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二章 落定
題記:目睹了庭審的全過程,法官、書記員、公訴人、律師、甄青梅等等,所有能開口說話的人說的話,李鋒芒都仔仔細細聽着、辨別著……等最後宣判出來,他默默起立,心裏無限悲涼,眼眶隨之濕潤。不能說這個女人這輩子結束了,她也許會在三十年或者二十年後重獲自由,但這一刻,李鋒芒知道,她心中那座正在修建的宮殿,崩塌了,塵土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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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夜晚李鋒芒幾乎沒有合眼,這兩天在了解情況也在刻意逃避,畢竟是跟自己很熟悉的同事——此前功過是非且不論,此後這個甄青梅將長久消失。
在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昨晚任中簡單跟他講了講這案子,當說到可能被判處死緩,李鋒芒實在覺着難受,沉默了會兒問:如果她在獄中表現好,有立功等表現,可以減刑嗎?
點頭說可以,任中隨即說了相關法律對被限制減刑的死緩犯罪分子實際執行的刑期的規定:最低服刑時間,如緩期執行期滿后被依法減為無期徒刑的,將不能少於二十五年;如緩期執行期滿后被依法減為二十五年有期徒刑的,將不能少於二十年。
也就是說,無論如何減刑,被限制減刑的死緩犯罪分子都要服滿至少二十年的徒刑。
回到房間,跟老姚聊了幾句,都是性情中人,不免唏噓,等洗漱上床,李鋒芒一點睡意都沒有了。
聽着姥爺時不時的呼嚕聲,他想着從認識甄青梅到今天的過程,一切都新鮮如胃裏蕩漾的啤酒,想吐又吐不出來,只能任其慢慢消化,直到淡然成從未發生。
翻來覆去想與甄青梅的交往,想與河右晚報社的感情,想自己準備離開的複雜……看着窗帘逐漸變紅,太陽出來,實在覺着累了,也就睡了一個來小時就被鬧鐘叫醒。
九點的庭審,他定鬧鐘七點半,儘管不餓,但得陪着姥爺吃早飯。
打個哈欠起來,看姥爺坐在床邊看窗外頭,趕緊下地:我沖個澡咱去吃早飯。
昨晚李喇叭聽他跟老姚聊,更知道自己這個外孫子重感情,於是嘆口氣說:昨晚就沒睡吧?翻來覆去的“床上烙餅”。我見過那個青梅,她出事我也不舒服,但犯了錯就得接受懲罰,誰也幫不了她。也許是好事呢,再這麼“發展”下去,估計不到半年她就得被槍斃。
老人家經歷人間風風雨雨九十載,見過的太多,但這樣的安慰仍舊蒼白,因為這是罪有應得,除了情感無法接受,其餘那就是社會運轉的正道滄桑。
於是邊穿衣服邊苦笑:四季可以輪迴,人生不能重來。想她再出來,最快也是白髮蒼蒼了……姥爺,上午我去法院,中午請全國過來的記者吃飯,下午咱就回省城。
吃過早飯,李鋒芒給老姚交代了下,他說姥爺你不用管,就到我辦公室喝茶聊天。對了,中午您訂的包間安排好了,那麼多記者來,上午我們的人全體動員打掃酒店衛生迎接。
笑了下說不用吧,其實這兩天就有記者在你這裏住着呢,我覺着衛生狀況很好啊——而且中午來的都是我們這行的佼佼者,沒有下三濫拿酒店有微塵說事。
點頭說是,老姚嘆口氣:有您在我就放心,這不是怕給咱臨江市抹黑嘛!上次有個省城來的記者住店,床上抽煙,床單上差點燒透,咱的的工作人員扣了部分押金,他就不依不饒,到處拍照找毛病……沒辦法我給甄社長打了個電話,青梅社長馬上說讓他接電話,也不知電話里說啥,那個傢伙聽了幾句,遞還電話就灰溜溜走了。
像甄青梅的風格,正如老姚說這都是給您的面子,說起來李天入職她就幫忙不少,後來到特稿新聞部給自己當副主任也是很配合……嘆口氣,李鋒芒實在不想聽到她的任何事情了,擺擺手就了餐廳。
不想聽不想見,但馬上就要聽就要見,只是她在被告席,自己在旁聽席,招呼都不能打。
老石早出去已經將車開到酒店大廳前,李鋒芒下樓看大廳里有賣墨鏡的,上前隨便挑了一副,付了錢便戴上,就當是送別甄青梅的二十年好年華,也是送別曾經的過往。
路上李鋒芒靠在椅背閉眼打盹,老石很少見這位老總戴墨鏡,快到目的地問了句:李總,為何戴墨鏡。我看電視裏大佬們的葬禮上都是戴墨鏡的……
沒想那麼多,李鋒芒說她應該不會被判死刑,我昨晚沒睡好眼睛疼,戴墨鏡保護下。你說的葬禮戴墨鏡應該沒這講究,主要大佬的葬禮去的都是大佬,或者知名人士,需要掩飾情感,不管是哭紅眼睛還是哭不出來,墨鏡都可以遮住。
李鋒芒沒說戴墨鏡是紀念與告別,這其實也是掩飾,掩飾自己傷心與惋惜的眼神。
車到臨江市中級人民法院門口,李鋒芒在車上坐了會兒看時間差不多才下車,老石說他不進去了心裏難受,“青梅社長人不錯,尤其對我們司機都很好,跟他出去起碼都會給兩盒煙”。
“唉,老兄啊,我戒了,你也戒了吧,煙不是好東西”,李鋒芒一語雙關,隨即邁步進了法院。
進去找了個靠後的座位坐下,《周末人物周刊》的小姚回身給他擺了擺手,她在最前排,跟她一排的李鋒芒能猜出都是記者,十多個人,有跟着小姚扭頭擺手的,於是點頭示意,然後靠在椅背心裏嘆了口氣。
這是一次公開審判,但旁聽席並沒有坐滿,跟事後的轟動全國相比,這就像大江大河的源頭,一片荒草地滲出小溪流,很不起眼。
掃了一圈,沒看到趙晨陽,他要來應該會跟李鋒芒打電話,這不來的原因,應該是知道了孩子的事情,或者他跟甄青梅的婚姻早就貌合神離只是表面應付。
這是個麻煩的事情,趙晨陽鐵了心要辭職走人,尤其是自己接不了河右晚報社社長這個位置,他都沒敢說自己準備調動到河右大學。回去省城得坐下聊聊,人各有志,也許回老家勤耕雨讀才是他真正的生活。
沒認出哪個是甄青梅的弟弟,但看有個小夥子西裝革履,旁邊坐着幾個馬仔般的人,開庭前一直在低聲私語,估計便是,因為除此再無他人。
書記員宣佈法庭紀律,紛紛掏出手機關掉,前排那些記者也不例外,因為在法庭上旁聽人員未經允許不準錄音、錄像,不準進入審判區,不準發言提問,不準鼓掌、喧嘩、吵鬧和其他妨礙訴訟的行為。
開庭。
法庭調查。
法庭辯論。
被告人最後陳述。
審判長宣佈休庭,合議庭進行評議。
宣判。
甄青梅被帶進的時候,也許是有意也許是無意掃了眼旁聽席,李鋒芒靜靜坐着內心澎湃但面無表情,墨鏡下也無法目光交流,但能感覺出甄青梅看到了他——自此他再沒有見過甄青梅,也沒有向任何人問起過她的消息。
不想再回憶這個煎熬的過程,只是想起來便是這個在被告席的背影,兩側的女法警中間那個孤獨但仍舊振振有辭的背影——尤其是對質的過程,很無力,仍舊是各種辯解。
任中副局長估計得沒錯,甄青梅被當庭宣判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知道她肯定上訴,但整個庭審過程非常嚴謹,滴水不漏,所謂上訴肯定是徒勞,幾乎一夜未眠但李鋒芒很清醒,這就是她該得的懲罰。
甄青梅被帶走的時候沒有看任何人,只是低頭看着腳下的路,似乎有些癱軟,從座位站起來的李鋒芒覺着眼睛模糊,但仍舊能看到架着的兩位女法警胳膊在用力,越往外越用力……
走出法庭,太陽高高在天,李鋒芒突然想起某小說中的一句話:我看到土司官寨傾倒騰起了大片塵埃,塵埃落定后,什麼都沒有了。
沒下台階,小姚帶着一幫記者便圍過來,紛紛喊李總編好,有個記者問了句:李總編,今天的庭審結果您覺着意外嗎?
擠出笑容,李鋒芒看着這位記者:到午飯時間了,大傢伙不餓才是意外。走吧,大家去酒店吃飯吧,有啥吃飯的時候聊!小姚,你安排幾位坐我的車,咱倆打兩輛出租車就都拉上了。
從這一刻起,他覺着自己低到了塵埃里,因為,甄青梅曾經是河右晚報社副社長,而自己這個總編輯跟她都有工作單位一樣的記者證。
畢竟是都市類媒體記者中的翹楚,小姚趕緊接話說李老師不用客氣,您還坐自己的車吧,我們打車到酒店匯合就是了。
沒堅持,都是公差,李鋒芒點頭說好,酒店見,問服務員說我訂的包間即可。
緩緩下台階,河右晚報社的法律顧問估計是履行了手續跑過來:李總,您也聽到了,關於咱們單位沒有任何問題,犯罪嫌疑人並沒有用咱晚報這個公司做這些違法的事情,她也供認不諱……
沒有錯,但這些詞聽着都很刺耳,礙於禮貌,李鋒芒說您辛苦了,就這樣吧,我還有事,您去忙吧。
本來想過來邀功,看着情況,也理解這位老總的心情,法律顧問就說好的,我下午就回省城了,您保重。
旁邊幾位記者馬上圍上來:我們是某某報的記者,您是河右晚報社的法律顧問吧?能不能回答我們幾個問題?
扭頭看李鋒芒皺了下眉頭,然後扶着墨鏡搖頭,這位法律顧問就擺手,說了李鋒芒此刻最想說的那四個字:無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