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點燈

第27章 點燈

“摸一下又不耽誤事,老子受了這麼多罪,怎麼著也得收點利息不是?”

“行行行,你摸,你摸。要真是墳頭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咱們身上都沾着血呢,萬一起屍了,要你好看。”

“我呸!”虞子期白了我一眼,“凈挑晦氣的說,這橫豎上千個墳頭呢。真起屍了你余學長也跑不了。”

我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好將匕首丟了過去,讓他小心查探土包內的情況。虞子期單手握着匕首,一腳站在路邊,一腳踩在土包上,彎下腰將匕首慢慢地插進了頂端的窟窿里。我原本就對這些圓形土包充滿了好奇,這次能有機會一探究竟,也忍不住伸長了脖子等待虞子期探查的結果。

“哎嘿,有了!”虞子期喜道,“摸到了,還挺沉。老余快來幫忙。”

我一聽急忙跑上前,拉住了虞子期的手臂。他興奮道:“是個布兜,裏面還包着東西。”

“不管是什麼,先拿出來。你小心點。”

虞子期奮力提起右臂,整個人險些仰倒。我倆迫不及待地去看他摸出來的布兜。不想,他手中緊握着的卻是一隻無比熟悉的行軍包。

“戴綺思的包,怎麼跑進那個鬼地方里去了!”

我拉開拉鏈,藥品、鐵鎬、地圖,戴綺思隨身攜帶的物品半樣不少,盡數灑了一地。

“真是戴綺思的包?”虞子期撂下空包。兩人不約而同地抄起傢伙,刨開了那座漏頂的土包。

沙土夯造的圓頂包比我想像中結實許多,沙土間混有樹根、枯草,與古城外圍的防風隔離帶有異曲同工之妙。我急着尋找戴綺思,手下沒個輕重,土包很快就被卸去大半個弧頂,碎成了渣。與先前估計的一樣,土包中空,可以填物,但內部容積偏小,明顯藏不下一個完整的大活人。

我跳進坑裏,翻動碎裂的土塊,沒有發現任何線索。虞子期也跟着跳了下來。他掃視道:“你剛才不是去找人了嗎,就沒點不對勁?”

“沿途有標記,她是在前頭走散的。你注意到沒有,我們費了半天的勁才把它刨開;可先前,我光蹬了一腳,頂就破了。”

“那說明頂上原先就有裂痕,背包是被人故意丟進去的。”

“要麼是戴綺思自己,要麼,古城裏另有他人。”我站起身對虞子期說,“如果是戴綺思,那肯定會留下其他線索。她不會無緣無故消失,一定發生了別的事情,她無法脫身才會甩下我們單獨行動。”

“我怎麼聽着那麼玄呢?戴綺思有什麼事,非得背着咱們?這想想也不可能嘛。”

“現在管不了那麼多,老揣還躺着呢,先走吧,相信戴綺思。”我嘴上這麼說,心裏其實一點底都沒有。古城裏發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離奇,叫人直摸不着頭腦。戴綺思的失蹤對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出了溝壑地,一條筆直的石磚御道赫然出現在眼前。我和虞子期抬着老揣,一路無話,徑直朝着高聳的廟堂大步前行。我心裏邊亂得很,不知不覺間居然已經走到了大殿前。我獨自走上台階,廟堂大門緊閉,外有三道落鎖。我敲了敲石門,裏頭傳來短暫急促的震動。

“石套。正門還在裏面,這是外面的套門。”

虞子期在台階下守着老揣,不停地拍打他的臉。老頭原本血色全無,被他抽得兩頰發紅,也算是好事。他站起身,舉起手電,仰望廟塔。

“上邊倒是有窗,不過老揣這個鬼樣子,肯定爬不了了。”

“這樣,你在外邊守着,把落鎖先解決了。我進去看看能不能從裏邊打開它。”

廟堂是日常祭祀供奉的場所,像我們眼前這座巨大的供廟,由獻殿、塔樓組成。依我的經驗,一般在地下還會設有地宮,主要用於儲藏貴重物品以及民眾避難。而阻擋我們的這層石套在當地宗教文化中又被叫作“佛瞼”,佛落眼瞼,日下西山,帶有末世的象徵意義。這一點更從側面證實了梓牙城曾經遭受過巨大的劫難。以我們目前掌握的考古資料來看,這座千年古城多半毀於兵禍。獻殿外圍雖然密不透風,但後方的塔樓上卻有不少落腳的地方。我試着爬了一段。塔身冰涼入骨,外圍脊骨是由金屬打造,保存得非常完好,沒有半點銹跡。古塔四角飛掛,雕有各式佛像,大小不一,幾乎佔滿了整個塔身。我對佛學沒什麼研究,只知道踩着這些凹凸有致的雕像,爬起來異常順暢,很快就到達了寶塔上層的通風口。我蹲在窗口,迫不及待地朝里看,木製的橫樑上佈滿了灰塵,透過盤結的羅網能看到塔壁內鑲有不少龕室,裏面似乎均供有物品。我掛好l型手電,抬腳使勁跺了幾下,橫樑發出“吱吱喳喳”的聲響,抖起一屋的灰塵。我爬上半人寬的粗梁,攀着大櫞慢慢落到了地面上。寶塔底層比想像中狹促,除了生灰的大佛和案台之外,幾乎可以用寒酸來形容,空得像一座荒窯。我徑直穿過廳堂來到大門前。

塔樓直通獻殿。我來到落鎖處,用力敲擊大門,虞子期嗡嗡地應了一聲。我確定了自己的位置便開始思考要如何啟開面前的龐然大物。獻殿正門分三對,共有六扇。左右的側門已經被石膏封死了,唯一能通往外面的就是我面前的正門。我試着抬起門上的橫欄,這玩意兒看着重,抬起來卻不是那麼一回事,想想也是,獻殿每天都得落鎖閉戶,真換了百八十斤的門銷,誰還高興干這看門的活兒。不過門外的石套我倒是真沒轍,鬼東西跟封門磚一個道理,而且設置得頗為精巧,由一塊完整的花崗岩打造,裡外找不到一絲縫隙。

虞子期在外邊等得不耐煩了,大喊道:“找到機關沒?這要是個死扣,咱們老揣可就要歇菜了。”

“你留點口德,好好看着他。我就快摸着門道了。”我沿着石套的四周摸索了一圈,確定牆壁之間裝有起重裝置,心裏稍微鬆了那麼一口氣。既然不是擺設,那肯定有用。我細心地敲打牆裙,很快找到了藏有開關的暗格。

“咯吱咯吱”的齒輪聲伴隨着大量的灰塵響徹獻殿內部,我捂着耳朵躲在一旁,眼見沉寂了多年的梓牙城發出了低沉威嚴的嘶吼。石套緩緩落入地底,虞子期半拖着老揣飛快地閃進了門。

我搭起老揣的胳膊,發現他整個人已經呈現出不自然的僵硬,如果不是胸口尚存微弱的起伏,我幾乎以為他已經翹了辮子。

屬於我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虞子期舉着手電余亂地掃視大殿。這地方荒得厲害,除了灰塵基本沒剩下什麼東西。

“我操,這是被八國聯軍洗過啊,連個屁都沒剩下。”他來來回回跑了幾圈,悲憤道,“余學長,咱這趟血本無歸,看樣子賠了夫人又折兵。”

“別瞎扯,還有地宮呢。”我從大佛下來的時候就發現銅像中空,這麼大的地方,下邊必定有備。我繞着大殿內部又看了看,發現事情不像虞子期說得那麼簡單。這裏確實遭到過洗劫,但時間隔得不長。有些地方存在明顯的拖拽痕迹,深淺不一的灰塵清晰地說明了一切。

考古隊早就驗證了梓牙城的存在,當時的工程雖然停了,但知道此事的人不在少數,事後遭人捷足先登並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聯想到詳細、精準的考古記錄,我甚至認為,當年考古隊已經深入過古城內部。從外部特徵與地理位置來看,記錄中那座地標性的黑鐵塔,也許就是我們所在的這座嵌鐵寶塔。與此同時,另一個問題出現在我腦中。

如果他們已經得到了足夠的資源,為什麼隱瞞了考古發現?難道當時有什麼突發情況,迫使考古隊員們寧可被解散,也不願意向外界披露梓牙城的存在?想起小龔同志那張充滿激情與憤怒的臉龐,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樣的力量能夠阻斷那群年輕人的考古熱情。

“老余,你來看看,這裏有壁畫。”虞子期的叫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合起記錄本,順着他的聲音走了過去,可到了佛像下邊根本找不到虞子期的人影。

在我疑惑之際,他的聲音忽然從佛像後邊傳來。我湊到近處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在雕像與牆壁之間居然還留有一條窄小的縫隙,勉強可供一名成年人側身通過。

“你他媽的真能折騰,這麼隱蔽的入口都被你找着了。”我蹭着冰冷的牆壁,螃蟹一樣往縫隙里鑽。虞子期站在蓮花座底下,縮着肚子、揚着腦袋說:“這叫職業敏感。快瞧瞧,我看着眼熟,將軍墓里是不是也有這麼一幅畫?”

壁畫自上而下渾然天成,夔紋盤踞右角,五彩斑斕的巨夔呈現出一股摧城壓頂的氣勢。中卷繪有祥雲,卷尾則是我們熟悉的沙海斬龍圖。

“上邊好像還有,看不清了。”我高舉手臂,幾乎要超過頭頂。但牆面壁畫實在過於龐大,想看清全貌起碼要爬到佛頭的位置。

虞子期說:“咱們又不搞科研,看不清就算了唄。咱們抓緊進地宮才是正事。”

“你沒覺得這間獻殿有點不對勁嗎?”

“當然不對勁了,這麼大的地方,一件古董都沒有。你不是一直說梓牙在古代屬於重工業城市嗎?我怎麼瞧不出它有哪點繁華的樣子。”

“錢串子腦袋,就不能想點別的,沒發現這壁畫一點都不對稱嗎?”龜茲文化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中土影響,特別在廟、寺、殿這種具有深層寓意的建築鋪排上,尤其講求章法,以對稱為美。大佛背後的壁畫斜對着大門,怎麼看怎麼彆扭。我繞到佛像前邊,伸手指着對面的空牆解釋,“照理說這片不該留白。”

“言之有理!”虞子期走到白牆前,什麼都不問,用力抹了一把,“老余,外面刷了石灰粉,有人把牆面給塗了。”

“剝了。”我對被掩蓋的壁畫忽然生出了一種強烈的好奇,說不定它能夠為我們解釋深藏在死城中的秘密。

“難度忒大了點。”虞子期抬手比畫道,“少說也有二十來米,怎麼剝?”

“蚊子再小也是肉,從底下的開始,先把咱們眼前這片收拾出來。”手頭沒有工具,只好就地取材。我跺了跺腳下的石磚,舉起鐵鏟碎了一塊。兩個各自挑選了鋒利尖薄的碎片,開始清理被石灰塗抹過的牆面。

因為年月久遠,很多地方早已乾裂,一副即將剝落的模樣,刮牆需要極大的耐心,我渾身是汗,半天才清出小半張圖面。壁畫色澤艷麗,筆鋒奔放,與以往發現的龜茲壁有着明顯的區別。這些壁畫絲毫沒有受到石灰腐蝕,雖然無法看透全貌,但聯繫前後,隱約能看出壁畫所描述的是一處祭拜時的場景。祭台高懸於半空中,座下跪有兩排金衣僧人,垂首閉目,個個神色肅穆,透露着*悲涼之意。虞子期後退了幾步,撂下磚片說:“再往上,夠不着了。他們拜的是什麼玩意兒,一個個跟死了爹似的哭喪着臉。”

“蛇龍國的宣道僧,”我在薛楊老師的藏書中讀到不少文獻,蛇龍國又叫呾叉始羅,從地理位置上來看位於現今的巴基斯坦附近。在諸多蛇龍國的傳說中,最為著名的就是關於鎮群子期屠蛇的故事。鎮群子期的爺爺死於毒蛇的利牙。為了復仇,他舉行了全國範圍內的蛇祭大會,誓要斬盡呾叉始羅內所有的毒蛇。“他們遠道而來,是為了弘法誦經,至於畫中祭台上所供奉的東西就不得而知了。”

“你說,是不是他們把本國的蛇殺光了,所以那個虐蛇狂人鎮群子期就把他們給派出來,去別的國家宣講蛇害。”虞子期推敲說,“你看啊,梓牙,鎮群,就差了一個字。傻子都能看出來,兩者之間肯定有聯繫啊!”

“鎮群、梓牙都是音譯詞,做不得准。但考古隊發現的怪骨或許真與呾叉始羅的蛇患有關。梓牙周圍出現的巨蛇很有可能是宣道僧帶來的入侵品種。這裏的沙漠環境與它們的故鄉出奇的相似,經過物種雜交后,兇猛的蛇群迅速繁衍,有如天降,眨眼間給梓牙百姓帶來了衝擊性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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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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