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第二百零三章

202、姜洪波的往事

緬因國,黃家大院。

管家與傭人們都很忙,雖然黃彥軍死了,黃家的繼承人都死了,但黃凌璞還在,黃家的威勢就還在,也沒有人離開。畢竟在黃家老爺子身邊做事的人,僅僅是當做一份工作而已,尤其是普通傭人,誰不要掙錢養家餬口呢。

可今天的忙碌不是別的,是黃家的某個人回來了,消失了二十幾年的黃家養子——反正黃老爺子是這麼說,今天突然出現,並且帶着一大群人,個個如狼似虎、凶神惡煞,但是,那位看上去不到50歲的養子卻是文質彬彬、對着坐在輪椅里的黃老爺子三跪九叩首的。

這人叫姜洪波。黃家老爺子讓管家叫他少爺,但姜洪波卻不允許。他與管家提及少年時的一些事情,管家當然記得這人是誰,只是卻與姜洪波幾十年不見了,那種客氣中多了些生分——管家在少年時,也出去求學去了,他也是黃彥軍的養子之一。但是,他是黃姓,叫黃宏偉。

大廳里的青條石地板如往常般錚亮,可牆壁上的幾個黑白相框,給寬敞的客廳增加了幾分凄涼。照片上除了黃凌璞的父母親、爺爺奶奶之外,再下一排,便是黃彥軍了,然後才是兩個孫子。照片下的香爐里還有三支殘香,聞香味便知這香十分昂貴。姜洪波推着黃家老爺子的輪椅進到大廳,先是去到那家堂前點上一炷香,然後再回到沙發邊,坐在黃凌璞的身邊。

“孩子,這麼多年了,外面風傳你死了,我就相信你不會死,姜家的人,黃家帶出來的人,哪么容易死?我是不相信的,哈哈哈哈……”。

黃凌璞看上去精神很好,只是瘦得皮包骨頭,從他兒子死的那天開始起,他便站不起來了,只能坐在輪椅上,好在黃宏偉一直兢兢業業地照顧着他。

“黃叔,說我死的人,都是盼着我死的,甚至還有人在‘讓我去死’這條路上推了一把的。”

姜洪波今天恢復了自己的原貌,鬢角微白、肌膚光滑,五官文靜秀氣,眼角也有了淡淡的魚尾紋。他伸出手,拍了拍黃凌璞的大腿,話中有話。

“我也是在國外,聽說彥軍的死,就趕了回來,黃叔,這輩子啊,我就欠你一個人的,所以養老送終這事兒,就交給我了。”

站立在黃凌璞身後的黃宏偉臉色蒼白,眼角抽了抽。

“當年你父親是我送走的,你現在送我,該,該啊!孩子,回來了就好,跟我說說,你這些年的情況?我是年紀大了啊,與這外界也斷絕了聯繫了,風言風語,我能聽進去的就聽進去了,聽不進去的,就隨風吹了。”黃凌璞老眼昏花,瘦削的臉上全是激動,也不管姜洪波在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地說著自己想說的。

“真想聽啊黃叔?那我就說給您聽聽?”

“好哇。宏偉啊,讓他們把茶端到這裏來。”黃凌璞的生活習慣是很少下到大廳,吃飯在書房睡覺在卧室,想出去轉轉也是管家將他推到花園。但他現在不想去書房,就想在客廳坐着,坐在他兒子的相框下面。

庄園裏,黃凌璞雇傭的槍手佔據了所有的有利位置。

“您知道,我一直未婚,但有一個女人。可惜啊,我們還沒結婚呢,就給我戴了一頂巨大的綠帽子。那時候年輕不懂事,總覺得憋不下這口氣,就找了個機會讓那姦夫的老婆知道了。可那姦夫夠狠啊,老婆打上門去,那姦夫隨手拿起身邊的東西,將他老婆一頓好打,真可憐,那個女人還幫他生了一個兒子。唉。”姜洪波抬手撫了一把臉,他的手指也十分秀氣。

傭人端來了熱茶與茶點,放在茶几上之後便轉身離開。

姜洪波的身後,默克多與阿加索默默站在原地,阿加索的眼睛一直盯着黃宏偉,手指間夾着一把手術刀。

“後來那姦夫知道了是我去向他老婆告的狀,竟然派出了好幾個人來殺我。我只有逃跑啊,我跑啊跑啊,還找了一個與我體型差不多的屍體來燒焦之後冒充我,才逃得一死。可這個姦夫卻因為這件事情,受到了他父親的打壓,一氣之下,將我的那個女友乾脆給宰了。黃叔啊,我當時雖然不在這邊,但這裏的消息我還是能夠知道的,我在想,做事這麼能這樣趕盡殺絕呢?”

“我剛開始啊,一個人跑去戰亂的國家,靠在黃叔您當年教我的東西,混口飯吃,那幾年難啊,太難了,最難的時候,我還跟街邊的乞兒搶東西吃。黃叔您知道我打架又不行,只能靠腦袋吃飯,您看看……”。

說到這裏,姜洪波扯掉自己身上穿着的絲綢唐裝,露出精赤的上半身,一條條、一處處傷疤觸目驚心,尤其是有一條一尺左右的疤痕,由右肩膀開始延到左胸口,一指來寬的紅肉醜陋又猙獰。

黃凌璞眯了眯眼,乾枯的臉上閃過一絲戾氣。

“好不容易找到幾個好孩子,他們跟着我一起,在那片焦土上佔了一塊地盤。我不敢回來啊,黃叔,我想你,但是不敢回來。我回來必死,後來我又得知一個消息,那個姦夫的老婆也死了,是被害死的,殺人的人,是我認識的另一個人,這些人,原來我都叫他們哥哥或者弟弟的,可是他們殺起這哥哥弟弟來毫不手軟,你說,這可怕不?”

“黃叔,你說,可怕不?”

姜洪波再次問了一遍。

“孩子啊,我聽到的,可是另外一個版本啊。”

黃凌璞指了指身後的相框,輕輕說了一句話,但卻如晴天霹靂一般,讓姜洪波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中間的那張照片,那孩子叫黃玉坤,死的時候才20歲。你知道他是你的孩子么?你的親生兒子。”

沒去看姜洪波的臉色,黃凌璞繼續緩緩說道,“當年,彥軍是與你的女人勾搭在一起,這事情我是後來才知道的。你們那個時候都年輕,在我眼裏,你們彼此都爭強好勝而已。畢竟你與那個女人也沒結婚,所以我也就睜隻眼閉隻眼,沒想到事情弄成那樣,你把彥軍的妻子給睡了,在彥軍知道之後,追殺你——這件事情剛開始我是不知道的,你可以不信。可是你知道你與彥軍的妻子有了孩子了嗎?一個是你嫂子,一個是你的情人,你藉著你嫂子生氣難受,趁人之危,然後自己又逃之夭夭,你的擔當呢?你的骨氣呢?你的血性呢?”

黃凌璞的聲音越來越低,卻越來越兇狠,枯瘦的身體坐直了起來、乾癟的胳膊抬了起來。

“我待你當兒子,你卻為了一個女人,讓我家破人亡,你帶着你的雇傭兵,跑回來搞風搞雨,你以為我老了就不知道了?”

姜洪波的臉色恢復了正常。

“黃叔,黃明坤、黃玉坤的死,都與我無關。他們倆做了些什麼事情,您老人家既然寶刀未老,竟然又不知道?還是故意放之任之呢?人神共憤的事情啊,我一直覺得,就算出了一個黃彥軍這種喪心病狂的人,為什麼連下一代更甚呢?至於彥軍,也非是在我手,我只是一個回來看戲的人。不過黃叔既然非得說是我,那就當做是我好了。只是我原本是打算替老人家送終的,看來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既然來了,那你以為還能走嗎?”黃凌璞陰陰地開口。

砰!

槍響了,但倒下去的卻不是姜洪波。

在他身後的默克多,在黃凌璞話音剛落之際,突然掏槍,對準身邊的阿加索的腦袋開了一槍。腦漿摻雜着鮮血濺得默克多滿頭滿臉都是,默克多若無其事再抬手一槍,將黃凌璞身後的管家黃宏偉打了個腦袋開花。

黃宏偉手中的手槍掉在青石地板上。

有些厭惡地回頭瞪了默克多一眼,姜洪波的頭上、衣服上也沾上了阿加索的鮮血與碎骨。他看了看坐在輪椅上臉色平靜地黃凌璞,翹了翹大拇指,先是嘆了一口氣。

“為什麼你們個個都覺得自己是運籌帷幄呢?難道不知道還有一句話叫螳螂捕蟬??”

“黃叔,薑是老的辣啊,看你面不改色的樣子,就知道你還有許多後手,比如院子裏的槍手?山坡上的狙擊手?還是室內的兩名死士?放心,他們都好好的,你打算交給田桂華的線路也是好好的,這個阿加索是你們中間的聯繫人對吧,打算在我死了之後,將我的隊員們交給他?他的確太年輕啊黃叔,他是我看着長大的,有什麼心思啊,我一眼就看穿了。”

饒有興趣地看着黃凌璞的臉色變化,姜洪波舉了舉手,示意自己還沒說完。

“你們綁架了那個卧底警察,叫楊韶華?然後故意讓豐醫生去幫他治病。再透露風聲,說出楊韶華所在的位置,讓那些去營救的人發現豐醫生,豐醫生會反抗,他們再殺了他。而那群人知道豐醫生是我的人啊,就很順利地將視線轉移到我身上了對吧?天衣無縫?呵呵呵呵……”。

“新島那邊,田桂華綁架了一名警察,逼着那位叫連雲偉的小夥子去殺趙炳光,因為趙炳光與田桂華不對付,而趙炳光的父親與田桂華的父親也不對付,這件事情,田桂華恨了趙炳光一輩子。所以,田桂華讓人去勾搭上趙炳光的妻子安琪,然後拍下視頻,他太懂得安琪是個什麼女人了,簡簡單單的威脅與利誘就讓安琪出賣了自己老公。”

“我差點被你們害死啊,楊韶華是大陸來的警察,如果真要是被你們將他給害了,我啊終生都難得安寧了。黃叔,這招夠狠,可卻有些失算了啊。”

“我才是最大的變數啊黃叔,田桂華以為,黃彥軍死了,趙炳光現在叫洗白了,那麼以後就他一家來獨掌天下了?你在這緬因國的種植園、泰南、新島到加拿大的這一條線,都是他的了。你們怎麼就這麼貪心呢?啊?”

“你說到我的情人與大嫂的區別?意思是,我沒結婚,黃彥軍就可以對我的女人為所欲為?這是你的世界觀價值觀?你所認為的對錯,不是對錯本身,而是看這件事情是誰做的對吧?黃叔啊,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老派的人,老派的人應該有風骨啊,你真的很讓我失望。”

“今天我並沒有想在你面前拆穿這些東西,比如我身後死掉的這個小混蛋,我也沒打算今天殺他,我想留給田桂華來動手的。可是黃叔啊,你想我死啊,想我死來給你兒子報仇。其實你兒子的死,我知情,但你知道是誰做的么?就是我身後這個死掉的小混蛋,帶着人去做的。嗯,那個連雲偉,還有那個楊胖子。可你能怎麼樣呢?氣不氣?很氣吧?很難受吧?現在氣死?死就死吧,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就算你現在死了,我也不會拿走你黃家一分錢。”

姜洪波指了指在輪椅上氣得瑟瑟發抖的黃凌璞,再次補了一句。

“我保證,不拿你們家一分錢,對你們家的生意也毫無興趣,我會幫你燒掉那些莊園,毀掉那些線路,害人害己的東西嘛,留着它幹嘛,也讓你黃家人下輩子投個好胎。對了,你牆壁上掛着的你孫女兒的照片,我其實知道她在哪——在湄河吧?那個地方亂糟糟的,唉。但我也不會殺她,我只會讓她好好地活着,如果她有機會落入紅塵,我會讓人去照顧她的生意的,我保證。”

像是加重語氣一般,姜洪波再次強調,“我保證。”

大門外與室內,再次響起了幾聲槍聲,驚叫聲與奔跑聲由內堂傳到大廳。

黃凌璞的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紫,在槍聲響起的時候,他身體顫抖了一下,嘴角有鮮血滲出。

“哦,別擔心,這是他們在互相殘殺,你的院子裏,除了我以前安排的人之外,我自己的兄弟也來了許多,明處暗處都有。黃叔,你放心,你死了以後,我會讓人幫你風光大葬,與黃彥軍葬到一起去吧。不過,我是不會允許任何人對你動粗的,就當你養我那十幾年的養育之恩。”

“對了,有一件頂頂重要的事情,我忘記說了——其實當年我爹怎麼死的,我十分清楚。那個姓謝的老王八蛋,你的副官,在喝醉酒揍我的時候說了幾次。可惜他死了,要是他沒死,我今天會當著你的面,扒了他的皮。這樣的仇,你說,我該不該殺了你的兒子、你的孫子?”

“你現在明白了,我為什麼逃的那麼快了吧?為什麼要佈局這麼多年了吧?我為什麼蠻不講理讓你家破人亡?我的情人,你的兒媳婦,這不過是導火索而已。死吧,黃叔,活着沒意思,你都90多歲了,老而不死是為賊啊。”

黃彥軍嘴角的血液順着下顎留下,臉色蒼白如紙。可那雙眼神啊,陰鷙又兇殘,像是才吃完屍體的禿鷲。

幾名全服武裝的雇傭兵衝進了大廳,領頭的是一名乾瘦的亞洲人,先是與默克多點點頭,然後走到沙發旁邊,徑直跨過阿加索的屍體湊到耳邊與姜洪波說了幾句。姜洪波抬抬手,那名雇傭兵站起來走到大門口站立。

“哦,他們剛才告訴我,死了7個人,都是你的養子啊。用刀子用槍,反正都死了。”

至於自己的兒子,姜洪波第一次聽說,就當做是假話好了。

站起來走到門口,姜洪波回頭看着輪椅上狂怒卻又無可奈何的黃凌璞。

“對了,別說我欺負你一孤寡老人啊,我得將話說明白,剛才我兄弟說,你那些種植園啊,能燒的現在已經燒了,不能燒的已經破壞了。另外日光城你的下家們,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是我的人。這棟園子你就留着養老吧,如果你最近死不了的話。黃叔!豐醫生儘力替你留名,花的可是我的錢,我孝順不?”

說完之後,姜洪波抬手指了指黃老爺子,再將雙手背後,緩步離去。

默克多默默地跟在他身後,走到園子裏。剛剛走進大廳的那幾名隊員大步走在前面,有人將姜洪波的座駕從草坪上直接開了進來。默克多輕輕咳嗽一聲,低聲問姜洪波。

“老闆,要不……”。默克多抬手做了個割喉的手勢。

“不用。”姜洪波頭也不抬,繼續走路,“他呀,活不了多久了,一兩天的問題,如果還不死,就再來燒把火。”

“是的老闆。”

我竟然有個兒子?

我竟然有過兒子?

抬頭看看這棟景色宜人的莊園,姜洪波突然垂下了頭。

爹死的時候,也是在這個園子啊。那時候自己還小,看得清楚,雙手捏拳、青筋畢露卻無能為力。

幾十年都是為了今天活着,可復仇之後呢?

當一切結束……

風沙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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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裝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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