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間繁華富貴場

第六章 人間繁華富貴場

左氏聽罷,微微坐正身體,她臉上雖仍是笑着,但眼神卻慢慢的冷了下去:“關窗。”

婢女聞言照做。

粟萍問:“夫人打算怎麼處置?”

左氏輕哼了一聲,唇角帶着淡笑,用慢緩緩的調子說道:“處置?我能如何處置啊。人我都沒見過呢,已經帶去了別莊,說什麼小住,不過是怕我不容人罷了。”

粟萍善於揣度眼色,她在左氏身邊戰戰兢兢的伺候了十數年,最知道在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夫人面善心冷,說話只喜歡說一半,剩下的一半心思得有人來接。接話可不是個容易的活兒,一方面得說出其心中所想,另一方面又不能說的太準確,以免有揣測之嫌。粟萍眼眸微動,飛快的在腦中理出左氏想聽的話,躬身道:“夫人您乃是嫡妻,身份尊貴,為大人打理內宅、約束姬妾本都是您的本分,任誰也挑不出您的錯。何況那狄女出身卑賤之族,妖冶狐媚,若不趁早收拾,恐不利家宅。趙氏族中的庶子無恤可不就有活生生的例子么!”

左氏慢悠悠的點着頭,輕皺眉頭,撫着指上的翠玉戒,嘆氣道:“可不是么,本以為戎族卑賤,難登大堂,就算生下庶子也無妨,反正低賤。卻沒成想,賤種也能成氣候。”說著左氏抬眼看了看粟萍。

粟萍立刻接口道:“所以啊,夫人,不得不防。”

左氏頷首:“你說的對,不得不防。對了,你可知,此美人是何人所獻?”

粟萍答曰:“新提拔的中大夫范蔑,系陰地的旁支庶人。”

“范蔑?”左氏微微蹙了蹙眉,想了一會兒,恍然而輕蔑的笑道:“是他啊,那個處處巴結求官的破落庶戶。他曾來我左師府上獻過禮,因太過寒酸,父親懶得見他,聽說那一日他在咱們府門前抱着竹簡呆坐了一整天呢,直到太陽落山門客趕他才肯走。”左氏翹起蘭指掩口笑出了聲,粟萍也在一邊陪笑。

“這個人可真是,只要得到個空子就拚命往上爬,他莫不是以為獻個美人上來就能得用不成?”左氏嘲諷道。

“夫人說的沒錯。”

主僕二人正說著,外面僕役來稟:“夫人,中大夫范蔑府上門客求見。”

“誰府上?”左氏有些驚訝。

“中大夫范蔑。”

左氏詫異的與粟萍對視一眼:“正說著,人就來啦?是巧了還是他有順風耳?”

粟萍道:“定是他知道此舉開罪了夫人,來告罪的。”

左氏卻搖搖頭:“不對,他若真怕開罪我,從一開始就不會獻美姬,盜後補牆這樣的事,我猜他沒這麼傻。”她對來稟的僕役道:“見。”

辰廣從午前一直立到了午後,他出門時尚未用飯,本就是腹中空空,一上午水米未進,又灌了一肚子的冷風,此刻的他饑寒交迫,他手腳僵冷,幾乎沒了知覺,胃也隱隱作痛。通傳人來的時候,辰廣已經凍得嘴唇發白,牙關打顫,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一般。通傳人見多了這樣的,暗暗笑了笑,道:“動動腿腳,趕緊隨我走吧,這裏離內邸還遠着呢。”

辰廣感覺自己此刻像是個被提着走的木頭人俑一般,手與腳都不像自己的,麻木僵直的跟在通傳人身後一步一步的走着。

范氏的宅邸建的極其奢華,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富貴。巷路連高台,梅林掩院牆,白雪覆青瓦,朱漆小絹窗。第一次置身這繁華地,辰廣即驚且嘆,這是他做夢都想像不出來的富貴場面。

引路人譏笑了一聲:“沒見識。”話說的雖輕,但咬字清晰,就是說給辰廣聽的。

辰廣有求此人通傳帶路,此時不好得罪,假裝沒有聽見一般,在心中暗暗忍下。

帶路人見他沒反應,又是一笑。

走了也不知多久,辰廣的臉色越來越差,胃也越來越疼。當他就快撐不住的時候,帶路人停下來道:“到了,你且在外面等着,我去院內稟告。”

帶路人一走,辰廣就捂着胃弓下身子,難受的兩條眉毛似乎都要擰在一起。守在院門處的仆婢們看見了,但視若無睹,一張張凍得皴裂的臉龐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平靜的竟不像人,反像是泥土捏就的假人偶。辰廣彎着腰在原地緩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捏着拳頭、咬着后槽牙直起了腰來,面朝著古濤院的正門處迎風站的筆直。

左氏這邊聽到下人來稟之後,雖對范蔑有所不滿,但也不屑於自降身份同一布衣門生拿喬,人一到,即刻就傳見了。

“中大夫士蔑門下辰廣,見過夫人。”辰廣拱手拜見道。

左氏端坐於案后,端詳了辰廣幾眼。她看眼前的少年穿的一身破舊寒酸,蒼白且瘦弱,不免心生輕視,當即垂下眼皮看向別處,臉上似笑非笑,神情裏帶着鄙夷。

粟萍時時刻刻都在忖度着左氏的心思,她知道該她說話了。於是她端出同左氏一般無二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的語道:“既然求見,必是有事要說。夫人打理中饋,庶務繁忙,有話最好直扼其要,切莫拙嘴笨舌的贅言繞彎。”

辰廣突然抬眼朝着粟萍笑了笑。這一笑很淺但很突然,眼裏似有亮光凝聚,一瞬間讓人覺着似乎換了個人一般。他不卑不亢的對左氏又施了一禮,朗聲道:“那是自然,夫人請放心,辰廣話說完就走,絕不繞圈子。”

左氏再次打量起這個少年,開始正視辰廣,道:“你說。”

辰廣道:“夫人,先生遣辰廣來此所為何事,想必您定然心中有數。雖則送美姬入府,但我家先生絕無意惹夫人不快,反而,是先生送您的一份禮。”

左氏眉頭蹙起,疑惑的睥了他一眼:“禮?你此話何意?”

辰廣拱手笑道:“便是話中之意,意思是彼女可為您所用。胡姬美艷玲瓏,大人得之如獲珍寶,若其入府,一時間定然寵冠后宅、風頭無兩。以大人愛棄分明的個性,此女獲寵之後,定會冷落不少人,到時候保不準有人會坐不住。屆時,那胡姬便如您手中之利矛,握之可攻也。”

左氏明顯不信,嗤笑了一聲:“簡直一派胡言,那胡姬憑何為我之矛?”

辰廣做了一個握拳的動作,答道:“短處握在手,不怕不聽話。”

辰廣說的肯定,左氏有些猶疑,又笑問:“她或許聽你們的話,我怎知她會聽我的話,再者說,你家先生此舉圖的是什麼?而我又憑什麼信他?”

辰廣道:“她若是不聽話,我家先生也不必遣我來這一遭,至於信不信您大可往後看,若是有假,一個卑賤的狄戎罷了,找機會除了便是。至於我家先生之所圖,不過是想賣您一個好罷了。”

左手低着頭,扭動着手指上的玉戒,道:“賣我的好?這個好怕是想賣給左師府的吧。”

辰廣但笑不語,只拱了拱手。

左氏道:“倘若那胡姬真能助我,那這個好,我左師府就領了,但倘若誆騙於我—”左氏留了半句未說,但意思沒有人不明白。

辰廣拱手,笑吟吟的道:“此事萬萬沒有倘若。夫人,今日之事,您且看來日。若有虛言,任憑處置。先生話止於此,辰廣已經全部轉述,如此,辰廣就此告辭。”

強撐的面具在出了院門的那一刻瞬間分崩瓦解。辰廣扶住冰冷的朱牆,喘息着,胃在腹中死命的擰絞,疼的他真的再直不起腰。帶他出去的還是來時的那人,只不過態度稍微好了些,會在他走不動的時候,停下腳稍微等他片刻。

長長的巷道,似乎沒有盡頭,辰廣勉強的行在其中,一步一步,步履維艱。忽的,那帶路人突然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的一個趔趄。

“停一停,別走了,小心衝撞了貴人。”帶路人低聲警告道。

辰廣保持着弓着身子的狀態站在巷道邊上,從他的視線中,他只看到了一隻只腳從他身邊走過。只唯有一雙鞋子格外華麗,是火紅的硃砂色,像是團火。火,多麼暖和,若是此時有一場火。四肢百骸冰寒徹骨,他的身體晃了晃,再也撐不住,“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前方人群的腳步聲停了下來,辰廣看到那雙火一樣的鞋子朝着他走了過來。

“怎麼回事兒?”是女孩子的聲音,清冷冷、脆生生,十分好聽。

“無事。”辰廣掙扎着從地上站起來。

明筠打量了眼前那少年,看對方那幾近慘白的臉色,怎麼看也不像是無事,又看弓着身體,以手捂着腹部,似乎是腹痛難忍,於是便詢問道:“你是什麼人,可是府里的門客?”

帶路人忙上前來,誠惶誠恐的跪下,叩頭答道:“公孫主子,這位是中大夫范蔑門下門生。”

明筠問:“他可是身體不適?”

“回您的話,此人方才來時還好好的,突然就—”帶路人話還沒說完,辰廣打斷道:“我無事。”

明明有事,明筠想。她再次打量了下眼前這人,面無血色,額角有青筋暴出,不是很明白此人到底在忍些什麼,想了想,她將手裏的手爐遞給辰廣,道:“天怪冷的,用它回個暖吧。”

辰廣本意不想拿,但那手爐以朱布為套,紅彤彤的恰似現下他最渴望的火焰,天生的本能讓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捧住了那個手爐。手爐里炭火足,熱燙燙的,在指尖兒碰上手爐的那一瞬間,一股暖意霸道的從指尖流入,入心入骨,暢遊四肢百骸,及至三魂七魄都跟着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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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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