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兄妹聚會
()鴻運齋經營中華料理，是天堂中學周邊比較出名的餐館，倒不是因為特別高級，而是價格適中，平民學生承受得起。不過，在河東的人們看來，這裏的菜價依然是貴的離譜。
日薄西山，廳堂里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當值經理卻有些犯愁。因為那一桌上有兩個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邋裏邋遢，而且舉止粗俗，嗓門好大，已經引起周圍客人的不滿了。真不知同桌的兩位文雅學生怎麼會受得了他們。
這四人正是周坤和他的妹妹以及兩個跟班。周坤原本不想叫上他們，但看到兩個傻鳥在夜幕下彷徨街頭的可憐相，心裏便很是不忍。但現在，周坤有些後悔。
要說這兩人的嗓音還真是獨特。
黑人擁有男高音的天賦，但他把這種天賦用在了瘋笑上――“哦哈哈哈”。他以為這樣很豪爽。
石人雖然話不多，但聲音雄渾，瓮聲瓮氣，很容易被黑人帶動情緒，然後跟着大笑――“哦霍霍霍”。
兩人還邊笑邊拍桌子。經理不禁為那張劣質餐桌捏把汗。
“去，騰個包間給他們。”
“可是，包間是十人座的……”
“空置六個座位，總比嚇走七八桌客人要好！”
黑人和石人滿心歡喜地跟着服務生進了包間，還大呼小叫：“哎呀，真給老子面子！第一回來，就給單獨開上一間。燦燦妹妹，你面子真大！”
周燦，周坤的妹妹，父母離異后，隨改嫁市政廳官員的母親一起居住，目前在天堂中學初中部讀二年級。從長相上來說，她和周坤還真有幾分相似，尤其是柳葉狀的眼睛和挺拔的鼻樑，但是，從皮膚上看，周坤要比她蒼老十歲。生活環境不同，給人留下的風霜痕迹是不同的。
看到兩個手下如此恬不知恥，周坤額頭青筋直跳：“不是燦燦面子大，是你們面子大才對啊！兩位爺！”
周燦趕緊拉了拉哥哥的衣角：“別生氣啦！換到包房裏也不錯，比較安靜……”
“啊哈哈哈！燦燦妹妹說得對！”兩個傻鳥又爆發出一陣大笑，把桌子拍得震天響。
周坤臉都綠了：“你們兩個屬狒狒的嗎！？”
“咦？老大為什麼發那麼大火？”
“不知道。平時在學校，我們不都是這樣說話的嗎？”
“噢，我知道了。他怕燦燦妹妹受驚……”
“對對對……”
周燦笑眯眯地擦着額角的冷汗，對哥哥說：“其實，哥哥可以到學校裏面來找我。底大堂有候客廳，可以坐着休息。”
垃圾狗進到名牌學校里？周坤心有顧忌。別看他穿戴整齊，但人的氣質在舉手投足之間不經意就流露出來。粗糙偏黑的皮膚，指關節上的老繭，脖子、手背上的傷疤，這些細節都能輕易暴露他的身份。一旦學生們發現周燦跟垃圾狗有來往，他們會怎麼對待她？即便不公然鄙視，冷落和疏遠恐怕是免不了的？
看到周坤沉默不語，周燦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輕聲說：“哥哥不用擔心我的人際關係。其實，我的朋友並不多。這裏每個人都缺朋友。”
周燦說得有道理。真朋友不會因為她跟貧民窟的人有來往就心存芥蒂，會因此鄙薄她的，必然不是可以結交的人。不過，周坤考慮得更多。畢竟，一個垃圾狗哥哥並不能給她帶來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真心關心周燦的朋友，或許也會善意地限制她和哥哥來往？
“你和她們幾個，還好？”
“嗯，很好啊。羅學姐已經不反對我接受你的探望了。婷婷也覺得你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羅清瑩不反對？那個高傲的優等生，從不做無用功，想必是不想再白費口舌了。至於陸文婷那個文藝少女，被她稱讚的人通常都是行為乖張、腦袋不正常的人物。
周坤突然感到一陣無力感。雖然他的拳頭在同齡人里比較出眾，而且長相也不差，但他依然無法贏得妹妹周圍朋友的尊敬和認同，因而也無法給妹妹帶來任何榮耀。
關於這個問題，周坤仔細思考過。天堂中學的學生們究竟崇尚什麼呢？金錢嗎？不全是。聽妹妹說，富商的子女如果一味炫富，就會遭人鄙視。或者是考分？也不盡然。擅長考試的幾個尖子都很自我，並不討人喜歡。總的來說，天堂中學裏沒有哪個人能贏得所有人的青睞。這或許應了老話――牛人相輕，但他們又有什麼資格牛呢？
因此周坤得出結論，天堂中學的學生們恐怕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崇尚什麼，他們的唯一愛好，大概就是不斷地鄙視其他人。但他不能牛氣衝天地對妹妹說出自己的評論。因為，他不擅長考試，更沒錢，自己身上這套西服妹妹送的，只有每個月來探望妹妹的時候才穿，就連自己正在吃的這桌飯，一會兒也得妹妹破費結賬。
這個哥哥，做得窩囊啊！
黑人腦筋活絡，聽兄妹倆說話，明白了個大概，高聲嚷道：“老大！不就是到學校里坐上一會兒嘛！有什麼大不了的！何必遭罪在街角喝冷風吶！你要自信點嘛！”
嘭地一聲巨響，一桌子碗碟高高跳起，黑人以為地震了。石人卻驚呼：“好厲害的震腳！”
再抬頭看，周坤直挺挺地站了起來，兩眼通紅，破口大罵：“自信個頭！你憑什麼自信？憑你的大嗓門嗎？還是靠你的貧嘴？！蹭人飯吃飽喝足還說風涼話，什麼東西！”
黑人和石人臉一紅，低下了頭。倒不是覺得蹭人飯有什麼不妥，在河東，大家都是互相蹭飯的，而是覺得周坤真的動氣了，因此心裏不安。人生最大的委屈之一，就是自己有心交好的人對自己失望，自己卻完全不知道做錯了什麼。黑人和石人很委屈。
周坤吼了一嗓子，心裏節郁的怨氣散去了不少，一看兩個傻鳥一臉委屈相，心裏頓感不忍：周坤啊周坤，你對他們抖什麼威風？有本事你讓自己風光起來啊！
這頓飯沒法往下吃了。
依然是周燦結賬，然後四個人離開了鴻運齋。兩個傻鳥不停地跟周燦賠罪：“不好意思啊！燦燦妹妹，讓你破費了！”
“真的不要緊啦！和你們吃飯很開心哦！”
“真的嗎？那下次去我們那兒，我們請你！”
當值經理在一旁看了直撇嘴：“這兩個笨蛋。當人電燈泡還不自知！”
周坤連續十一個月在這家餐館和妹妹單獨會面，一般人都會認為他們的關係略帶桃色？
出了門，眼看就要分別，周燦突然問：“自從我上了中學，爸爸就不來看我了。是不是我做了什麼不妥的事？”
“別誤會。老爸只是比較忙。而且，武館的人來河西，總會招來警察跟蹤，不太方便的。”周坤嘴上這麼說，心裏卻迴響着周俊仁的聲音：越見越想念，不如不見，少些挂念。
他明白老爸的意思。武館總是跟違法犯罪的事脫不了干係。他不想拖累女兒。
“噢。那就好。這是我給爸爸的禮物，煩勞哥哥代為轉交。”
一方綢巾，綉了爛漫山花。花紅葉綠中，印了一個娟秀的“燦”字。這樣女孩子氣的禮物，老爸會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