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四十九章 夢舊事心有餘悸

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四十九章 夢舊事心有餘悸

趨步緩緩,提燈輕搖。

左氏披着狐裘慢悠悠的走在回院子的途中,眉眼微含笑意,手裏還捏了枝白梅花。

青柏院位於范邸東南,離後花園並不遠。走了大約小半炷香的時間,左氏回院子后,成何匆忙迎上來,對左氏道:“夫人,大人在書房等您。”

左氏聞言,也不看成何,只輕輕“嗯”了一下。栗萍緊跟在左氏身後,這時,她淺笑着對成何道:“夫人知道了。這便過去。”

左氏一向高傲,輕易不願同下人說話。她身邊的栗萍就是她腹里的蛔蟲,她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栗萍都能準確無誤的解讀出來。成何深知這一點,反正夫人一貫如此,他也習以為常了。

左氏邁着不徐不緩的步子去了范吉射的書房。進去后,她看見范吉射坐在案桌之後,正在擦劍。

寬敞的內室內燃着數盞多燭台的明燈,火光隨着她進門時帶來的冷氣而跳躍着。黑檀木的案桌上堆着一卷卷的書簡和絹帛,瑞獸形狀的香里燃着龍腦香,牆上掛着一把鑲着金箔的黑牛角大弓,十分華美霸道,弓的左右兩邊分別掛着兩顆獸頭,左邊是露着獠牙的虎頭,右邊是猙獰的黑熊頭。范吉射正擦拭着那把劍左氏見過,是前不久剛得來的越國長劍,乃是聞名諸國的鑄劍大師長冶先生所鑄。

范吉射看起來全部精力都被這把劍給吸引了,只在她進門時抬眼看了她一眼,而後目光又回到了他的劍上面,淡淡的問道:“回來了?”

左氏笑着上前去,坐到案桌前,與范吉射面對面,道:“不是你叫我來的么?”

范吉射笑了一聲,仍在護理他的劍,道:“沒錯,是為夫叫你來的。夫人,怎麼樣啊?”

左氏將胳膊搭在案桌上,道:“夫君吩咐我的事兒,我都是盡全力做的。你讓你去離間大嫂和阿姝他們,我便去了。其實哪裏用離間,她們本來就不和,不過是面子上過得去罷了。大嫂呢,性子直脾氣暴。阿姝呢,傲到目下無塵,根本不把大嫂看在眼裏。前一陣,我跟大嫂說,阿姝私下詆損於她,你猜她怎麼說?”

范吉射復又笑了笑,道:“怎麼說?我猜大嫂肯定說:我就知道如此。”

左氏掩着嘴笑了起來,道:“是了,是了!就是這句話。”

范吉射把擦劍用的布塊往案桌上一扔,將長劍放回盒子裏,道:“也不算騙她。我那阿姐可是真說過那樣的話,而且沒少說。早些年阿姐只隔着一道帘子直說大嫂是南越蠻人,不懂中原禮數。當時大嫂人就在帘子外面,我阿姐也知道她在。你不知道,當時我那位大嫂的臉色有多精彩。”

左氏聽了覺着好笑極了,笑的止不住,道:“阿姝可真是個妙人。哎,她也是有底氣,硬氣點兒也沒人能耐她何,不像我,我可不敢這麼得罪人。”

范吉射聞言對着左氏嗤笑了一聲。

“我說的也沒錯啊,是事實。”左氏道。

“那你有一點說的對,我阿姐她的確有底氣。我們嫡出四人,父親最愛寵姐姐,她自然是什麼都不用怕的。”范吉射道。

左氏故意嘆了一聲,道:“可見啊,這父親的愛寵有多麼重要。夫君啊,咱們的旭兒和窈窈可也需要父親的愛寵呢。你都好久沒去看看旭兒了,再不去看他,我怕旭兒都要長成大人了。”

范吉射道:“那我今晚去瞧瞧窈窈。旭兒都要長大成人了,窈窈豈非明日就要出嫁了。”

提到女兒,左氏便問道:“夫君,窈窈眼瞅着也十三了呢,雖然她還像個孩子似的胡鬧,可咱們做父母的的,也該要開始考慮她的婚姻大事了。”

“哦?”范吉射挑了挑眉,看向左氏,問道:“你怎麼突然提起這個了,怎麼,你莫非有什麼想法?”

左氏道:“想法呀,這誰都有,但是想法有沒有用,還待令說。”

范吉射道:“那你說說看。”

左氏低低的笑道:“倘若公子成毅做了棄子,註定不能用了,肯定要扶植一位新的。咱們的女兒金尊玉貴,這要嫁就嫁給最掐尖兒的人,也跟着做一回鳳凰。你說呢,夫君?”

范吉射道:“你想的還真不少。不過,關於窈窈的婚事,我另有想法。”

左氏聞言立刻抬起臉,直起腰身體前傾,問:“什麼想法?”

范吉射道:“與其做無根無權的公子婦,倒不如嫁去大世家。”

左氏關切的問:“哪一家?”

范吉射道:“中行氏。”

王都外郊,岩碧山莊

這一夜,明筠又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夢中她一個人在雪中光着腳奔跑,後面有很多人在追她,這些人有她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還有血淋淋四肢殘碎的人,還有張着血盆大口的惡犬猛獸。她在前面拚命的跑着,拚命的跑着,可不管她往哪裏跑,卻怎麼也甩不掉這些恐怖的事物。正在她無路可跑的時候,她看見了一個微微臃腫的身影,一張慈祥可親的面孔對着她和藹的笑着。“嬤嬤,我好想你!”明筠朝她飛奔似的跑去,可就在她靠近之時,有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嬤嬤的脖子,而下一個場景就變成了嬤嬤滿是是血的躺在草叢裏,而那雙血肉模糊的大手轉而去抓她,越來越近,在馬上碰到自己脖子的時候,她驚恐萬分,大聲尖叫着坐了起來。

在屋裏值夜的白辛本來趴在床腳上淺淺的打着瞌睡,被明筠的叫喊聲嚇了一跳,馬上醒了神兒,忙不迭的站起來,道:“哎呀,怎麼又夢魘了?”

明筠此時坐在床上,大口的喘着氣,一臉的驚懼。白辛忙坐上床沿,給她順着後背,趕快讓守在門口的小婢女進來倒了杯溫水。

“別怕別怕,只是做了一個噩夢,醒了就沒事兒了,沒事了啊。”白辛摸了摸她領子裏潮呼呼的,明顯是出了汗,趕緊給明筠裹上被子。她接過遞來的溫水,仔細的餵給明筠喝,道:“小口點兒,別嗆着,慢慢喝。”

明筠喝了溫水,漸漸的平穩下來,回過神來,看見燭火中,白辛一臉擔憂的看着她。

明筠突然很委屈,她一下子趴進白辛的懷裏,緊緊的抓着白辛的衣襟,輕輕的聲音裏帶着沙啞和顫抖,她說:“白姑姑,我好害怕。”

白辛順着她的後背,道:“不怕不怕,就是一個夢,一個夢,明天起來就忘了。”

“我夢見好多人在追我,姑姑,我好怕。”明筠的手冰涼冰涼,緊緊的攥着白辛的衣襟,有些語無倫次的道:“嬤嬤,我,今天我夢見了嬤嬤。”

雖然明筠說的含糊,但白辛卻聽懂了。她聞言,臉色刷的白了下來,給她順着後背的手停頓了下來。白辛抖着嘴唇,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白辛知道,明筠口中的嬤嬤,是她的乳母,姓崔,以前自己還是小小的婢子之時,就在崔管事手下做活。崔管事曾極受夫人信任,否則也不會被撥來伺候小主子,明筠也是崔嬤嬤一手帶大的,對她極為依賴,但就在一年半以前,崔管事不知犯下了什麼錯,突然有一日就被夫人的人拉了出去,最後被活活打死,滿身是血的躺在院外的草地上咽了氣。當時她們正伺候小主子用點心,這一下,大家都嚇的魂不附體,更別說小主子當時還小,更是嚇的號啕大哭,怎麼哄也哄不住。

羅盈說崔嬤嬤有二心,是背主之人,罪不可赦,該死。

白辛現在回想起來仍是心有餘悸,更別提一個孩子了。她作為奴婢,自然不敢非議主子,但她伺候了明筠這麼多年,也是有了些感情,她心下憐惜的很。

白辛一手摸着明筠的頭髮,一手緊緊的抱住她顫抖的身體,低低的說著,“都忘了吧,把這些都忘了吧,不要再想起來了,就當這些全是做夢,夢醒了一切都是好的。”白辛輕輕拍着明筠,喃喃道:“睡一覺吧,睡一覺就什麼都好了。”

“真的么?”明筠輕輕的問着:“真的睡一覺就好了么?”

“當然是真的啦。”白辛說著,將明筠放躺,用溫熱的手摸着她的額頭和眼睛:“閉着眼,什麼也別想,好好睡一大覺,睡起來,說不定病也好了,還可以出去玩了。”

明筠閉着眼睛點了點頭,她表情有些迷朦,似乎很困很困,但她嘴巴仍舊一張一合,輕不可聞的在說些什麼,白辛湊近了去聽,似乎聽着她還在問着“是不是睡著了就忘了?”

白辛心下苦澀,她摸了摸她的臉頰,點着頭低聲說道:“都忘了吧,睡一覺,明天起來我們還是開開心心的,像銘主子那樣兒,多好。”她給明筠掖了掖被角兒。

厚厚的棉被將明筠裹的嚴嚴實實,腳底下被子折進去窩在一起,活像個蟲繭一樣,除了鼻子和眼睛,明筠的整個人都陷在被子裏,包括兩隻耳朵,彷佛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安心,才能安穩的入睡。

明筠沉沉的睡過去了,只是睡的不甚安穩,時不時的發出夢囈聲。白辛不敢再睡,就坐在床頭靜靜的守着。

窗外傳來風雪聲。

這冷冷寒冬,簌簌大雪,但願那厚厚的白雪能掩蓋掉這世間的一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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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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