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

六年

葉寬嘟噥一聲,拉過被子睡到床邊去,周欣也翻身睡去。兩人各佔着大床的一邊,中間的空位,完全可以再加睡一個人進來。

有很長一段日子了,葉寬晚上九點多鐘才能從補習班回到家,而周欣為了第二天起早已經睡下,彼此之間根本說不上幾句話。就得偶爾能夠說上兩句,周欣也常常是睡眼惺忪、沒精打採的,有時候乾脆就是愛理不理,甚至很不耐煩的。

葉寬也知道周欣是太辛苦,每天回來都會腿疼腳疼嗓子疼,有時候說不定還會碰到什麼讓人頭疼的刁蠻顧客,難免會煩躁些。老婆在外面受了氣,不回家發點脾氣瀉瀉火,又跟誰說呢?葉寬明白的,所以常常這樣對自己說。

更何況現在又辦起了服裝廠,雖然廠內日常管理的事交給了陳姐去做,可要操的心哪裏有得完?周欣常常自己告誡自己,既然做了,就要做出個樣子來,所以每天都累得要死要活。葉寬的體貼關懷問候,周欣似乎都不感興趣。於是,他回家先撈起周欣的腿幫她按摩,周欣有時候還能舒服的哼哼兩聲,有時候吵了她的覺,乾脆一腳將他踢開。

葉寬自己也慚愧。他是真的不會做生意,更不大會賣東西。一百塊的東西,顧客給侃到六十,一說“老闆這個價錢可以啦,你肯定是賺了的,就賣了好”,他就真的低價賣掉,結果周欣回來埋怨他給賣賠了:“你以為進價是五十你還賺十塊,難道不要運輸費管理費的嗎”。後面再來講價的,價給得低一點,葉寬硬綁綁的甩出兩個字“不賣”,把顧客也氣跑了。

所以葉寬在服裝城基本就只能幫忙做做看堆、打包、發貨的活兒。有了服裝廠以後,也就是給雇車運貨。後來周欣看他每天還要琢磨教材又要備課的,就索性不用他過去,只說讓他專心辦好自己的事。葉寬也想儘快把這個補習班辦起來,多賺點錢,給老婆孩子更好的生活。

可是……葉寬今天心裏有些亂。

下課時,和家長學生們道了別,收拾整理完東西,關掉燈鎖好門,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間下雨了。一個人站在屋檐下,看朦朧的路燈照着一絲絲的銀色的斜線,清冷單調。他沒帶雨具,正猶豫着要不要再等等看雨小一點走,從街角慢慢地拐過來一把大傘,停在他的身前。

葉寬吃驚地睜大雙眼,緊盯着傘下的身影。兩個人都是一動不動,直到幾分鐘后,那把傘慢慢揚起,露出一張白瓷般的臉,濕潤的眼睛,有串淚珠慢慢滾落。

薄薄的衣衫被秋風吹透,葉寬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底最深處的那根弦被撥響。

秋天的雨總是下起來沒完沒了的,終將飄蕩在枝頭的一點枯枝敗葉打落下來。就如今夜的葉寬與唐秋,十幾年後的再見,沒有意外的歡喜,沒有深刻的悲壯,只有一種久已定格的凄涼。

葉寬最終還是邁下台階,走到唐秋的傘下,與她並肩慢慢地走向公交車站。

唐秋堅持陪葉寬等來最後一班公交車,共打一把傘,卻相顧無言。就好像多年以前,葉寬每個周五晚上從學校送她回家一樣。

末班車上,沒有幾個人。葉寬向窗外揮揮手,看着唐秋的身影一點點變小,最後消失不見。他想起來,剛剛竟然連一句“你回來了”都忘記說。

**

為什麼齊格勒也會在這個學校?輾轉反側的葉婉婷望着灰色的天花,房間裏黑白的剪影,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

上天怎麼好像在和自己開一個玩笑?自己做出考英才的決定究竟是為了什麼?明明要遠離他,可為什麼反而還會安排自己更早的見到他?

她不知道齊格勒就讀於英才。從前在一起的六年裏,他從來不和自己提他的家庭以及他的過去。她只要在房間裏等着他就好,那也是齊格勒替她付了周欣的醫療費之後,對她提出的唯一要求。

葉婉婷大二那年,周欣就感覺頭痛,然後從手指開始顫抖,波及整個四肢最後到達頭部,她自己在藥房拿了些葯吃着,後來視力模糊,根本再無法控制。周末回家的葉婉婷強拉她去醫院檢查,腦部腫瘤,醫生當即就把她留下住院,可周欣抬腿就走說不治,葉婉婷死活將她拉住,在走廊里淚流滿面地吼着:“他不回來了,難道你也要走嗎?只留我一個人?”

周欣站下,抹去女兒一臉的淚水,母女兩個從此開始了驚心動魄的治療之路。

為了賺錢,葉婉婷課餘去少年宮當輔導老師,可那點錢根本就不夠給周欣治病的。所以她拚命地求人找一些商演的機會,她不介意是商場還是飯店還是酒,只要足夠的出場費,她就會換上舞鞋,在各種視線中舞蹈。

也就是那一場在KEY酒的演出,讓剛剛踏進門內的齊格勒只看到她退場的一幕就追到了後台。正在準備下一場的葉婉婷還沒休息,正練習着新排的舞步,聽到齊格勒稀落的掌聲,和一句“翩若驚鴻,舞盡霓裳,只留芳香盈滿路。”

“六十萬,六個月。”他推過來一張金卡,看向穿着綠色舞裙還有些喘息不定的她。短短的幾分鐘裏,他似乎已經調查完了她的背景,“另外,你母親的醫療費我來出。”

後來葉婉婷曾回想過,當時她沒有遲疑就把卡片接了下來,甚至沒有考慮就點了頭。

周欣的手術做得成功,可後面接下來還要做化療放療。齊格勒同意葉婉婷去醫院看護周欣,甚至幫她去學校找關係請了假,之後還順利地通過了補考,

從六月的初見,到六個月的合同時間結束,已經快到新年。

“出來一起吃飯。”剛剛下課,要準備期末複習的葉婉婷接到齊格勒的電話,他的聲音總是平靜得沒有起伏,卻讓人沒有膽量有半分違抗:“我在西門。”

葉婉婷跑到學校的西門,齊格勒的車已經停在了路邊,看到她呼出的團團白氣,他主動幫她打開了副駕駛邊的車門:“冷,快上來。”

齊格勒預訂了學校不遠的假日酒店。舉起酒杯,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慶祝我們合約結束?”

葉婉婷的笑意收起,她不知道該怎麼樣回答。

直到周欣做完手術之後,葉婉婷處於兵慌馬亂的頭腦才似乎冷靜下來,她惴惴不安地等着齊格勒來要求自己履行責任,可竟然沒有。這個合約期過去得很快,葉婉婷只陪他吃過幾次晚飯,他卻沒有碰過她一下。沒想到,他會這麼容易地就放過自己了。

“怎麼不說話?”他問。

葉婉婷哽住了,她招手叫服務員送來杯清水。齊格勒摸出煙來,點上,吐出個煙圈,才緩慢地道:“那點兒錢快用完了?”

雖然醫院的費用都是齊格勒划轉的,可葉婉婷拿到了那張金卡后,興奮地告訴周欣:“媽,我買彩票中大獎了!”她瘋了一樣,先在醫院旁邊租了精裝的房子,給周欣買吃的用的都是原來不敢買的,各種各樣的滋補品……葉婉婷不敢想像後面的日子,她不知道那裏面還有沒有周欣的身影。

六十萬,已經基本花光,葉婉婷卻說:“還有點兒……”

“還有?”齊格勒有些意外:“你媽媽還得繼續做化療……”

葉婉婷點頭。

“六個月,好像有點短……”齊格勒放下酒杯:“要不,就六年好了……”

葉婉婷手一抖,杯子掉到桌上,還沒喝的水全倒在褲子上。這一次她真的聽清楚了。

齊格勒帶她去了頂層的套房,透過市內海拔最高酒店的落地窗,俯瞰夜色中的光怪陸離,黑暗中,他從身後擁住她,幫她脫下被打濕的牛仔褲……

為什麼這個六年過得更快?似乎比那六個月還要快。

葉婉婷就如同籠子裏的金絲鳥,活得平靜而自如,她已經安於這如水的流年,直到……

葉婉婷嘆了口氣,終於沉沉睡去。那些空白的記憶,不要也罷。

**

第二天放學,葉婉婷背上書包正要走,身後的趙琪拉住她,對她擠眼:“聽說小操場馬上要有決鬥,你要不要看?”

葉婉婷只看她一眼,拔腿就跑了出去。

果然,遠遠就看到了劉天宇,他正在草坪上伸胳膊踢腿地蹦躂。斜對面,費格銘不屑一顧地扭動着手腕。

“可以不打嗎?”葉婉婷停在他們中間。

“不可以!”那兩個少年異口同聲。

不知道是誰先打出的拳,誰先踢出的腿,兩團影子就已經糾纏到一起。

看得出費格銘是受過專門的訓練,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劉天宇就是街頭打法,可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勢。

“都是我的錯,行嗎?”葉婉婷站在扭打的邊緣處,高聲喊道。

“是男人,就應該像個勇士那樣去戰鬥。”那兩個忙於戰鬥的人未開口,身後傳過來的又是齊格勒的聲音,他冷淡的眼神中似有一絲戲謔的成份:“這是他們兩人之間需要解決的問題,與你無關。”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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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六月棲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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