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餓
陳家極是俐落,親事既已說定,請媒人、下聘,一系列的事兒辦的痛快。就是在擇吉日上,媒人委婉同褚家說了陳家想年底辦親事的消息,這話簡直特別合褚家心意,褚家得陳家這親事已是喜之不盡,自然希望越快把閨女嫁過去越好。褚父半點矜持全無,指着最近的臘月二十二的日子道,“那就這個日子吧。”
來的媒人是陳家村兒的人,也不知是怎麼個輩份,反正都叫她陳大姑,陳大姑笑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介時您家嫁閨女,咱們陳東家更是雙喜臨門。”
褚家知道陳家是一次要給倆兒子辦親事,跟着笑道,“是啊是啊。”
說定了吉日,媒人再陪着陳家過來下聘,下聘那日,陳家一家子都過來了,還有家族裏兩個相近的族親,俱都一身嶄嶄新的衣裳,面兒上皆是喜色,雖則陳太太那面色怎麼看都似強顏歡笑,這個時候卻也沒幾人在意這個。褚家特意請了村兒里最能料理事的三大娘過來,既做媒人,又幫着待客,還有鄰居幫着燉肉菜蒸饅頭,中午招待陳家人。
這一日無需褚韶華出面兒,她就在自己屋兒里坐着就好。三大娘家的二閨女叫桃兒跟她在屋裏玩兒,桃兒還出去瞧了一回陳大爺,回頭打趣褚韶華說是陳姐夫生得俊。褚韶華身上的還是那身紅綢裙襖,家裏有錢割肉,卻是沒錢買五尺紅布讓她做件下聘時的新衣裳。褚韶華聞言笑笑,說桃兒,“今兒有你笑我的,明兒也有我笑你一日。”
這一天的熱鬧彷彿與褚韶華不相關一般,中午的肉菜有桃兒給她端來,她和桃兒守着小炕桌兒吃飯,一人一碗肉菜,兩個大白饅頭。褚韶華吃了半碗肉菜,一個饅頭就飽了。桃兒是個能吃的,包圓兒了剩下的三個饅頭,自己一碗肉菜吃完,褚韶華問,“吃飽沒?沒吃飽的話,外頭還有哪,再去盛。”
“不用了,華兒姐,你要是不吃了,我再把你那半碗吃了也就飽了。”桃兒笑嘻嘻的說。
在鄉下,吃剩菜剩飯不算什麼,誰家不吃剩的呢?褚韶華就把自己剩下的半碗推到桃兒跟前,笑道,“吃吧,不夠再去盛。”
“夠了夠了。”桃兒臉頰吃的鼓鼓的,無憂無慮的說,“我娘常說我胖,叫我少吃吶。”
褚韶華笑,“胖是福氣。現在說哪家閨女小子有福氣,都是說大胖閨女大胖小子。再說,你也不胖。”村兒里哪裏有胖人,就是村兒里的地主都不胖,桃兒是天生的圓臉,才顯的有些圓潤。
待中午熱熱鬧鬧的吃過酒,招待了陳家來人,及至陳家告辭,這下聘的事兒就算辦成了。要說陳家給的聘禮,簡直是轟動了整個陳家村兒。天哪,陳家竟然拿出十兩銀子下聘,這年頭兒,三五兩就能起一處新屋了。果然不愧是陳家村兒的陳東家啊,這出手,忒是大方!還有這褚家閨女,可真是好福氣,一個天足丫頭,還能嫁這麼好的人家!褚老爺子生前給定的這樁親事可真好啊!
總之,感慨什麼的都有。
除了褚韶華,褚家舉家送了陳家出門兒。
一時,又有三大娘和嫂子王燕兒進屋兒來,三大娘滿面喜色的坐在褚韶華身邊兒,笑着握住她的手,使勁兒攥了攥,直說,“咱們閨女有福啊,真有福!”
王燕兒抱着孩子,笑着站在一邊兒,“我也說,妹妹是頂頂有福的,陳家真心實意。”
褚韶華靦腆笑笑,由着人說些打趣的喜慶話,並不多言。
待褚父褚母歡天喜地的回屋,三大娘又說了幾句話,褚家這裏也沒什麼忙的了,就叫着桃兒和自家男人走了。褚家又送了一回,這回褚韶華也跟着送村長一家出門,遠遠看村長一家走遠,這才回了自家。
褚家人俱是喜上眉梢,尤其褚父,將那喜封里叮噹響的銀子遞給妻子,道,“把這錢收好了!”
“誒!”褚母這素來話音不高的也格外響亮起來。
褚韶華問,“爹,陳家有說什麼時候回北京嗎?”
“有,說大后兒個就走了。”褚父翹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喝着茶水。
褚韶華道,“那就是明天去宋家店給陳二爺下聘了?”
褚父滋溜滋溜的喝着茶水,“嗯,親家在酒桌兒上還說了呢。”
褚韶華沒再問,就回屋去了。
第二天就是村兒里的大集,褚父一早出去,中午就拎了個肘子回來,說是家裏燉肘子吃,將剩下的錢給妻子,道,“把前兒賒的肉錢也一併還了。”
褚母見剩的十幾個銅子兒,頓時心疼的緊,當家的早上出去可是要了五錢銀子的。褚母問,“怎麼就剩這幾個銅子兒了?”肉錢也用不了這些錢啊。
褚父渾不在意,“集上遇着幾個交好的,說起咱華兒的喜事,起鬨叫我請客,請他們一人倆豬頭臉兒的肉火燒。行了,華兒馬上要過門兒,以後還怕沒錢使么。”
褚母小聲道,“可還沒給閨女置嫁妝哪。”
“我認識幾個朋友,到時問他們置些衣裳料子就成。”褚父叮囑一句,“燉肘子時,熬上些冰糖更有味兒。”
“家裏哪有冰糖。”
“給我錢,趁着集沒散,我去買些。”
“閨女嫁妝的事兒,你可上些心。”
“知道知道了。”褚父哼着小曲兒又出去買冰糖了。
於是,褚家當天晚飯就是燉肘子。
褚韶華中午就見那擺碗櫥的肘子了,她連提都沒提,見晚上又是新蒸的白饅頭,又是新燉的肘子,也沒說什麼。幫着她娘盛粥端菜,聽她哥一句,“有這肘子,還端鹹菜做什麼?”
“我吃。”褚韶華忍氣回了一句。
待飯菜擺好,大家都坐了。齊刷刷的筷子就朝肘子去了,王燕兒先夾了塊肘子皮擱小姑子碗裏,笑的親熱,“華兒,你先吃。”
“是啊,華兒你可得補補。”褚韶中也說。
褚韶華看着這肘子,真是說不出的堵心。她年紀尚輕,還沒修練到喜怒不形於怒的境界,面兒上就帶出了些。不過,她到底是個心裏有成算的,褚韶華慢慢的夾了兩根腌蘿蔔條兒,起個話頭兒,“咱家不是有個表姑嫁到這宋家店么。爹,明天你去宋家店跟表姑媽說一說,讓表姑給我打聽着些,看宋家店的宋家給他家閨女置多少嫁妝。”
“打聽這做什麼?嫁妝是各家的心意。”褚父一口油汪汪的肘子皮入口,不甚在意道。
“我跟宋家姑娘一前一後的下聘,嫁給又是兄弟兩個,以後就是妯娌。何況,到時成親是同一天,陳家給這麼多錢做聘,闔村都知道的,到成親的時候,陳家村兒的親戚朋友,沒有不比我們倆的嫁妝的!難道我要不如人?”褚韶華冷臉反問。
王燕兒聽到這話,連忙道,“唉喲,妹妹,誰會比這個。”如今剛有十兩銀子入賬,王燕兒想着娘家也不容易,還想貼補一下娘家吶。
“誰不會比這個?我就會比!”褚韶華橫眉冷目,“我嫁去做大兒媳,人家二房本來就是姑舅做親,到時我嫁妝不如人家,親疏也不如人家。我倒是沒什麼,可這說嘴的事兒落在人家手裏就是把柄,以後我在婆家就抬不起頭!我抬不起頭也沒什麼,人都說,二十年媳婦熬成婆,我慢慢熬就是。可也別當誰是傻的,陳家做生意人家,只有比咱家精更會算賬的。咱家的家境,陳家也知道,我早跟陳大爺說過,你給我多少聘,我置多少嫁妝,其他的,我家裏難再貼補我。我看爹娘似乎對這錢另有打算,我問你們一句,你們是想以後,還是想立刻把這錢拿出來吃了喝了享用了?”
“要是想以後,這錢聽我使。要是想立刻花用,也無妨。我無非是嫁過去艱難個幾十年,可以後也別想我能補貼娘家。倒不是我沒這良心,你們想想,我嫁去時處處不如人,陳家給的聘,我一分錢都沒能帶回去,他家能讓我管事?不管事,哪裏能提攜娘家?”褚韶華筷子一撂,起身道,“爹娘大哥大嫂,你們都想清楚,再給我個話兒。我不餓,你們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