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紅色標記
雖然趙亮並不認罪,但相關證據鏈已基本形成,僅差一個環節,那就是他與殺害他姐姐的兇手的交集之處。關於這一點,杜英雄的分析很合理,也許那個兇手就存在於趙亮曾經診治的病人當中。按照這個方向,辦案組開始梳理趙亮經手的病歷,來尋找符合韓印側寫範圍的對象。可是沒想到,隨着顧菲菲確認了兇器,竟又出現一名嫌疑人,這個人對辦案組來說同樣不陌生,他就是單熊業的兒子、單迎春的弟弟——單華明。
在辦案組將視線鎖定在趙亮身上的同時,顧菲菲仍未放棄對兇器的追查。經過這麼長時間,排除若干種有可能是兇器的電子數碼產品,顧菲菲心裏隱隱有種直覺,兇器也許是一種使用範圍較小的,或者是只應用在某種工作上的專業用具,如果能夠追查出來,就很有可能將兇手縮小到極小的範圍內。
先前她懷疑過兇手是快遞員,並對快遞員隨身攜帶的移動POS機抱有很大的希望,但結果還是令她失望了,她也只好暫時放下追查快遞員的這個方向。可是隨着單迎春的遇害,隨着韓印推測兇手可能來自她身邊的熟人,單迎春做快遞員的弟弟單華明便被納入調查範圍。雖然還是沒能明確他作案的嫌疑,但是他的職業契合了顧菲菲先前的分析,由此她決定再撿起這條線,深入單華明工作的快遞公司,集中對他經手的貨物進行梳理,沒承想得到一個大大的驚喜——原來這家快遞公司的快遞員不僅會隨身攜帶移動POS機,而且還人手一把“無線巴槍”!
關於物流快遞企業使用的巴槍,簡單點說就是快遞員在收派快件時,通過巴槍掃描快件上的條碼,從而將快件信息通過流動網絡平台直接傳輸到管理中心,以便公司對快件數據進行實時處理,同時也方便客戶隨時查詢快件的各種信息。而單華明服務的這家公司,它的整個巴槍管理系統是從國外引進的,相應的巴槍設備比國產的體積和樣式都要笨重許多,其重量和底部的規格,均符合顧菲菲先前對兇器相應範圍的劃定,且其外殼材質與在受害人劉紅岩頭髮中採集到的工程塑料碎片為同一種,即表明該公司使用的巴槍就是造成劉紅岩頭部骨折的兇器品種,由此大大加大了單華明的作案嫌疑。更讓顧菲菲懷疑的是,其公司部門負責人表示,單華明在前段時間自稱在派件時被機動車剮倒了,造成巴槍被碾碎,身上穿的工作服也被剮破,所以他自己承擔了大部分費用,又在公司申領了一把巴槍和一套工作服,這與劉紅岩案的案情特徵是相契合的:因為那起案件出了意外,在搏鬥中單華明隨身攜帶的巴槍從包里掉了出來,於是他隨手拾起它,底部衝下砸向受害人的腦袋頂部,最終令受害人死亡,也致使巴槍損壞,同時工作服上也沾染了受害人的血跡,所以他要全部換新的。
要麼不出現,一出現就一下子兩個嫌疑重大的對象。相比較而言,從各項證據上,尤其是物證上講,趙亮更具作案嫌疑。他認識受害人單迎春,並且在她被殺一案上是具有作案動機的;同時本年度的所有案件都發生在他下夜班的休息日,這可以被視為一種作案的時間模式;尤其全面提取在他更衣箱裏發現的那把折刀上各個部位殘留的血跡,與單迎春DNA的比對是吻合的,在那把刀上同時也採集到本年度另外三名受害人和早年兩起案件受害人的血跡,這已經不是兇器種類吻合的問題了,而是可以完全確認這把折刀是1988年至今貫穿案件始終的兇器了。單華明雖然可以接觸到致使劉紅岩腦袋骨折的鈍器,但因其已被銷毀,無法獲得明確認定;不過,單華明這種銷毀證據的行為,似乎又表明他才是真正的兇手。韓印覺得,辨出真兇的關鍵,就是看他們兩人之中誰與早年的兇手有瓜葛。
目前在趙亮經手的病例中還未發現符合側寫的對象,而單華明身邊原本被認為最具嫌疑的單熊業也被排除了。既然一時半會兒無法找出全面符合側寫的對象,韓印覺得不妨試試以小見大的策略,從某個細節入手來尋找突破口,比如:如果這兩人當中有真兇存在,那麼他是如何精準地了解到當年只有警方和兇手才知曉的作案情節呢?韓印覺得他有可能是在機緣巧合下讀到了兇手的一個記錄。
從早年的作案特徵以及韓印所做的側寫上看,兇手個性內斂,少與他人交流,有相當程度的文化水平,具有一定的隱忍力和自控能力。除1998年因下崗導致心理一度崩潰作案密集外,其餘的作案間隔時間都保持在一兩年甚至更長,韓印相信,這麼長的一個冷卻期限,應該是源於某個“載體”的維繫,結合剛剛提到的個性特徵和文化修養,韓印認為兇手可能會把每起作案前前後後的所有細節,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來,事後還會反覆地翻閱,從而回味殺人的快感。那接下來就要看看,趙亮和單華明身邊有沒有這樣習慣用文字記錄喜怒哀樂的人。
韓印帶上杜英雄先來到單華明姐夫於寧的公司拜訪,一見面免不了要對他妻子單迎春的遇害表示慰問。於寧一邊客套地道謝,一邊將兩人請到迎客長條沙發上落座。
於寧較前幾日明顯消瘦,白頭髮也多了不少,精神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想必雖然有出軌行為,還曾動過離婚的念頭,但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跟單迎春還是有一定夫妻情分的。待秘書將茶水奉上之後,於寧坐到側面的沙發上,主動提起案子:“您二位來,是迎春的案子有進展了嗎?”
“抱歉,還在調查中!”韓印尷尬一笑說,“您對您小舅子單華明交際圈的情況有多少了解?”
“華明怎麼了?”於寧一臉驚訝,模稜兩可地說,“這小子雖然渾,尤其最近幾個月因為房子的事,經常來家裏找碴兒吵架,但也不至於殺了他親姐姐吧?”
“你只回答問題就可以了,這是我們工作的程序,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我們的調查對象。”杜英雄不卑不亢地接下話。
“那好吧。”於寧遲疑地點點頭,隨即乾脆地說,“要說華明平日接觸的人,就是他那些狐朋狗友唄,不過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其實迎春和她父親,還有這個弟弟的感情向來比較淡,我們結婚十幾年,除了過年過節,其餘時間她回娘家的次數都能數得過來。她甚至也不怎麼願意讓我和他們接觸,這還是去年他父親患癌症住院了,迎春經常去醫院照顧,我和他們的接觸才多起來。”
“她們一家人的關係怎麼這麼冷淡?”韓印順着於寧的話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迎春說小時候她父親對弟弟太偏心了,經常因為弟弟的過錯而懲罰她,讓她心裏有陰影什麼的!”於寧訕笑一聲,一臉的怒其不爭和無奈,“再有,她這個弟弟不着調,一身的毛病,抽煙、喝酒,尤其喜歡賭博,家裏的錢都被他敗光了,迎春也是眼不見心不煩。我剛剛提到房子的事,想必你們已經有所了解,其實就是岳父擔心小舅子把房子也輸出去,所以才留了姐弟平分房產的遺囑。”
“原來是這樣!”杜英雄又插話,頓了一下,將話題引向重點,“您再仔細想想,在單華明認識的人里,有沒有年紀比較大、文化水平較高的,尤其是喜歡寫東西的人?”
“我岳父就喜歡寫寫記記啊!別看他只是個普通的儀錶工人,那也是正兒八經地上過大學的。”英雄話音剛落,於寧便不假思索地說,“我每次去岳父家,都能看到他在書桌前寫東西啥的!還有,岳父書桌旁有一個老式的木櫃,上面總是上着鎖。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打開柜子的時候我正好經過,看到裏面裝着很多那種牛皮紙封面的日記本,我問他那裏面都記着啥,他似笑非笑地說:‘就是些不值一提的回憶!’”
“日記本?”杜英雄和韓印迅速對視一眼,急着問道,“那些日記本現在在哪兒,你知道嗎?”
“燒了啊!”於寧莫名其妙地望着兩人,不以為意地說,“頭七那天,華明在岳父墓地前全燒啦,有十多本,華明說岳父這輩子就寫東西這點愛好,乾脆都燒給他,省得他挂念。我當時還問了一下看沒看上面寫的啥,華明大大咧咧地說,誰有工夫看那破玩意兒,估計就是老頭子寫點破詩,整點酸詞啥的!”
“真的一本都沒留下嗎?”杜英雄追問。
“應該沒留吧!那柜子是老物件,值不少錢呢,前陣子聽說被華明偷偷賤賣了。他連柜子都賣了,還能留那些破日記本?因為這事,迎春氣壞了:‘真是個敗家子,要是想要錢,把柜子賣給我啊,好歹也是自家人!’”於寧正憤憤地數落着,桌上的電話響了,他下意識地望了兩人一眼,有意想讓他們迴避一下,但又不好意思明說,支吾道,“那個……我先接個電話?”
“噢,你接你接,我們正好出去透透氣,你接完了咱們再聊!”韓印明事理地邊起身邊說。
“對了,你愛人脖子上有系紅圍巾的習慣嗎?”沒走幾步,杜英雄突然回頭,問出一個先前已經問過好多遍的問題。
“沒有吧,偶爾系過,但沒有紅色的。”於寧拿起電話的手愣在半空,給出的答案也與前面幾位受害者家屬如出一轍。
兩人剛出於寧的辦公室,見走廊兩邊沒人,杜英雄便迫不及待地把韓印拉到走廊一側的通氣窗前說:“韓老師,我越來越覺得單熊業太符合咱們的犯罪側寫了,連日記這項都跟您分析得一樣,可惜被單華明燒了,您說有沒有可能這小子其實是看了日記的?或者是單熊業在住院期間隨身帶了一本日記,被趙亮偶然看到了呢?當然,這個問題是在假設單熊業是兇手的前提下。難道是DNA比對出錯了?”
“肯定不會。”韓印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說,“是你們顧組親自經手的,你覺得會有錯嗎?不過你前面說的想法很好,咱們暫時就確認兇手是單熊業,那麼你說說,趙亮和單華明看過日記,把單迎春作為終極謀害目標的動機又是什麼呢?”
“單華明的我實在有點想不通,他看了父親的日記,幹嗎要去殺他姐姐呢?而趙亮的似乎比較好解釋,我就說說他吧!”杜英雄略微思索了一會兒說,“如果他從日記中得知他的病人竟是自己尋找了多年的仇人,那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殺死他的女兒是一種很解恨的報復手段。至於另外三起作案,就像您先前分析的那樣,是擔心咱們發現他與單迎春的交集,所以故設迷障。對了,如果兇手是趙亮,有個標記行為就能說通了。”杜英雄特意抬頭看了韓印一眼,怯怯地試探着問:“關於這一點,我說了您可別生氣。”
“有什麼想法儘管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磨嘰了!誰還沒有犯錯的時候,我犯錯也很正常啊,為了案子咱都得虛心接受!”韓印這話像是在說他自己,其實也在暗示英雄不要老糾結先前的過錯,鼓勵他儘快解開那個心結。
“好,我說!”杜英雄明顯受到鼓舞,信心滿滿地說,“我覺得您在整個辦案中忽略了一個比較重要的標記信息,那就是受害人脖子上系的那塊紅布條。先前咱們認為可能是兇手憤恨的人有系紅圍巾的習慣,但幾位家屬甚至包括於寧都否認了這一點,所以我就想解開這個標記的真正含義,於是我仔細研究了系紅布的手法,發現它其實與小學生佩戴的紅領巾是一個系法。再結合我上面的分析,因為父母死得早,姐姐一手帶大了趙亮,可能姐姐給他系紅領巾的畫面對他來說記憶深刻,當他想要以單迎春作為報複目標的時候,在她的脖子上戴上寓意紅領巾的紅布條,就意味着代表姐姐來懲罰她和她父親。”
“不對,紅布條也是兇手要摧毀的一部分,趙亮怎麼會想要摧毀他姐姐呢?”韓印用食指推着鼻樑上的鏡框,眼神飛快地閃爍起來,看起來大腦中破案的小宇宙又要爆發了,“紅領巾方向似乎是對的,但是……它指向的應該是單華明!”
話音未落,韓印已經返身走向於寧辦公室,直接“闖”了進去。於寧看起來剛放下電話,韓印走到桌前劈頭蓋臉地問了一句:“您對您愛人單迎春年輕時候的事了解多少?”
“啊……”於寧冷不丁被韓印這咄咄逼人的氣勢嚇了一跳,不禁縮了縮身子,驚詫了好一會兒,才獃獃地說,“呃,她跟我說過,年輕的時候有一陣子不怎麼愛念書,貪玩、愛慕虛榮什麼的,可是誰沒有叛逆的時候啊?她本質是沒問題的,說實話,結婚後她真的是實心實意和我過日子,稱得上好老婆和好母親!”於寧頓了一下,凝凝神,口氣有所轉換,猶疑地說,“不過,經您一問,我倒還真覺得有些東西不對勁。您應該知道她出生在包土市,在那裏生活了十幾年,她母親去世后才隨我岳父回到冶礦的,我曾經問過她在包土市的那段生活經歷,她好像特別不愛提,總是敷衍說記不起來了,就轉了話題。”
“嗯!”韓印抿着嘴,若有所思片刻,接着問道,“趙亮醫生你知道嗎?”
“當然,我岳父的主治醫師。”韓印的問題從單迎春跳躍到趙亮,於寧有些想歪了,臉色微變,試探着說,“趙亮和迎春有啥關係?他們原先在包土市就認識?”
“你知道趙亮的姐姐二十多年前被謀殺的事嗎?”韓印順着自己的思路繼續問。
“聽說了!”於寧不假思索,“有一次他在病房和我岳父聊天,岳父不經意問他家裏的情況,他便說起來了。”
“當時單華明在不在場?”韓印問。
“在啊,我們全家都在!”韓印東一句、西一句,聽不出完整的邏輯,讓於寧更加摸不着頭腦了,急赤白臉地說,“到底咋回事啊!迎春的死和華明,還有岳父都有關係?”
“好,謝謝你,今天到這兒,案子有進展我會通知你。”韓印斬釘截鐵結束問話,隨即扭頭沖英雄使了個眼色,兩人便相繼大步流星走出於寧的辦公室。於寧不死心地還想追問,可他們人已經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