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別莊再遇心恍惚

第九章 別莊再遇心恍惚

聽了子稷的話,勒都剛放鬆下來的身體又綳直了起來:“當真?”

子稷頷首:“自然是真的。”此時勒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意,可能是太久沒笑過了,他的表情有些僵硬、乾澀。

子稷輕嘆一聲:“出於一些緣由,此事我不便出面,不過但凡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必不會袖手旁觀。”他從懷中取出一塊方形白玉符,玉上刻着一隻展翅的飛鳥。“我有一友人,廣交際,好探聽,王城中的大小事他都比旁人先知一步,屆時拿着這玉去尋他,他定會幫你。”

勒都嘴唇微顫,雙手輕而緩的觸上那塊玉,繼而緊緊的握在手心兒里,紅了眼眶。他本跪坐在案的另一邊,忽的向後挪了一步,俯下身鄭重的叩了一個謝禮。

子稷忙起身隔着桌案抓住了勒都的胳膊:“勒都大哥,不必如此。”

勒都扣上了子稷的手道:“當如此!先生與君子救我,實乃大恩,我心中感念之極,奈何已是如此處境,想報答卻無力報。而此番君子如此助我,將來無論結果,倘若我能苟活,我勒都願以性命報答先生與諸君子的救命大恩。”

子稷繞過案桌將勒都強行帶了起來:“勒都大哥,你言重了。”

勒都誠懇的看着他道:“皆是心裏話。”

“勒都大哥,你先坐。能相識一場,就是緣分,報答不報答的話以後莫要再說。”勒都還要再說話,子稷搶先開口道:“勒都大哥,有些事日後再論,現在要緊的是那一日擄走你家人的到底是誰?此一役是范氏主領不假,但趙與中行兩氏亦有參與。晉國卿族勢大,宗族內各有分支,現在人被哪一家帶走還尚未可知,你可有線索?”

“那個人,我並不知曉他的名字,但我記住了他的臉。若是再見,我定能將他認出來。”勒都回憶起當日之景,呼吸一窒,拳頭緊緊握起:“那一日,兵敗家破,我帶着華箬與小妹兩個急急的向北邊撤去........”

晉都,范氏別莊

同一片夜空下,鮮虞女躺在華衾之中,縮着身子側卧着,不願意與身後的人再有半點兒接觸。心裏是無比厭惡的,但當那人醒着的時候,她只能笑着討好。只有在他睡熟了時候,才能找回一丁點兒的自我。她睡不着,也不想睡着,她厭惡身後男人的同時,也深深的厭惡自己。

雪珀?她不喜歡這個名字。但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曾經的名字叫出來也只是徒增恥辱。

她右手的手腕上戴着一條瑪瑙串。夜,寂靜無聲,她直愣愣的盯着手上的那串珠子出神。從前的回憶一樁樁的在她腦海中閃過,趁着身後人熟睡,她咬着被角無聲的大哭,淚水從臉側向前流下,流到口中,又苦又咸又澀。

無眠長夜淚悄然,煎熬恍惚半對半。她累極了,困極了,心酸極了,委屈極了,重重苦澀滋味堵在喉嚨口,發泄也不是,摁下又不甘心。這麼想啊想啊,直想到沒想法,最後竟沉沉的睡了。一覺醒來,早已天光大亮,床上只余她一人,有婢子垂首侍立床邊。

鮮虞女坐起來,隔着紗簾,無甚表情的問道:“大人呢?”

婢子規規矩矩的躬身答曰:“范蔑大夫至,大人去見他了。”

鮮虞女在帳子裏,眼眸低垂,沒開口。

婢子又道:“庶夫人,有一事稟您。”

鮮虞女斜了一眼,冷淡淡的問:“說。”

婢子回稟道:“范篾大夫的門人辰廣至,欲求見。”婢子小心的覷了一眼:“您見么?”

鮮虞女又沉默了片刻,冷了眸子嗤笑了一聲,沉啞着聲音道:“見!”

婢子立馬上前麻利的將帳子兩邊掛起,伸出手意圖去扶:“那奴婢伺候您梳洗。”

鮮虞女垂着眸子朝那雙還算白凈的手瞥了一眼,目光裏帶着厭惡:“不許碰我。”

婢子瑟縮了一下,收回手小步後退,慌忙稱是。

室外又飄起了小雪。稀稀疏疏的雪花小而微,冬風一起,便像那無根的柳絮似的空中飄飛打轉兒。

辰廣在院牆外面等着,他立的規規矩矩的,腰背筆直,不縮脖也不縮手,硬挺挺的直抗北風。府中不富裕,穿不起昂貴的毛皮領,冷風掃過他光露的脖頸,刺骨的寒。他忍住顫慄的牙關,輕輕的動了動逐漸僵掉的雙腳,忍不住再次問向守院的門人:“裏面可有消息說何時傳見?”

門人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婢,習慣性的躬縮着腰背,她躲在門牆下避風,兩頰被北風皴的通紅,她朝裏面張望了一下,隨後轉回頭皮笑肉不笑的道:“尚未有信兒,您請再多候一會兒吧。”

辰廣嘆了口氣,一團白氣隨之騰起,他已在院外等了近一個時辰。他看了看自己通紅的手掌,半握成拳湊到嘴邊,朝拳眼兒里呵了口氣,現在他全身上下也只有一口氣還是暖的了。有雪花落在了他的指節,雪花久久不化,指節亦感覺不到涼意。

細雪飛揚,青石鋪就的路面染上了抹薄薄的素白,太陽被一片灰雲遮住,天色變得暗沉陰冷起來。風越吹越大,從寬敞的巷道的末端湧進來,冷的愈發難忍。這時,一陣少年男女的嬉笑聲隨着烈風捲入他的耳中,那團聲音清脆而嘈嘈,帶着無所顧忌的歡欣與放肆。細細聽,還有叮咚細碎的鈴鐺與玉器之音。

那團熱切鬧騰的笑聲似乎沖淡了隆冬的寒,辰廣不禁扭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從長巷末端的折轉處奔出了兩輛疾行的羊車。這兩輛羊車十分華麗,各由一頭健碩的白羊牽引着,車到形制如同小乘的軺車,朱漆華紋,傘蓋下墜着同色的垂幔與花結繁複的流蘇絡子。跑在前頭的那車上站一少年,虎胖壯實的身材,不斷的揮手揚鞭去抽打前面的那頭白羊,時不時還回頭瞅一眼身後那輛車,似乎正在比試;而後車上站一少女,因隔得太遠,看不清臉,只瞧見她穿着一身搶眼的朱衣,揮動着鞭子不甘示弱。車後面跟着一大幫仆婢,少說有二十餘人,分成兩幫,分別跟在兩輛車后氣喘吁吁的跑着,不敢落下。

那兩頭羊四蹄健壯,速度着實不慢,很快就要奔到近前。辰廣瞧着烏泱泱一大群人與車朝他迎面奔來,吃驚的張了張口,腳下飛快的往牆根兒下退了一大步,他可不想礙着這兩位貴人的路。豪門貴胄之家的君子與貴女,還是不要招惹為妙。

辰廣這麼想着,默默的站到牆根底下,謙遜的微垂下眼皮。可不曾想,前頭的那輛羊車竟在他身前停了下來。那羊嗅了嗅,拉着車上一頭茫然的貴族少年跑到了辰廣的腳前,將鼻子湊在他的靴子附近不斷的聞來聞去。

辰廣慌忙抬頭,對上那貴族少年皺着眉頭的臉。後面呼啦啦圍擁上來十來個壯丁僕役,皆擺出同貴族少年一般的表情看着他。辰廣的心裏不由得打了個突突,不敢擅動。這張臉辰廣認得,他曾在府前街上見過一回,少年君子騎在毛色光亮的高頭駿馬上,身後跟着侍衛僕役無數,所過之處人人皆退後避讓,排場之風光連國內眾公子們都比不上。此人正是權傾國內的范氏大宗嫡長孫,范銘,據說他性子霸道專橫,蠻且易怒,最忌招惹,於是乎辰廣將姿態放的更加謙卑。

“你-,”那范銘抬着下巴開了口,可剛吐了一個字,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另一輛羊車也停了下來,傳來少女的詢問聲。

“喂,怎麼回事?幹嘛停下?”

那少女的聲音清脆朗朗,好似泉鳴山澗中,十分抓耳。這個聲音!是她?辰廣心頭一跳,不由飛快的抬頭看去,是她!少女烏髮朱衣,雪一樣的肌膚,黑水潭一般的眸,那樣明麗而稚嫩、英氣又天真的容顏,好看到讓他不知所措。這時,上空的陰雲被風吹移,太陽露了出來,巷道里重新亮堂了起來。少女站在車上,陽光灑在她的身上,金燦燦的,看的人直恍恍惚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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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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