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佛度 5.婆娑
周顯告假回錦山安葬白蘇,這中間磕磕絆絆又陪了他一個月。
回錦山那幾天一直在下雨,周顯一邊忙着白蘇的喪事一邊還要照顧一直患有痹症的阿嬤。
夏日濕氣重,阿嬤每宿都疼的睡不着,我試着用法術給她治療,但效果甚微,畢竟術業有專攻,讓我打架招魂給人吊口氣我倒能信手拈來,但醫治頑疾不在我的專業範圍內。無奈之下不得不帶她去鎮子上找老大夫熏艾灸,老大夫說老人家年紀大了,經不得折騰,艾灸不能多熏。
總而言之最後阿嬤的病沒治好。
某日昏黃,伴着黃橙橙的陽光和淅淅瀝瀝的雨,我從鎮上買糧食回來,還在院外抬傘間便見阿嬤一個人坐在檐下,出神地望着雨簾,房檐上嘩啦啦流着雨水,將石階砸出大大小小的坑。阿嬤見我走來,咧開笑容。
“嬌娃兒,雨大得很嘛,遠哥兒沒跟你一起回來嘜?”
遠哥兒就是周顯。
我小跑過去收起傘,邊在台階上把腳底的泥颳了邊說:“我們回來的路上遇到個老伯,周顯被纏住了走不開,我就先回來了。阿嬤,這個給你。”我從懷裏掏出包好的薑餅遞給她。
阿嬤接過打開,頓時眉開眼笑:“嬌娃兒咋個曉得我喜歡這個?”
“周名揚買的,他說您以前經常吃。”
阿嬤拿出一塊咬了一口,有酥脆的聲音。她小口小口吃着,眼裏忽然溢滿淚花,而後抹起了眼淚。
我問:“阿嬤怎麼了?”
阿嬤說:“以前蘇囡囡也喜歡的很。”
從阿嬤口中我得知,白蘇父母雙亡,自小由周顯父母養大,青梅竹馬定了娃娃親。白蘇十五那年,周顯被推舉到國子監讀書,后一年她也拜別眾人去了金陵。
這一去,便是客死他鄉。
周顯母親早已去世,父親如今外桐鄉縣任縣主簿,還是沾周顯的光。周顯十五考取秀才,徐州知府對他期望甚高。
周顯並沒有什麼深厚背景,能去國子監讀書靠的是自己的真才實學。
果真是知識改變命運。
一個月後已是七月中旬,周顯被周父趕着回了金陵,秋闈在即,耽誤不得。
我也跟着他去了金陵,想打聽打聽消息,比如說釋空,還有林相兩個女兒。
結果想打聽的沒打聽出來,倒是聽說林夫人病重不治,林相則辭官了。
林相只有兩個女兒,如今一個失蹤一個遇刺,他這一生怕是再也沒有什麼牽挂了,曾經盛極一時的林家徹底沒落了。
天氣越來越熱,太陽如隕星當空,炙烤着每一寸土地。
一日納涼時閑極無聊翻了幾頁畫本子,樹上蟬鳴不止,周顯家房檐里新住了窩喜鵲,整日嘰嘰喳喳的,與夏蟬相呼應。
楓樹遮擋了炙熱陽光,我躺在白蘇趟過的竹椅里,話本搭在臉上昏昏欲睡。
熱風襲來,一陣“叮鈴叮鈴”的聲音響起,由遠及近,一聲一聲落入人的耳里,攝人心魂。
我拿開話本睜眼,鈴聲過處,紅裙曳地的美人出現在我跟前,美人有一雙嫵媚靈動的秋水翦眸,讓人看一眼就沉溺其中。
這不是繪衣坊的老闆娘江南月還有誰。
江南月俯身彎腰打量着我,離我極近,近得我能聞到她身上的幽蘭香。我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說:“姑娘,女女有別。”
江南月愣了一愣,兀的笑出聲,眉眼彎了起來。
她撫摸着我的臉,說:“你回來了,長離。”
我腦子裏一瞬間千迴百轉,又是一個認識我的人。我鎮定看着她,語氣平緩:“嗯,也許是我回來了吧。”
她眼裏光華綻放,彷彿一彎清月流照山間清泉,瀲灧無邊。
“回來就好。”她笑着,腰間銀鈴陣陣,異香四起,帶着徹骨的寒氣,“回來了,那就以死謝罪吧。”
剎那間天空好似落下白雪,心神置於一片冰天雪地中,遍體身寒,冷入骨髓。
銀鈴隱藏着某種奇怪的韻律,鈴音過後,天地間一片凄涼肅殺之氣。我頓覺不妙,想起身卻動彈不得。
卧槽,神經吧……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凝神破了桎梏,業火頃刻生出,火光絢爛,原本白茫茫的天地被火卷席,形成一片無邊無際的火海,火海與天相接,絲毫不困冰雪。
江南月騰空而起,抽出腰間銀鈴長鞭,在空中旋身,揮出一片絢爛的光幕,似點點繁星自星空中墜下,火海被一分為二,中間形成一條天塹,深不見底。而後長鞭揮舞,冰雪直衝而下,宛如雪山傾崩一般,彷彿要將大地徹底埋葬。
我不敢大意,催動業火,業火瞬間直上雲霄,火海滔天,與冰雪碰撞在一起,轟然一聲,滾燙的雪水磅礴傾下,落在地上冒着熱氣。
江南月又揮動長鞭,伴隨着聲聲銀鈴,瞬間風聲呼嘯,冰霜千里,滿天冰錐劃破虛空,我抬手間形成巨大火簾。冰錐瞬間穿透,直直停在我額前三寸處。
風雪一瞬散去,無影無蹤。
元神一瞬間被她拉入婆娑幻境有踢出來,使得我腦子一片混沌,元神枯竭的感覺讓人想就地挖個坑將自己埋了。緩了好一會兒我才睜眼,又忍不住想要抬手遮擋光線,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罅隙,有些刺眼。
我沒能抬起手,全身無力,甚至脖子都轉不動。
江南月捏着我的下巴凝眸看我:“你什麼時候這麼弱了?”目光中帶着探究。
我也回看着她,長相是極出挑的,於是不禁心裏感嘆為什麼長得明艷好看的姑娘一個比一個心狠手辣。
她探究一陣,眯起眼睛:“你真的是長離?”手上力道逐漸加重,我感覺我下巴要被她捏脫臼了。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也許是吧。”
她放開手冷哼一聲,道:“原來不過是個冒牌貨,害老娘白高興一場。”
我:“……我可沒看出你哪裏高興了。”一上來打個招呼就差點把我的元神給滅了。
她睨了我一眼,寒冰自腳下生出,很快整個院子都被凍了一層冰。
又來?
我悲憤欲絕,又見她突然展顏,明媚笑容似春日陽光,滿院寒冰片刻消失不見。
“就留你一命吧,既然能驅使紅蓮業火,想必是有什麼關聯的。”她轉了轉眸子,“先走了,日後還會來找你的,希望你到時候別讓人失望。”
言罷人就消失不見了,身後的楓樹飄下一片楓葉,悠悠打着轉從我眼前略過,一切歸於平靜,彷彿她從未來過。
若不是我連頭都轉不了,我都差點以為她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