不——是——啦!”韓印故意拖着長音,似乎要強調沒有厚此薄彼,“前面的案子雖然時間比較久遠,但我覺得更能體現兇手的個性特徵。”
“好吧,咱現在從哪兒開始走?”見韓印在有意識地迴避問題,杜英雄便乖巧地適時轉開話題。
“犯罪現場昨天都看過了,今天主要是觀察現場周邊的環境,看能不能找出兇手尋覓和跟蹤目標的固定模式。”韓印從背包里拿出一個平板電腦,按下電源鍵很快便調出一幅案發方位圖,“既然所有犯罪都是圍繞着人民路的,如果按一貫的方法,那也許會跟這條路有關,咱們就先在人民路上隨便走走吧。”
人民路是一條南北向的主幹道,南至蘭田路,北至冶金路,全長2.5公里左右,韓印和杜英雄就在這條路上抱着平板電腦走走停停。每到一個人民路與犯罪現場相交的區域,兩人便會停下來仔細勘查一番:先是利用測量工具在電子地圖上標註出精確的直線距離,然後會觀察周邊的公共設施和建築,比如公交系統、居民住宅區域、政府、企事業單位或者商業辦公大樓等,試圖確定多起犯罪區域外部的交集之處;同時調閱冶礦城區的歷史資料和當年犯罪現場的外部存證照片,與現在做一些比較,以免因城區重新規劃、周邊環境改造過大而出現認識上的偏差。當然這期間,兩人也會結合地理特徵與案情顯示做一些探討……此時,又一次站在回春賓館的原址前,杜英雄情緒激動地感慨道:“說實話,咱們總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或者‘沒有完美的犯罪’什麼的,可冶礦這個案子,前前後後整整十起,兇手竟然沒出過一點岔子,也沒有任何攪局者和目擊者。而且以他作案的方式,衣服上不可能不沾染血跡,可也從未被人發現,不得不說整個作案的過程真是太完美了,運氣太好了!”
“倒不必這麼誇張,只能說兇手的耐心和謹慎是超乎想像的!”韓印笑笑,淡淡地說,“你剛剛的觀點,只是我們一下子看到所有案情記錄的直觀感覺,似乎兇手只要確立一個目標總能輕易得手,可是深入些分析,你就會發現前面的幾起案件跨度長達14年之久,除了1998年比較密集之外,其餘的都至少要一年才出現一起,這其中肯定會消磨掉城市的緊張氛圍,以及民眾的警惕性和關注度。再有,兇手跟蹤過的目標絕不會只有我們看到的這幾個受害者,可能出於謹慎心理和作案條件限制等因素,他放棄過的要遠遠超過受害者人數的十倍甚至幾十倍。當然,他的運氣也的確太好了點,尤其是供電局和賓館的案子,竟然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確實有些不可思議。”
“對啊,太神奇了,所以我覺得那三起案子對確定兇手身份,有比較大的參考價值。”杜英雄顯然耿耿於懷,經韓印這麼一提,他立刻搶着說,“就像您先前說的,供電局兩起案子,必須滿足兩個因素——兇手能夠熟悉而不引人注目地進入供電局,還有他必須充分掌握受害者及其同伴或者家人的作息情況。
“比如:首先,他知道她們一個是住在宿舍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裏,一個是住在計量所辦公樓四樓的414室。然後,他知道前一個受害者在食堂工作,與正常上班作息時間不同,所以才會在下午兩點多鐘出現在宿舍,而那個時候周圍宿舍里的人都在上班。最明顯的是後面的也就是小女孩的案子,她媽媽當時在調度中心值班,爸爸在出計量外勤,下班到家的時間要稍晚一些。另外,小女孩家住的計量所樓內大多是辦公的科室,工作時間人多眼雜,他肯定不敢貿然闖入,於是他選定了傍晚6點左右這麼個作案的時間段,那時候下班的人也該走完了,小女孩的爸爸又正在下班回來的路上。如此精準算計,他得多了解小女孩父母以及樓內的情況啊?所以我覺得供電局兩起案子,非尾隨作案,而是有充分的預謀。
“我看過卷宗,知道當年冶礦警方已經對供電局所有男職工採集過指紋,似乎可以排除內部作案,不過我也了解到,當時局裏有兩千多名職工,男的佔三分之二,這樣龐大的一個數據,在採集過程中難免會有疏漏。一些領導和領導身邊的人,可能會有特殊化的情況。再有職工家屬方面,有業務聯繫經常出入供電局的人,以及供電局周邊住戶,其實也都不能排除。總之,我認為兇手肯定與供電局有着某種聯繫,我想您差不多也這樣認為,所以才會讓劉隊提供詳細的家屬樓情況。”
杜英雄停下話,望向韓印,見他點點頭,輕聲“嗯”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贊同杜英雄的觀點,還是對他這麼詳盡深入的一個研究頗為欣賞,反正杜英雄很受鼓舞,又自信滿滿地接著說道:“回春賓館的作案,兇手肯定也需要事先對賓館內部有一個了解。咱們都知道,其實大多數連環殺手都是不名一文的傢伙,當年這賓館好歹也算中高檔次的場所,兇手個人不一定消費得起,所以內部人應該被列為首要嫌疑人,然後再考慮當時的住客和在洗浴、歌廳等樓層消費的客人。
“綜上所述:兇手也許是供電局家屬或者周邊的住戶,但同時也在回春賓館工作;或者正好相反,在回春賓館附近居住,在供電局工作;又或者他在供電局工作,偶爾會因為單位的關係到回春賓館消費……”杜英雄正說著,突然又停下來,斟酌片刻,才總結似的說道,“其實我心裏比較認同兇手是一名汽車司機,他作案后可以以最快速度進入車內,這樣即使身上沾點血也很難被人發現。由此,如果把範圍再縮小一些,我大膽一些推測,他可能是供電局的司機。這就符合了他作案的時間大都選在白天,又總是在工作日,因為汽車是他很好的隱蔽,休息日可能需要把車交回單位。哦,我查了一下,賓館案案發當天雖是周六,但臨近春節,國家統一調休,那一天也是工作日。”杜英雄最後特意補充道。
“這個想法不錯,可以讓劉隊調查一下供電局的司機,不過我其實有一點點不同意見。”韓印一臉欣慰,是真的覺得小杜這次復出確實比以往老道了許多,但他自己對回春賓館的案子,早就有了比較成熟的看法,“小杜不知道你發現沒有,整個案件中,包括賓館的案子,有幾起是沒有提取到兇手指紋的,你仔細看一下案發時間,就會發現它們都發生在冬季,這就說明不是因為兇手變聰明了,而是因為天氣太冷了,他需要保暖。以此來說,兇手當時應該是來自賓館外部,至於你說的‘司機的身份’,還是很值得探究的。”
本來對剛剛那一通酣暢淋漓的分析,杜英雄心裏還有那麼一點點小得意,但沒想到韓印只通過一個微小的細節,就幾乎把他的推論推翻,而那些東西明明都記載在卷宗中,他卻從來沒有注意到。他真的不得不佩服韓印對案件細節的鑽研,也再一次深深體會到,自己還差得很遠很遠,便一時呆住了。
見杜英雄站在原地發僵,韓印趕緊開解說:“道理總是越辯越明的,把想法說出來大家一起探討只會對案件有益,出現小失誤也是正常的,我覺得咱今後要經常這樣討論!”
“好啊!好啊!”杜英雄回過神來,似乎被調動起足夠的積極性,“那就先前的問題,我再問一下:如果兇手不是自己開車作案,那他是如何從容離開現場,而不被人發現身上的作案痕迹的?坐公交車或者打車應該不太可能,難道會是騎自行車?”
“做到這一點應該不難,他完全可以效仿楊新海,作案后選擇徒步遠離現場。”韓印應答道。
“對啊,如果他真的住在人民路附近,那他的住處距離所有犯罪現場都不算太遠,差不多一個小時足夠了!”杜英雄恍然醒悟,想了一下,接着又問,“其實,就犯罪手法嫻熟這一點,我原先還有一種設想——兇手從一開始作案,手法就乾淨利落,也從未失過手,他會不會有犯罪前科或者軍隊服役的經歷呢?特別是冶礦市有很多軍工企業,他會不會退役或者轉業之後隱身在那些企業中,所以很難追查呢?”
“這我倒是覺得未必。不排除他犯過點別的事,但肯定沒被逮到過,不然這麼多年冶礦警方早就把證據串聯起來了。再有,他不需要專業的訓練,以前我說過很多次,永遠不要質疑變態殺手利用兇器的天賦和能力!就如‘BTK殺手’,首次作案便是毫不拖泥帶水地殺死一家四口……”韓印說。
午後,風雲突變。
天空霎時間烏雲密佈,轉瞬落下淅淅瀝瀝的雨絲,但冶礦這座小城並沒有因此而清爽起來,反而重新蒙上了凶殺案的陰影。
這一次,兇手又竄迴向陽區,案發現場為向陽區工農路309號祥瑞家園(棉紡廠家屬院)144號樓301室,與人民路僅相隔不到一公里的距離,所以身在附近的韓印和杜英雄接到消息趕到時,劉隊和顧菲菲等人還在半路上。
濕冷的天氣,屋子裏尤為沉悶,血腥的味道顯得愈加刺鼻。房子是南北向的,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頭南腳北倒在客廳中間的一片血泊中,頸部被切開,褲子被扒至膝蓋處,脖子上繫着一塊紅布條;一雙佈滿血絲的大眼睛,努力睜着,瞪向天花板,眼神無辜而又詫異!
“據報案人——受害人的姐夫介紹:受害人叫劉艷傑,28歲,棉紡公司工人,今天輪休,平日與父母同住;父母原是棉紡廠老職工,最近一段時間因死者姐姐剛生完小孩,兩位老人去伺候月子,故受害人暫時獨自居住。”
先前趕到現場的派出所民警介紹完受害人情況便走開了,韓印點點頭道聲辛苦,接着在房間裏四處轉了轉,然後走到屍體旁邊,蹲下身子,盯着受害人的脖子,仔細端詳起來……沒過多久,劉隊和顧菲菲,還有法醫以及艾小美等人也趕到了。韓印面色平淡地和顧菲菲對視一眼,起身閃到一邊,顧菲菲和法醫便開始了一系列的現場初檢。
死因簡單明了:受害人頸部大血管被割斷,失血嚴重,雙眼出現點狀血斑,周圍血痕多為噴濺狀,初步判斷為大量內出血,形成血腫,壓迫氣管導致窒息死亡。
另外,肝溫顯示死亡時間在上午9時30分左右,手臂上沒有掙扎划痕……現場勘查員在房間裏提取到數枚指紋,從方位看可能都是受害人和家屬所留,具體還有待比對,除此再無有關兇手的物證發現……顧菲菲乍一進屋,便留意到韓印當時的眼神,她順着那眼神將視線放到受害人脖子處系的紅布條上。須臾她便有了答案,站起身蹙着眉沖韓印說:“紅布條系法不一樣,就是簡單地交叉系了兩個結。”
韓印微微頷首,微笑一下:“交給劉隊吧,咱別浪費時間了,是模仿作案!”
“別、別、別啊!怎麼就模仿作案了呢?”一旁的劉隊趕緊拽住韓印,滿臉詫異地說,“作案手法很像,作案時間段與前一起差不多,受害人性別年齡與早些年的相符,尤其是系紅布條的舉動,更能說明問題——前面那起案件,案情具體內容是嚴格保密的,外界只知道兇手又出來作案了,但根本不知道紅布條的存在,系法有別也許是因為當時太匆忙了呢?”
韓印沒急着回應,望向對面的杜英雄,從包里拿出平板電腦,調出案情記錄遞了過去,然後輕輕揚了揚下巴,淡然地說:“你覺得呢?說說看!”
杜英雄接過平板電腦,明白這是韓印給他的提示,便趕緊划著熒光屏翻看起來,大腦也隨之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說道:“假設這起案子也系先前兇手所為,那麼縱觀整個系列案件,指紋和物證皆無的共有四起,分別為:第三起‘98·1·13’、第四起‘98·1·19’、第九起本年‘1·20’,以及眼前的案件。韓印老師早前已經給過我提示,這可能是因為它們都發生在氣溫較低的冬季,兇手戴了手套。可是,前三起都出現了顯著的標記性行為,比如體位的刻意擺放、乳房與下體的裸露、附加的銳器捅刺屍體的行徑,尤其是後面的毀屍手法,幾乎貫穿了整個案件。也就是說唯有眼下此起案件,沒有任何指紋、物證以及犯罪標記……”說到此處,見劉隊欲要反駁,杜英雄抬抬手,搶着說,“我知道您要提紅布條也屬於犯罪標記,這是當然,但您也說了,感覺紅布條系得很匆忙,其實準確點說是敷衍。他根本無法體會這種行為的意義,這其實是一個非常有耐心、每一道環節都帶着快感的儀式……”
“等等……”劉隊低頭沉想片刻,眼睛飛快地閃爍,然後抬頭道,“不對,我記得小女孩與回春賓館的案子裏,兇手就沒有殘毀過屍體。”
“那個、那個……”杜英雄一時語塞。
“可是那兩起案件中都有奸屍行徑,這恐怕要比毀屍帶給兇手的快感更強烈。”見英雄被劉隊反駁得啞了火,韓印緊跟着說,“您剛剛提到的兩起案件,以及供電局的另一起案件,從犯罪標記的角度說,執行得確實不夠充分,究其原因,在整個系列案件中,唯有此三起不是發生在受害者的私人住所,而是相對公共的區域,所以兇手有所顧忌是可以理解的……還有,您不覺得這個案子的作案時間,與上一起案件幾乎在同一時段,有些太刻意了嗎?”韓印最後特意強調了一句。
“好吧,我承認我的老觀念有點跟不上你們這些年輕人的辦案思維,不過若真是模仿作案,那反倒簡單了,也必須換個角度來解讀眼前的現場狀況了!”劉隊說自己觀念老只是謙虛而已,能坐上支隊長位置的人怎可能是等閑之輩,經韓印稍加點撥,他立馬清楚地捕捉到接下來的調查方向,“沒有破門而入的痕迹,血跡集中在客廳中央,被害人沒有反抗和約束傷,說明是熟人作案,這個‘熟人’又很清楚上一起案件的情形,那他要麼來自咱們內部,要麼就與上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家屬有聯繫。前者可以暫時排除,故意把兩起案件的作案時間保持一致,顯得太缺乏反偵查意識,所以本案兇手應該就隱藏在受害人的社會交往中,既彼此相識,又與上一起案子受害人身邊的人有交集,是這個意思吧?”
“對!”韓印笑笑,用力點點頭,以示認同。
劉隊又恢復大大咧咧的模樣,沖顧菲菲揮揮手說:“這案子也算情節特別惡劣,但比起咱辦的連環案件可差遠了。韓老師說得對,你們不必在這兒浪費精力了,還是把連環案件按照你們的節奏儘快理出一個思路,這邊我來盯着就是了!”
“那好,咱們就此分工,有問題再溝通!”顧菲菲回應道。
四人出了現場,進入車裏,沒有立即開走,而是就上午各自調查的情況大致做了一番交流。之後,手握方向盤的顧菲菲問接下來有什麼安排,韓印稍微想了一下,讓顧菲菲把他和杜英雄在人民路放下,他們要繼續還沒完成的地理勘查,然後囑咐顧菲菲和艾小美回去搜索一下微博和博客,以及一些熱門網絡論壇,看看能否找到在近段時間對冶礦連環強姦殺人案特別關注的帖子和言論。
當然,如果只有前八起案子,韓印是不會聯繫到網絡方面的,但現在不同了,兇手個性出現極大轉變,韓印覺得他有可能會像“BTK殺手”一樣,主動通過某種方式與外界取得聯繫。如果真的在網絡中發現他的身影,也許通過IP位址就可以直接追蹤到他藏身或者經常活動的區域,即使他很好地隱藏了真實的網絡足跡,那最起碼也可以與之建立一種交流方式——重要的是,他並不清楚交流的對象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