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兇手不是人

第十九章 兇手不是人

“這裏原先是地窖,後來改成了倉庫。考古隊的東西都在後邊的架子上,你們有什麼需要的儘管拿。我現在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我知道他一言難盡,所以急忙道謝,並向他保證一切研究活動都會控制在最小範圍內,絕對不會影響綠洲駐紮。

他留下鑰匙轉身離去,背影顯得比之前還要單薄。虞子期見人都離開了,這才長長地喘了一口氣:“操,到底怎麼回事,還能不能查下去了?米信豐他……”

“犧牲了,聽說遺體已經運回來了。”我擱下背包,“現在情況複雜,我估計外邊不會太平。咱們做事盡量低調,拿了東西就走,別攪這趟渾水。”

“按照粽衣上的圖樣,我復原了城池的地形圖。非常壯觀,和記載中的梓牙古城基本吻合。但雙面文里記載的故事很不對勁,我想了想,也許是因為我對單詞的理解有偏差,翻譯不準導致的。”

“你先說說,到底寫了什麼。”

“謀殺,一場集體謀殺。粽衣記載克駑多大將軍並非壽終正寢。這位年過八旬的將軍戰死沙場,為了保護他城下的子民,也就是今天我們所說的梓牙城。文書里沒有描述具體情況,但提到大將軍領導梓牙城的人們反抗暴政,爭取生存權利。我們都知道,梓牙城的消失遠在龜茲滅亡之前,作為一個地下礦場豐富、地理位置重要的超級大城,它的消亡直接動搖了龜茲後世的穩定。但其消失的原因一直是個謎題。不過至少現在可以肯定,我們腳下的秋心泉一號,就是古城遺址。咱們也許能從考古隊留下的記錄里找到進入的方法。”

我環視整個倉庫,三十多平方米的建築里,堆積着各種物資,而單參所說的資料架不過是兩排搖搖欲墜的木製書架。我翻過地上的蛇皮口袋,踩着桌椅爬到書架邊上。

“這麼多材料,找到猴年馬月才是個頭啊!”虞子期拿起手邊的牛皮紙袋,拆開線封翻了幾頁,又開始翻找其他地方。

“按時間找,袋子上有編號。咱們需要精確定位,就從兩年前的第一份檔案開始。”我給大家鼓勁。仔細數了數,一共有三十多袋檔案,外加兩包文物碎片。

虞子期認命似的抱起文件袋:“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帶着四眼過來。來來來,給我挪塊兒地方,大家坐下來看。”

我將書架上的牛皮袋悉數搬下來做粗略整理,其中一個蓋有漆章的文件夾引起了我的注意。

“老揣,你的銅幣帶來了沒?”

“有,隨身帶着呢。怎麼了?”

我指着文件夾上的漆章說:“這裏,有一樣的標記。”

老揣伸手從衣兜深處掏出一隻小布包,拉開兩端的線頭,攤開手掌倒出了銅幣。這枚梓牙幣是他爺爺留下的遺物,也是關於梓牙城唯一的線索。檔案袋上的漆印與銅幣背面的環形圖案不謀而合。我喜上心頭,預感將有巨大的發現。

“我來拆,”老揣握住牛皮袋,兩手不停地顫抖,“算了,還是你來吧。”他瞪大眼睛看着眾人,最後把紙袋使勁塞進了我懷中。我盯着皺巴巴的檔案,慢慢地揭開了封條。

袋子裏裝有兩份線裝手寫本,其中一本標有“工作手冊”的字樣,另一個本則寫着“圖樣”二字。我率先翻開了圖樣本,裏面夾的全都是黑白照片。隨着一頁一頁的照片,大家的呼吸也為之起伏不定。這本圖冊里貼的均是考古現場的紀實相片,詳細攝錄了單明志在秋心泉中的發現,那時候這片綠洲還沒有“秋心泉一號”這樣官方的稱呼,研究員們親切地稱它為“白龍巢”。一來是為了紀念怪骨銘文出土;二來綠洲的外形輪廓呈圓形,與不遠處的白奶灘相互呼應,如同一處歸巢。浪漫激情的考古隊員們在白龍巢附近一共挖掘出三處古迹,包括先前我們找到的白奶灘怪骨墓,以及尚未揭開真面目的甜淚井遺址和黑銅塔。我又連翻了幾頁,發現被相片記錄下的除了珍貴的出土文物以外,還有一些考古隊員的日常合影。米信豐的相片少得可憐。想到那台被珍藏的海鷗牌相機,我估計大部分照片應該都出自他手中。

在我沉思的片刻,戴綺思已經拿起工作手冊開始翻看。她翻的速度很快,與其說是在閱讀,看上去倒更像在尋找什麼。關於梓牙城的事情,我們這四個人中間數她接觸得最多最廣,瞧樣子肯定是發現了一些大家尚未察覺的細節。她專註的神情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虞子期張口就問有什麼發現。我“噓”了一聲,拉着他和老揣坐到邊上說:“相冊里的遺址和黑銅塔咱們都沒見過,可能在後期駐紮中被破壞了。這兩處地點十分可疑,待會兒出去,先打聽打聽。”

“咱直接問單參謀不就結了嘛。他們建的城,他們還能不知道?”

“這件事,還是別麻煩他老人家了。”他帶我們來倉庫已經算冒天下之大不韙,如果一兩句話就能把事情說清楚,又何必大費周章讓我們自己來尋找答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現在有苦說不出,多半受到了來自兵團內部的牽制,不便與我們有過多交集。

虞子期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不滿地罵了一句娘:“哪兒來這麼多狗屁規矩,擱老子身上早甩手不幹了。”

“好了好了,咱們是來救人的,不是開批鬥大會。”我繼續翻看相片冊,很快想出了對策,“我有一個計劃,聽上去可能有點冒險,但絕對值得一試。咱們有不少照片,其中包括了那兩處古迹的細節照和全景照。從理論上來說,無論地表特徵如何改變,當地的風水是不會騙人的。我可以依照這些照片做一個簡單的復原圖,重塑兩年前的白龍巢,依照風水要術中的法門對古迹的位置進行定位。”

“我聽着有點玄乎,你說慢點。”老揣似乎沒聽明白,“那大概要用多久?”

“加上實地考察,半天的時間足夠了。”我心裏很有把握,“現在需要一張秋心泉的地形圖,最好包括路面設施,方便比對。”

“我去找,”虞子期摸出一包煙,擺手出了門,估計是找站崗的衛兵套近乎去了。我鋪好紙筆,根據照片上的地貌特徵,旋即開始繪製白龍巢草圖。相冊中看着與古迹相關的照片總共有七十多張,我把它們一一鋪開,攤滿了小半間屋子。

戴綺思合上工作手冊走上前來。她踮起腳尖繞過地上的相片,蹲到我身旁說:“可惜了。咱們錯過了一次大好的機會。”

我正忙着擺弄照片,聽了她的感言,立馬抬頭問怎麼回事。

“你還記得穿山甲洞裏的死屍嗎?”

“記得,那個人死得特別蹊蹺。”

戴綺思伸手從地上摸起一張照片:“我相信,那個橫死的人正是單工的隨隊醫生,克萊德先生。”

我專註於古迹遺址,對考古隊員的印象不深,除了米信豐外根本沒注意過其他人。戴綺思如何從一堆灰不溜丟的人影中認出這位克萊德先生?我好奇地詢問:“咱們在穿山甲洞找到的屍體已經嚴重變形,你說他是隨隊醫生,有什麼證據?”

“有,”她攤開工作手冊,“你應該記得咱們在穿山甲洞找到的筆記吧?大部分內容都是從手冊上抄來的。你看,連銅幣圖樣的畫法都一模一樣。模仿的痕迹非常明顯。我核對過當年考古隊工作人員的資料,無論從年齡、體型還是外部特徵來看,都是他。”

難怪戴綺思一直在默不吭聲地翻查手冊,原來是找到了線索。我悔恨道:“當初沒有重視穿山甲洞的發現,東西早就移交給博物館了。如果兩者記載的內容相似,那豈不是又要從頭再翻譯一遍?”戴綺思這一路從事的大多是繁重的腦力勞動,破譯各種文獻、加密銘文。看着那本泛黃的工作手冊,我開始為她擔心。

“關鍵的部分只有幾頁紙,很快就能弄出來。我腦子現在有點亂,有些情況只能假設,還猜不出所以然。你要是有空兒,可以多想想,包括克萊德先生的死因。”

她這句話提醒了我,克萊德先生的死,被我們定性為考古事故。他慘死在穿山甲洞中,死狀詭異非常。他隨身攜帶的血漿和塑料桶一直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當初我分析說可能他是為了躲避某種傷害,被迫穴居在穿山甲洞裏。現在一想,難道事關白龍巢考古隊的後續?我搖了搖頭,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米信豐為什麼沒事?他這兩年一直生活在綠洲中。什麼樣的兇手會棄近求遠,跑到另外一個國家殺人?

除非,這個兇手不是人。

我被自己腦海里忽然冒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伸手拍了拍臉頰,清醒頭腦。沒想到用力太猛,差點疼死。老揣被這兩巴掌嚇了一跳。我解釋說有點困,下手沒輕重。眼下確定古城入口才是最重要的事,至於國際友人克萊德醫生的冤情只能延後調查。我手頭有一份古梓牙地圖,加上用照片拼湊的自然景觀圖,配合秋心泉現在的地圖,採用三點定位的方式,大致可以劃分部分區域。至於具體的定位,還需要走出倉庫,去外面實地考察。虞子期很快拎着一隻竹菜籃回來了:“人民子弟兵太親切了,聽說咱們在搞研究,立馬送了一些饅頭。來來來,大家趁熱吃。”

我想起昨天忙活了一夜,現在已經大中午,肚子確實有些餓了,便一邊核對地圖一邊啃饅頭,不知不覺三四個白面饅頭下了肚。

“怎麼樣,哥們兒這後勤工作到位不?”虞子期給自己點了根煙,“這張規劃駐紮圖,從他們圖書館搞出來的。我聽看門的老頭兒說,當初開墾用地的時候出過怪事,我覺得可能跟咱們要找的遺址有關。”

聽說虞子期有了線索,我們三個人紛紛丟下手頭的工作,認真地聽他介紹情況。

“事情要從兵團進駐綠洲的第二月說起。當時的第一計劃是開墾農田,搞水、搞糧。但基礎駐紮哪兒離得開鋼鐵金屬。這裏深處沙漠內腹,運輸線吃緊,進度很快就落下來了,眼看着大火爐就要熄滅。巧就巧在鍊鋼爐即將被迫關閉的當天,有人從田地里挖出一組銅疙瘩。團長當時就樂了,把其他幾個指標地都給停了,拉着大部隊過來找銅礦。你還真別說,還就叫他給挖着了。各種奇形怪狀的銅疙瘩越挖越多,最後都進了鍊鋼爐。可奇怪的事也隨之發生了,那些被挖過的泥地里,很快又冒出了新的銅疙瘩,位置、大小與先前挖出來的分毫不差。嚇得幾個帶頭挖礦的以為自己見了鬼。團長不信邪,大笑着說這是好事,咱們別跟老天爺客氣,有多少挖多少,統統投入到生產駐紮中去。”

“有這種事?那片銅疙瘩田現在情況如何,還在嗎?”

“我正要說後邊的事呢,你別急啊!”虞子期丟下煙頭,又起了一根,“第二批銅疙瘩被清理出來之後,有些好奇心重的戰士就打了申請,在田地邊上扎了帳篷,準備連夜觀察,揭開銅疙瘩的秘密。誰知道到了深夜時分,外邊一個勁兒地起風,有人頂着風頭出去看情況,只見滿眼黃沙避天,狂風呼嘯,漆黑無邊的大地盡頭不斷地閃着幽幽的綠光,嚇得那人屁滾尿流,立馬爬回帳篷,抱着煤油燈,一夜沒敢動彈。第二天,照樣滿地的銅疙瘩,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事情傳開之後,有人加油添醋,說綠洲鬧鬼不幹凈,要不然這麼多年也不會一直是荒廢着,沒人住。考古隊當初的研究又被人提出來,要替他們翻案。但事情很快就被壓了下來,兵團放棄了那片神秘的銅田。至於守夜的那幾個冒失鬼,後來也陸續離開了秋心泉。”

這段逸聞後來就成了睡前故事,大家聽了也就聽了,沒人願意去考證其真實性,但對我們尋找遺址卻提供了莫大的幫助。

我拿起地圖,指着北面的鹽鹼地問虞子期:“他說的地方,是不是這片附近,周圍有三座駝峰山,遠看像一個‘人’字。”

虞子期說他也不確定具體位置,當年那批工程兵大多已經退伍離開了當地,就算留下來的,也不一定記得了。

戴綺思看了看地圖,問我是如何想到駝峰山的。我把自己做好的復原圖攤在眾人眼前:“粽衣上留下的地圖,有一片‘之’形的山脈,是當時的礦脈。梓牙城以金屬礦聞名,居民日常圍繞礦脈展開,幾個大的聚落都分散在這附近。再看現代這張圖,唯一符合情況的就是北面這片駝峰山。”

進山成了我們眼下的首要選擇。可如何避開單參成了一道難題。他雖然為我們大開方便之門,但多半出於情感上的內疚。研究資料是一回事,實地調查又是一回事。虞子期同意我的分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直接跑就是了。”

戴綺思猶豫道:“從這裏到駝峰山,有五十多公里的路,走過去顯然不現實。起碼找單參借輛吉普。”

“車的事我來解決,你們去集市上再置辦一些防寒物資。山上有雪,入夜之後氣溫低得要命。”

我們出了倉庫,大搖大擺地朝外走,我原本還擔心受到盤查,沒想到出入異常輕鬆,沿路居然沒有一個人來攔我們。

到了鎮上,我直接去了商隊歇腳的茶樓向他們租車。談妥價錢之後又去接了虞子期他們,而後驅車前往駝峰山。再次踏上旅程,戴綺思似乎心事重重,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言不發。我問她有什麼心事。她面露難色,反問我:“咱們是不是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

一車人聽得莫名其妙,我握着方向盤,不解地看着她。這時,虞子期忽然一拍腦門:“操,咱把粽子弄丟了!”

我緊緊地握着方向盤,大將軍的屍體無故失蹤,他們幾個當時不在現場,暫時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按戴綺思的性格,如果知道詐屍的事,肯定會要求掉轉車頭回城調查。

“單參跟我說過,乾屍會妥善收藏,等風暴一過去,就派人聯繫博物館。”我踩下油門,“好在駝峰山已經通過路,開車過去不超過一個鐘頭。你們先眯着,好養足了力氣爬山。”

老揣從後座探頭上來:“咱們換換,你們三個熬了一宿,我開車穩,你安心睡吧。”我沒什麼好推辭的,爬進了後座,挨着虞子期,套上軍大衣,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想着神秘消失的粽子,我心裏一直隱隱不安,但此刻已經容不得任何猶豫。不知道為什麼,我始終覺得駝峰山之行只是一個開始,梓牙古城中埋藏的秘密絕非資料上記載的那樣簡單。

駝峰山距離秋心泉大約五十公里,我們於當天下午三點左右抵達峰口。在車上睡了一覺,腦袋清醒了許多,我走出吉普,外邊天高氣爽,呼吸着新鮮的空氣,整個人為之一振,頓時來了精神。

虞子期他們早已整裝待發,戴綺思哈了一口氣:“我看過了,前面的山路長時間沒有修葺,早就荒廢了,咱們只能步行進山。”

老揣在旁不停地搓揉手臂,估計一時難以接受寒冷的氣候。我清空行囊,盡量保證自己可以輕裝上陣。因為目前尚無法確定銅疙瘩田的具體位置,我只能憑藉經驗,以山脈地圖為參考帶隊前進。

我們四人集中在吉普車前,開了一個短會。我將當前的情況做了簡單說明,以山澗南麓為第一處目標點,展開了駝峰山之行。

山路嶙峋崎嶇,越往高處走,空氣越發稀薄。我們趕在入夜前抵達了山腰,選擇了一處避風的斷崖作為修整地點。篝火燃起子,掛上鍋,倒入摻有酒精的雜菜汁,疲倦的一天總算有了奔頭,不等囊餅加熱完,虞子期已經迫不及待地掰開一角,沾上雜菜汁大口咀嚼起來。老揣累得連話都說不全乎,更別說吃飯的心思,他枕着背包趴在帳篷里倒頭就睡,我連叫了好幾聲也不見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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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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