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天堂的黑暗
()周坤並不懼怕死亡現場。在河東，他看到太多血腥場面。有被鷹爪手開腸破肚的，有被砍刀划拉掉半張臉的，但在天堂中學裏目睹的這起墜事件，卻令周坤印象深刻，甚至有些恐懼。
因為，面對一個活生生的人摔成一堆爛肉的慘狀，校園裏竟然連一聲驚呼都沒有。從上看下去，大廳里的人們像螞蟻似的來來往往，間或有幾個人朝屍體看上一眼，但腳下的步伐絲毫沒有停頓。以致周坤想要高喊一聲“出人命了”，都擔心被人視作異類。這是什麼鬼地方？死了人，大家居然可以熟視無睹。是心理素質強到冷酷的地步，還是諸如此類的事太多，已經見怪不怪？
深深的窒息感在周坤心中滋生，令他不寒而慄。
“哥哥，我們走！會有人來處理的。”
妹妹毫不意外的木然表情更加刺激了周坤的神經。
果然已經見怪不怪了啊！在過去一年裏，周燦可能已經看到過好幾次甚至十幾次、幾十次這樣的事了？這會對她幼小的心靈造成什麼影響？你可以說，燦燦才十四歲，就能如此淡定地面對這樣的場面，這得歸功於天堂中學教導有方，但你不能說這是所好學校，因為這裏毫無人性可言。如果墜的是燦燦，恐怕周圍的人也會如此冷漠地從旁走過？
懷着對天堂中學深深的厭惡感，周坤從衣袋裏掏出那台金色的小攝影機，居高臨下對着墜現場拍攝起來……
夜幕之下，兄妹倆並肩走在空蕩蕩的街上。這個時段，河西的居民們都在各忙各的，貴族們在奢華的私人府邸舉辦沙龍，中產階級則一如既往沒日沒夜地加班，即便要趕路也是開着私家車從路上匆匆駛過，有些人甚至用上了面市不過兩三年的飛行轎車。總之，在街上走路的，通常只有學生，而且多是中產階級子弟。他們接受的教育是：“凡事靠自己，做事要努力，不要學那些高官子弟好逸惡勞，更不要學河東的垃圾狗不務正業！”
兩人沉默不語地走過兩條街，場面有些尷尬。周燦輕聲說：“我沒事。放心！時候不早了，哥哥還是快回家！”
眼圈還紅着呢，怎麼可能沒事。“一起放學回家的日子，好像過去很久了呢！”周坤把手插在褲袋裏，繼續往前走。
“嗯，那個時候，哥哥總能在別人欺負我的時候出現。”
“哈哈，哈哈哈……”
“在哥哥打不過壞蛋的時候，荷花姐姐總是會碰巧遇到我們。”
“呃，這個……”
回憶是個好東西。它能令陷入僵局的對話起死回生，而且對話雙方心情都會變得不錯。周坤沒有追問妹妹在學校里遇到了什麼事。瀰漫在天堂中學裏的冷漠氣息，他已經嗅到。關於學生之間的傾軋，他也已經聽羅清瑩說過。所謂名校，名為天堂，恐怕說它實為地獄也不過分？反正是不如狗舍。秋明中學雖然暴力事件頻發，但人命案卻並不常見。
當周坤和周燦一起出現在別墅的門廊前，陸鳳儀小小吃了一驚：“阿坤！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見哥哥神色不佳，周燦趕緊解釋道：“媽媽，今天哥哥來學校看我，就順道送我回家了。”
“快進來，晚飯準備好了。記得洗手！”陸鳳儀趕女兒進了屋，自己堵在了門口。
這小子真是胡鬧！他怎麼可以這樣冒冒失失地進入燦燦的生活！知趣的話，他應該馬上告辭才對啊！
其實周坤根本沒有進屋坐坐的意思。關於周燦在學校里的遭遇，他有話要對自己的生母說，但他不知該如何稱呼這個女人。叫“媽”，他打心裏不樂意。四年前她拋下父子倆嫁到河西，周坤就對她深惡痛絕。但叫她阿姨、大姐或是其他什麼，卻有些難以名狀的古怪。難道自己還對這個絕情的媽心存幻想，希望她和老爸能破鏡重圓？
周坤搖了搖頭，乾咳一聲，說道：“陸鳳儀，別來無恙？”
“還好。”陸鳳儀倚靠在門框上，兩手叉在胸前。到底是母子，都有着不甘示弱的倔脾氣。
“說得也是。你的氣色看起來比以前好多了，富人的日子，果然好過得很。難怪很多人用盡手段要搬過來，其他什麼都不顧了。”
陸鳳儀明白兒子的意思，心中十分惱火。關於改嫁這件事，她自問沒有任何自私的念頭，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後代：“阿坤！別變着法子寒磣我。你說我拋棄了家庭。可我不這麼認為。為人父母，都想給孩子創造一個更好的環境。你爸是個好人，可他沒辦法離開那個鬼地方，我卻有辦法。我能夠實現我們共同的理想。所以，我走的時候，他沒有反對。”
周坤的眼前浮現出老爸孤獨的背影。呵呵，不反對，就是同意嗎？你說得如此輕鬆，那是因為痛苦都讓老爸一個人背了。
“哈！“周坤大笑一聲，力量之大，周圍的空氣也為之一振，“為了下一代，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給我們帶來什麼更好的環境？兩個爺們天天在家裏拌嘴？還是燦燦在那所陰森的學校里受人欺負？如果非要說有什麼變化，就是你的衣服你的包都用上名牌貨了。這個牌子怎麼念來着？驢？”
哎呀！那不念驢，那是LV！！這小子的嘴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能說了？！盛怒之下，陸鳳儀也拔高了嗓門：“這只是為了應酬！事實是，天堂中學是最好的中學，就算你說它陰森，就算有幾個差生欺負燦燦，可你不能否認它的升學率！燦燦將來一定會考上名校。如果留在河對岸，她能過上這樣的生活嗎？”
“的確不能過這樣的日子。不過，至少她不會每天擔驚受怕！”
“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會明白的。”
與母親的衝突並沒有使周坤的思維陷入混亂，相反，他不僅理智地看清了事實，而且想好了對策。狗舍很糟糕，這是事實，天堂中學也很糟糕，這也是事實。憑什麼狗舍要一再受到指責，天堂卻始終籠罩着一個又一個光環？天堂也有黑暗的一面，必須讓全城的人們知道！
曝光它！周坤冒出這麼個念頭。雖然，他不是警察，也不是狗舍的校長，他甚至連學生幹部都不是。粗一看，不管哪所學校的事，似乎都不關他的事。但是，一種強烈的情緒促使他迫切地想要曝光天堂中學的黑幕。十六歲的貧民窟少年第一次品嘗到了正義感和社會責任感的滋味，**似火，振奮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