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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氏知道了桓郎君的來意,心裏沒來由的一陣失望,“怎麼又是和這個任平生有關?若是沒有任平生,桓郎君是不是根本不會來到任家?任家是不是根本沒有機會接待桓郎君這樣的貴客?”見桓廣陽將書信交給了任召,任召快步向自己走過來,辛氏忙堆起一臉笑,“有勞桓郎君了。”接過書信,本想隨手交給王氏的,快要遞出去了卻又覺得不對,思忖片刻,將書信袖入自己懷中,“我親自轉交八娘。”
任召笑道:“桓郎君遺忘了件重要之物在嘉州,會差心腹去取回來。既然順路,便讓八娘寫好回信,還請桓郎君帶回嘉州吧。祖母,您轉交給八娘之時,讓她即刻寫了回信交給我,咱們再麻煩桓郎君一回。”
辛氏不由的呆了呆,“即刻寫回信?”
這封信里寫的是什麼她還不知道,還沒決定給不給任江城看呢……
辛氏不過略一猶豫,時間並不長,任召便有些着急了,飛快的掃了桓廣陽一眼,笑着催促,“當然要即刻寫回信了,桓郎君說不定明天便會差人去嘉州呢。”一邊說,一邊沖辛氏使眼色。
辛氏忙道:“好,好,即刻寫回信。或是今晚,或是明早,回信便交了給你。”
任召心中暗暗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自然多了,朗聲道:“多謝祖母。”
桓廣陽一直沉默不語,見任召和辛氏把事情說明白了、說好了,便不多停留,起身一揖。任召忙笑道:“祖母,我送送桓郎君。”辛氏驚訝,“這便走了么?”正想挽留,卻見任召一邊陪着桓廣陽往外走,一邊暗中沖她擺了擺手,意思是讓她不要多說話,辛氏心中鬱悶,卻不敢多說多話,只好眼睜睜的看着這難得一見的桓家子弟翩然遠去。
王氏和她一起瞪大了眼睛。
他……他……他這就這麼走了?
一直到桓廣陽和任召的身影已經消失了,看不見了,王氏方才回過神來,一聲哀嘆,“天呢,我見了桓郎君,竟一句話也沒說!”想到自己錯失了這樣的大好機會,後悔不已。
卻不想想,方才她看到桓廣陽的時候,心裏對他是很有害怕的,以至於根本不敢冒然開口。
辛氏也慢慢的回過味兒來了,“這位桓十三郎,他統共只說了三個字啊。”
從頭到尾,他只在最初見禮的時候說過“桓廣陽”這三個字,之後,便再也不曾開口。
王氏艷羨,嘖嘖稱讚,“這才是貴人呢!話金貴,不輕易開口的!”
王氏一邊誇獎着桓廣陽,一邊已迅速的在心裏打起小算盤,“外人只知道我見過桓郎君,可不知道他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我呀,這些時日若是見着人,務必要把桓郎君這冰雪之姿好生講一講,也讓李氏、趙氏她們知道,我認得什麼樣的貴人……”
辛氏喃喃,“只說過三個字,只說過三個字……”她眼前浮現出桓廣陽那張精緻雋美卻沒什麼表情的面龐,覺出絲絲冷意。
王氏激動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一件事,“母親,那封信……?”礙於有婢女等人在旁服侍,話不便說得太明白,十分含混。
辛氏卻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任平生和范氏夫婦遠在嘉州,任刺史又一向對內宅事務不管不問,對孫女漠不關心,故此任江城這孤身一人被養在任家的女孩兒對於辛氏來說簡直便是砧板上的魚肉一般,可以隨意處置。從嘉州寄過來的書信,一向是辛氏、王氏等人先拆開看過的,之後給不給任江城看,還在兩可。王氏問話的意思,分明就是有些猶豫了,不知眼前的這封信是拆開看看好,還是直接給任江城為好。畢竟這是桓郎君親自送過來的,且要馬上回信,和以往的情形大不相同。
“大人回來了。”“大人安好。”外面響起婢女們恭敬又略帶些慌亂的聲音。
是任刺史回來了。
辛氏和王氏趕忙打起精神,起身迎接。
任刺史已是年過花甲之人,身着緋色官服,原本白皙的面龐上遍佈老年斑,看上去頗有幾分老態。不過,當他抬眼看人的時候,目光還是刀子般銳利。
辛氏和王氏要行禮問好,任刺史不耐煩的抬手制止她們,“聽說桓家來人了?是什麼事??”王氏見他神色難看,便知道他心緒不佳,知趣的往後退了幾步,低頭站着,不再說話,辛氏卻是躲不得的,忙陪着笑臉把今天的事說了一遍,“……倒沒別的事,就是受陵江王和平生的委託,給八娘帶了封信。”
“受陵江王委託?”任刺史眼中閃過絲怒色,厲聲喝問。
辛氏戰戰兢兢的點頭,“是……是啊……”
任刺史眉毛跳了幾跳,好像很生氣似的。辛氏硬着頭皮跟他解釋,“二郎確是這麼告訴我的。”任刺史更是暴怒,額頭青筋直蹦,辛氏打了個寒戰,覺得他眼中的光芒綠幽幽的,好不嚇人。
事情……有什麼不對么?
“信在哪裏?”任刺史冷聲問着,伸出了手。
辛氏忙將書信雙手奉上,“桓家十三郎親自帶過來的,便是這一封了。”
任刺史接過信,袖入懷中,哼了一聲,匆匆去了。
他走了好一會兒,辛氏還獃獃的站着,摸不着頭腦。
王氏就更別提了,很是莫名其妙,不明白任刺史為什麼會要這封信,也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發了脾氣。
不過,任刺史本來就是個脾氣不好的人,這幾年突然變臉更是常事,辛氏和王氏倒也沒有多想。王氏還有點高興呢,“這下子好了,書信被大人拿去,咱們便不必犯難了。”辛氏嗔怪的白了她一眼,“你倒想得開!”說著,她自己也是一笑。
“祖母,你要替我做主!”門忽然開了,任淑貞一陣風似的進來,撲到辛氏懷裏,委屈的撒嬌。
“這般沒規矩。”王氏嗔怪。
辛氏卻笑着攬住了任淑貞,“誰這麼大膽,敢欺負我們六娘了?”
任淑貞撇撇嘴,想哭,“除了八娘,還有誰啊?我今天被她欺負得慘不可言……”眼圈不知不覺就紅了,泫然欲泣。
辛氏心中一沉。以前任淑貞也氣沖沖的來她跟前告過任江城的狀,不過,那時候的任淑貞只是生氣,可不委屈啊,更不會氣得要哭。難道任淑貞是真的吃了虧不成?
王氏心疼女兒,催促道:“八娘怎麼你了?別哭了,快說,說出來祖母和阿母替你出氣!”
任淑貞眼淚叭噠叭噠往下掉,“她自己故伎重施,一步一步往斷崖處退,故意讓自己處於險境,要引得庾郎君憐惜她。可是,卻害得我被大兄罵,罵得很兇……嗚嗚嗚……雖然大兄罵我的時候庾郎君、桓郎君他們已經走了,不在場,可我還是很丟臉啊……”
王氏怒目圓睜,“這賤婢好不可惡!”想到女兒被人算計了,恨得咬碎銀牙,真想命人立即去將任江城叫過來,劈頭蓋臉罵上一通,好替她的寶貝六娘出氣。
“哪個賤婢惹到嬸母了?”任淑慧和任淑英、任淑然、任淑清等人魚貫而入,任淑慧走在最前面,笑着問道。
她和平常一樣落落大方。不過,如果仔細看,會發覺她臉上有戾氣,眼中有戾氣,格外陰沉。
“還會有誰啊……”任淑貞從辛氏懷裏探出頭,氣憤的嚷嚷。
辛氏皺眉,伸手重重掐了她一下。任淑貞吃痛,話說到一半便咽回去了,驚訝的看了辛氏一眼,“祖母您……”辛氏笑了笑,柔聲道:“還會有誰啊,不就是一個婢女么?”任淑貞呆了片刻,臉上滿是困惑之色,小聲嘟囔了一句,誰也沒聽清她說的是什麼。
任淑然溫順的低下了頭。
看這情形,分明是辛氏、王氏、任淑貞三個才是自己人啊,其餘的人到底差了一層。任家八個孫女,除了已經出嫁的大娘任淑慎和二娘任淑賢,如今還待字閨中的女郎,也只有六娘任淑貞最得夫人的意了……
任淑慧本來就沒好氣,這會兒心情更是糟糕。她平時也是肯談笑風生陪伴辛氏的,今天卻實在沒有興緻,略坐了坐,臉上便顯出疲憊之色。任淑然很是體貼,“三姐姐臉色不好,莫不是累着了?”任淑清憂心忡忡,“今天來客眾多,三姐姐獨擋一面,豈有不辛苦的?唉,可惜七娘沒用,幫不了三姐姐。三姐姐今天往來周旋應酬,忙碌之極,雖說是能者多勞,七娘心裏也很是過意不去啊。”
王氏不由的撇了撇嘴。
辛氏卻慈愛的吩咐,“三娘累了,快回去歇着吧。四娘,五娘,七娘,也一起回去。”
任淑慧略推讓了兩句,便帶着任淑英、任淑然、任淑清告辭走了。
王氏又是撇嘴,“三娘本事不小啊,把四娘五娘和七娘管得服服貼貼的。”
任淑貞卻不關心王氏所說的這些,見任淑慧等人都走了,繼續跟辛氏耍賴,“祖母,你替不替我出氣?你要是不罰八娘可不行,我便白挨罵了!”辛氏笑道:“罰她有何難?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出些新鮮主意罰她便是。”任淑貞大喜,“好啊,我今晚便想!”
任淑貞的一張臉方才還是陰天呢,轉眼間便雨過天睛了,笑容燦爛。
她連晚上也等不及,坐在辛氏身旁,雙手托腮,苦思冥想要如何罰任江城方才過癮、解氣。
被她這麼心心念念惦記着的任江城,小憩醒來之後,王媼親自過來服侍她梳洗,“八娘快些,大人脾氣不好,不愛等人的。”
任刺史差人來叫八娘,來人還在外頭等着呢,要陪任江城一起過去。
任江城伸了個懶腰,“祖父叫我,什麼事啊?”
正替任江城梳頭的王媼呆了呆,“不知道。”
要說起來祖父要見孫女不算什麼,可問題是任江城在刺史府已經十四年了。十四年來,這還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