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秋

唐秋

葉婉婷細細地呼出一口氣,退後坐在場地邊上的大樹下,看着那兩位有如上了擂台般的拳手,以及四周圍了一圈格外興奮的觀眾。觀眾們一面倒,熱烈的掌聲歡呼聲全部送給了費格銘。

十幾分鐘之後,兩個人經過激烈的龍爭虎鬥,均已大汗淋漓、衣衫不整,費格銘身上的白T恤印着幾個大大的黑色腳印,劉天宇身上倒是看不出什麼,但顴骨已經出現青紅一片。

各自退後一步,進入休息時間。費格銘那一邊早有啦啦隊送上清水毛巾和讚美,劉天宇的粉絲只有葉婉婷一個,可惜她還有沒自備水壺,更沒有鼓勵,只是坐在天宇旁邊,低頭拿着樹枝在地上勾勾畫畫。

休息沒一會兒,劉天宇狠狠地舔着嘴唇,抹了下鼻頭先站起來,“呸”地吐出口血沫:“歇夠了沒?歇夠了就再來!”

費格銘也站了起來,走到場地中央,目光斜睨過去,唇邊儘是自信滿滿的笑意:“你還敢嗎?”

劉天宇不再多說,拳頭直接招呼上去。

葉婉婷抱着膝蓋,把頭埋在雙臂之內,肩背隨着她的呼吸均勻起伏,倒看似睡著了。

雖然沒有看現場的硝煙滾滾,可葉婉婷心裏清楚地能預測到結果。很明顯劉天宇的功夫還是差了一層,雖然他不肯服輸,定要拼個你死我活出來,但時間久了,蠻力用盡,肯定是要吃虧的。她不想幫着助陣,倒不是怕了什麼,只是不想再激起劉天宇更多的鬥志。就算是他今天打贏了,葉婉婷更擔心哪天費格銘再背後伸出黑手來,與其那樣,倒不如今天讓費格銘出這口氣?

“你睡好了?”齊格勒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冷淡的聲音在葉婉婷頭上響起。

葉婉婷抬起頭,眼睛對上那張堪稱完美的雕塑般的臉,膝頭上的手慢慢地握成拳,指甲摳痛了手心,才慢慢鬆開。

“睡得怎樣?”齊格勒口中問着她,眼睛卻看向人群中央。

“……睡都睡著了,怎麼知道怎樣……”葉婉婷坐直身體,也目視前方。

齊格勒有些失望,想要看到的東西,完全沒有出現在這個小女生的身上。他微皺起眉頭,高聲叫了停。

“格銘,可以了!”齊格勒叫住了打得興奮的弟弟。他當然知道劉天宇是學校力保的長跑運動員,真的出了什麼事,會惹出更多麻煩來,給一點教訓,也就足夠。

“你瞧就你現在這副樣子,明天還能訓練嗎?教練見了不會尅死你?”葉婉婷背着書包在頭裏走着,氣鼓鼓地嘮叨着。

“明天肯定是不去了,先躲上兩天再說。”劉天宇一瘸一拐地跟在葉婉婷身後。

“那你先回家去嗎?你爸看見不會擔心?”葉婉婷聽說過劉天宇的爸爸脾氣很暴躁。

“我爸回家都特晚,我先睡下,讓他看不着。”劉天宇完全地不以為意。

“你以後別做這樣衝動的事,要是腿再受了傷,跑不了了,你將來怎麼辦?”葉婉婷很有些擔心,忍不住埋怨起來:“你非要摻和進來幹嘛?”

“他們給我下了戰書,要和我……”一提起決鬥來,劉天宇又亢奮了,只是想要張大嘴巴說話時,覺得腮幫和大牙都疼,只好“嘶”了一下又收回去。

“下戰書?下戰書你就要應戰了?”葉婉婷覺得自己簡直要堪比老媽:“要是泰森給你下戰書,你也應戰?”

“要是這點義氣都沒有,我還怎麼混下去…..”劉天宇嘴裏小聲咕噥着:“泰森?我認識他是誰?誰鳥他?”

一直走上學校的大門前的小橋,葉婉婷才站下來,回頭看見劉天宇鼻子裏又有血絲流出,從書包里翻出塊手絹遞過去。

劉天宇意外地看着眼前潔白的一方手帕,把已經洗乾淨的手又在褲子上蹭蹭,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卻一時不知道要幹啥。

“好好擦擦你那鼻子!”葉婉婷看着剛才還故意做出一副痞子相的劉天宇,忽然又變回到拖着鼻涕的樣子,不禁好笑起來。

劉天宇把手絹慢慢捂到鼻樑上,也跟着傻呵呵地笑。

齊格勒的車從學校里開出來,先看到橋上的這一幕,夕陽虛化了葉婉婷與劉天宇的輪廓,金燦燦地耀眼,晃得讓他一時收不回來視線。

坐在內側的費格銘順着哥哥的方向也看出去,那兩張開心的笑臉,讓他覺得很是刺目。車子飛快地從那兩人身邊經過,他盯着他們,直到他的頭再扭不過去的程度。回過頭時,卻心煩意亂起來。

**

葉寬的補習班這些天前來報名的學生忽然多了起來,原本還要空着一半教室,現在竟然坐不下了。他不得不重新排班,再把課時安排得緊湊些,即使這樣,晚上回家的時間還要比原來更晚些,有幾次在給個別的學生指導完之後,差一點趕不上那趟末班車。

忙起來好啊,可以少些胡思亂想的。車開得很慢,晃晃悠悠的。坐在黑暗的車廂里,葉寬按壓着眉心,嘆了口氣。

儘管過去的已經過去,自己也以為都漸漸淡忘,可自從那個雨夜見了唐秋一面,往事還是會時不時地冒出頭來扎他一下。

酸的,甜的,苦的,澀的,都混合夾雜在一起,讓他分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味道。

唐秋流着眼淚的臉,與十幾年前在機場時如出一轍,只是當時的眼淚里,還有一絲決絕。而現在,她的眼淚里還有什麼內容?這兩副面容交疊起來,葉寬有些困惑迷惘。

本來這幾天就沒有休息好,坐在車上,睡意不知不覺地浮上來。

葉寬好像又回到了理工大學的校園,與唐秋在中心花園裏漫步。也是秋天裏,柿子樹、棗樹都掛着一串串誘人的果子,還有連成一片的金色銀杏。那時的唐秋還梳着兩條麻花辮,清純甜美的笑容,給這個理工科基本都是和尚的校園裏增添了一道異常靚麗的風景。

那時候,有多少羨慕忌妒恨的眼神都落在自己的身上……

“哎,到終點了,都下車下車啦!”司機的吆喝聲,把睡着的葉寬驚醒。他匆忙跳下車,才知道自己竟然坐過了三站,公交車已經開到了終點。

再沒有車了,葉寬掉頭向回走去,好在不是很遠,只消走上二十幾分鐘半個小時也就到家了。他剛剛邁上了黑漆漆的行人路,後面就傳來嘀嘀的汽車喇叭聲。

葉寬回過頭,眯起眼睛,車燈映着的,正是剛才出現他的夢中,唐秋的容顏。

“上車,我送你。”唐秋按下車窗,探出頭來。

“你怎麼在這兒?”葉寬脫口而出。

“你說呢?”唐秋笑着反問道:“別說你想不出來答案,葉老師。”

葉寬沒有動,也沒有回答。

“我這些天,每天都跟着你,看你上車,下車,回家。”唐秋的笑容收回去,聲音逐漸降低:“今天看你到站沒下車,我就一直跟到了終點……”

“你回去,沒多遠了,我自己走着就行。”葉寬聲音有些暗啞。

“你還是這樣……倔強,這麼多年都沒變……”唐秋打開車門走下來:“那我把車停這裏,陪你走一段。從前都是你送我,現在,我送送你。”

“太晚了……”葉寬笨嘴拙腮起來:“你,你快回去,不安全。”

“沒關係,比這更晚的夜路,我都自己走過。”唐秋鎖上車,站在葉寬身邊:“而且常常走。”

葉寬相信她說得到肯定也會做得到。唐秋說自己倔強,難道她又有什麼不同?她一貫堅持到底的脾氣,他更清楚。終究不能夠讓她一個人走回來,葉寬還是上了她的車。

“什麼時候回來的?”看着唐秋熟練地將車開上自己回家的路,葉寬問了他早應該問的這一句。

“第一次見到你的前一天。”唐秋扭頭,朝他笑笑。

“……都好?”葉寬看向蕭疏的馬路,已近郊區,到了晚上就幾乎不再有什麼人。

“你想呢?”唐秋似乎從來最擅長的就是反問。

“我想,應該挺好。”葉寬這才仔細地打量唐秋。歲月似乎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她的容顏還是那樣美麗,而且多出一份成熟的韻味來。

唐秋咬了嘴唇,不再說話。

徒步半個小時,開車只要幾分鐘。就算唐秋開得再慢,車還是已經停到葉寬家的大門外。

“我到了……謝謝……”葉寬低聲道謝,就要開門。

“你,就再沒什麼想和我說的嗎?”唐秋的聲音顫抖起來,眼睛裏又蓄滿了淚水。

過了一會兒,葉寬才答:“……能看到你現在很好,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過去的都過去了。”唐秋的眼淚掉下來。

“是。”葉寬狠了狠心:“過去太久,很多都忘記了,也就覺得……都不真實了。”

“這世上很多東西就是這麼可笑,”唐秋抹去眼淚,“越是不真實,才越是越覺得美好,才越會讓人懷念。”

葉寬閉上眼睛,抓緊了門把手:“可是有些東西就是經不過考驗。”

“我知道,”唐秋笑,她的笑容里有很多挫敗:“因為我以為,我們對於彼此都是不可以替代的。可是後來我才聽說,也許不可替代的是曾經那份最純最美的感情,人其實可以替代的,對嗎?”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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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六月棲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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