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
承平十九年,立夏才沒過去幾日,京城便陰雨不斷。
忠國公府謝家因為這陰雨更是增添了幾許愁雲。
半個月前,永昭郡主染了風寒,原以為不過幾日就好了,沒想到,卻是一日不如一日。
京城誰不知道,當年鳳陽大長公主殿下四十五歲高齡生下郡主,平日裏都是當眼珠子來寵着的,而今病成這般,鳳陽大長公主殿下豈能不心急。
御醫來了一批又一批,永昭郡主卻絲毫不見好轉的跡象。鳳陽大長公主這幾日不知摔了多少葯碗,斥退了多少御醫。
鳳陽大長公主傷心之餘,府邸卻生了些流言蜚語。有幾個丫鬟竟然私底下嘀咕,說郡主怕是被髒東西纏着了。要知道,自本朝開國以來,聖上最忌諱怪力亂神之說,鳳陽大長公主也不例外,這若是往日,鳳陽大長公主殿下定會震怒,直接處置了這丫鬟。可這次,鳳陽大長公主殿下非但沒動怒,反倒是急急差人請了佑安寺的得道高僧入府誦經。
國公爺謝敬挑眉想勸,可看母親傷心欲絕,加之他平日裏也極疼愛幼妹,到底是沒攔着。
府邸陰霾籠罩多日,上上下下的人無不小心翼翼,再這麼下去,可如何是好。
此刻的鳳昭院
謝元姝緩緩睜開眼睛,心頭疑惑極了。
鎮北王韓礪領兵打進紫禁城,那時的她被新帝朱崇囚禁在蘭漣小築,她清楚的記得,宮裏人心惶惶,每日都有人傳皇城即將被攻破。可謝家沒了,鎮北王便是真的打入內廷,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只她沒想到,朱崇慌慌張張的從乾清宮來,口口聲聲要把她獻給鎮北王。
她氣急攻心,拔了侍衛的劍一刀刺在朱崇胸口,她從未想過自己真的親手殺了朱崇。這之後發生了什麼,她都不記得了。只聽到外頭宮人逃竄的聲音,直到再次醒來,發覺自己竟然還在謝家。
因為驚訝,她感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伸手正欲掀掉身上厚厚的錦被,卻在這時,丫鬟芷東發覺了這邊的動靜,見她醒來,難掩欣喜道:“郡主,郡主,您醒了?”
外頭,正跟着高僧誦經祈福的鳳陽大長公主和各房太太,聞着裏面的動靜,身子一僵。
還是大太太紀氏反應快,忙攙扶大長公主殿下,急急往屋裏走去。
鳳陽大長公主這些日子強撐着,一滴淚都未落,這會兒,看寶貝閨女紅紅的臉頰,眼底一片清明,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把謝元姝摟在懷裏,哽咽出聲。
謝元姝這會兒是徹底回過神來了,自己這是回到了十四歲那年,記憶中,這個時候她大病一場,母親還請了高僧入府誦經。
“母親……”想到前世種種,謝元姝也不由落下淚來。
鳳陽大長公主哪裏見得她這般,伸手捋了捋她耳側有些汗濕的頭髮,喃喃道:“幼姝,我的幼姝……”。
幼姝是謝元姝的閨名,可對於重活一世的謝元姝,再次聽到這個名字,頓時是心緒萬千。
上一世,她出嫁不過三年,大哥在西北戰事中重傷而亡,嫡子謝少恆隨父出征,落得個生死不明。
忠國公府一夜間陰霾籠罩,可她,卻被陳延之困在內宅,不得出府一步。她那樣驕傲的性子,跪在地上哀求他,讓他允她回府送大哥一程。她以為,她和他雖無夫妻情分,可看在她愛戀他那麼多年的份上,看在她替他照顧謙哥兒的份上,他會答應她。
可他卻是那樣的無情,狠狠拽着她的手腕,冷冷道:“你以為你大哥是怎麼死的?聖上這些年尊鳳陽大長公主殿下這姑母,可不代表聖上心裏不忌憚謝家掌控的兵力。如今這風頭浪尖上,人人都在看謝家的笑話,咱這位聖上,近來心思愈發不易琢磨了,這說不準什麼時候便是謝家滿門獲罪。區區死了一個謝敬,又怎會消了聖上的猜忌之心?”
謝元姝使勁想要掙脫他:“若真如你所言,我才更要回去。你我雖為夫妻,可不過徒有夫妻之名。這兩年,為了不讓母親擔心,也因為自己一些痴心妄想,覺得只要我做的夠好,你最終定能看到我的身影。可我錯了,我再不敢奢望這些了。”
陳延之眉頭微蹙,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話。你既已嫁進陳家,便是陳家的人,豈容你胡來!”
說罷,還不忘又諷刺一句:“當年,你可問過我是否真的想娶你?你可知我真正傾慕之人永遠都是錦娘。若不是因為你身份尊貴,娘親又怎麼會背着我,去母留子,害的謙哥兒自幼就沒了生母。”
怎麼有人可以這麼無恥?
謝元姝雖早就知道他的無情,可聽到這番話,還是忍不住有些傷心:“你怨我?我知你怨我。可我又何嘗不怨。你若是個有骨氣的,就不該因為我們自幼的婚約,逢年過節差人給我送禮物,不該對我噓寒問暖,若不是那樣,我也不會會錯意。”
“你以為依着我謝元姝的驕傲,會在知道你已有屬意之人的情況下,賴着你嗎?”
……
直至新帝登基,謝元姝徹底見識了他的無恥。
“姝兒,算我求你。新帝登基不過三個月,穆家就被滿門抄斬。這樣下去,遲早會輪到陳家。”
“新帝還是太子時,就對你有心思。你如今還是完璧之身,入宮之後……。”
“幼姝,怎麼了?可是有哪裏不舒服?”謝元姝的晃神讓鳳陽大長公主再次的提了心,緊張的抓住她的手。
謝元姝眼中含淚,笑着搖搖頭:“母親,您不用擔心。姝兒只是太開心了。”
老天爺既肯讓她重活一世,那就還有機會。
糊裏糊塗的話雖說讓鳳陽大長公主有些疑惑,可看她嘴角的笑意,也沒多想。
一旁,大太太紀氏掩嘴笑道:“母親,郡主病了這麼些日子,都沒怎麼進食。這會兒,怕是餓的恍惚呢。”
鳳陽大長公主聽了,寵溺的掐掐謝元姝的臉頰,“可不是瘦了。
說完,吩咐身邊的嬤嬤往膳房去,弄些好克化的食物來。
謝元姝病了的這些日子,鳳陽大長公主直接就住在了鳳昭院,各房太太跟着也沒少折騰。
若論起年齡來,長房大姑娘謝雲菀和謝元姝不過相差三個月,可卻得稱謝元姝一聲小姑姑。更別說幾位太太了,瞧着那麼小點兒的小姑子,卻要當平輩來看,別提有多臊得慌了。
謝元姝看着面前的幾人,最終視線落在謝雲菀身上。
“小姑姑,你終於醒了,謝天謝地。”謝雲菀一身藕荷色簇團薔薇上裳,雲白色的百花緞裙。一雙漂亮的眸子,像極了大太太紀氏。
見她滿眼的欣喜,謝元姝不覺有幾分諷刺。上一世,她竟然那麼傻,從未覺得這眸子深處,掩藏着嫉妒和不甘。
母親和定國公府陳家老夫人是閨中密友,曾有過約定,日後有機會了做兒女親家。沒想到,母親到四十五歲高齡才生下她。而定國公府世子爺陳延之風度翩翩,自幼就是聰慧懂事的孩子,雖差着輩分,可論年齡,她比陳延之還小三歲,兩家也不是同宗同族,倒也沒什麼不合適的,這婚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所以自小,在她的記憶中,就經常往定國公府去做客。
而陪伴她身邊的,每次都少不了謝雲菀。若不是她一次又一次的替陳延之遮掩,她又如何能丁點兒疑心都沒有,認為陳延之傾心於她。
若不是她,她也不會和寶桐生了嫌隙。寶桐自幼入府陪她,事事關心自己,便是最後,若不是有寶桐暗中相幫,朱崇又怎麼會甘心把她囚在蘭漣小築。朱崇天性殘忍,更別提歷經圈禁終於榮登大寶,骨子裏的暴虐更是變本加厲。等他回過神來,又怎會輕易饒過寶桐。
那日她一劍刺死朱崇,卻不敢開口問她,寶桐怎麼樣了。
想到這些,謝元姝眸子裏閃過一陣冷意。
謝雲菀看謝元姝靜靜的坐在那裏,並未回應自己,倒也沒發覺她的異常。她這小姑姑自幼就被祖母嬌寵着,性子喜怒無常,如今又大病初癒,神色不濟也是有的。
只是心中到底不是滋味。就因為有謝元姝的存在,京城的貴女間,只知忠國公府有永昭郡主,而不知她這個長房嫡長女。便是爹爹和幾位叔父也格外的偏寵她。平日裏得到的好玩的,也都先往鳳昭院送去。
謝雲菀心頭如何能不恨,她盼啊盼,好不容易這次老天爺開眼,謝元姝眼瞅着就要死掉了,可她愣是醒來了,她的命,怎麼就那麼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