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里正大人
和往常一樣,江濤和鄭老伯牽着兩頭毛驢,馱上高粱和麥子,夾帶着兩包精鹽,輕車熟路,“吭哧吭哧”上山去往馬啣山的路上兌口糧。
天快亮了,一路上沒有遇見一個人影,江濤心中有些納悶。
來到那片樹林,卻發現老早就有人等着了。一頭高個子的灰白驢子,韁繩拴在一棵老榆樹上,兩麻袋糧食靠在一起碼着,兩個攢勁後生踱來踱去。
“可把你們給等來了,是兌鹽巴的吧?”
看到江濤和鄭老伯,其中一個後生道。
“你說什麼?我們要兌口糧,看看半道上能不能遇到去縣城糶粟米的主兒,我們想用麥子兌點兒上等的粟米。”江濤隨機應變,警惕地說。
“兌鹽就兌鹽嘛,我們村裡人都說了,趕早這兒有一老一小天天在這兒販鹽,有什麼大不了的,別遮遮掩掩了!”
“打開麻袋看看粟米吧!”
“還是先看看鹽巴!”
“先看什麼還不都一樣?”
江濤說著同鄭老伯從麻驢子背上卸下了麻袋,掏出藏在高粱中間的小袋子,解開讓他們看。
“嗯,好鹽,好鹽吶!我還從沒見過這麼純的鹽咧!等等,這就給你們看粟米。”他舔了舔鹽巴,接着咳嗽了兩聲。
“唰唰唰!”林子裏突然冒出一伙人,把他們圍住。
“你們要幹嘛?”江濤吃了一驚。
“老鄭頭,你膽大包天,竟敢私自販鹽!人贓俱獲,你有何話可講?”
江濤上下打量一番:此人個頭不高,略微發胖,黝黑臉,一撮小鬍子,眼眸深邃;頭戴介幘,身穿絳褠,八分世故尚餘二分威嚴。
“啊呀,里正大人,怎麼是你?”鄭老伯顯然也未曾料到。
“里正?”江濤心想,“讓他知道兌鹽的事,不就全完了嗎!”
“販賣私鹽,按大唐律該當何罪?我想你老鄭頭不會不清楚吧!”
里正滿口官腔,咄咄逼人。
“里正大人,您不是不知道,前一陣子南山岔遭了災,老伯家沒口糧,這也是沒辦法,才把家裏蓄下的一點鹽巴拿出來,想換點口糧熬過飢荒。您大人大量高抬貴手就放過鄭老伯吧!”
江濤想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放他一馬?說得輕鬆,放了你們,我不成了同夥?——啊哈,你又是哪位?我咋從沒見過?”
“張大人,他是給我們村牧羊的後生,叫剛濤。”老伯趕忙解釋。
“噢,羊倌不放羊,也來做鹽販子了!我再問你,這鹽從何而來?是不是你暗中勾結吐谷渾,販賣戎鹽?”里正步步緊逼。
“冤枉啊,大人!這鹽,這鹽是前幾天夜裏來的販子放下的,地道的關中會州鹽池產鹽,只不過我們給加工提純了。”
“休要一派胡言!等我上報縣衙,查他個水落石出,看看誰這麼膽大妄為,目無王法,運送販賣私鹽!”
“求張大人開恩,您可千萬不要報官!我們也是沒辦法,才想出了自己煮一點鹽換點口糧這個不中用的法子的咧。”
鄭老伯撲通跪在了地上,承認了是自己煮的鹽。
“啊呀呀,我說老鄭頭,你還是起來說話,這豈不是要折煞兄弟嗎?——你剛才說鹽是煮的,笑話,咱們這裏誰能煮出來鹽?就算煮出來,有這麼好品相嗎?你給大夥煮煮看!”
里正手下的僕吏們一陣鬨笑。
“里正大人,我真能煮出來。”江濤認真地說。
“好你個膽大後生,竟敢口出狂言!”
“大人,如若我煮出來,你能放過鄭老伯嗎?”
“哈哈,不就放過個老鄭頭嗎,這有什麼難的。你若能煮出鹽巴來,一切好說,一切好說哩!”里正哈哈大笑。
“張大人,我看這毛娃的話不靠譜,咱可別被誑咧!”一個大漢咬着耳朵對里正說。
“耍花招?就算吃了豹子膽,我量他也不敢。”里正朝着江濤乾脆地說了聲。
“大人如若答應我的條件,可派人到南山岔查看。”
“答應,一言為定,我要親自去!”
一伙人馬浩浩蕩蕩直奔南山岔。
里正派人在路口放哨,江濤張羅着煮鹽的事。不大一會兒工夫,一大木盆黃聰聰的滷水就濾出來了。
澄了一會兒,倒進大鐵鍋,點火,先大火後文火,煮了大半天,鹽自然出來了,不過是粗鹽。
里正看了看江濤說:“還真不簡單哩,不過嘛,這鹽並不純粹,品相實在不敢恭維!”
“還沒有提純呢,當然品相一般。”江濤答道。
“那你趕快提純呀!”
幾個時辰過去了,里正大人早有些等不及了。
“好,得稍微晾一會兒。不過,提純的過程需要祭奠鹽神,所以不能見光,也不能有陌生人,大人能否迴避呢?”
江濤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這我還頭一遭聽說呢,既然是鹽神有旨,在下迴避迴避也無妨。”
鄭老伯陪着里正大人出去了,江濤閂上門,熟練地進行着溶解、過濾、蒸發、結晶。
傍晚時分,精鹽出鍋了。
里正迫不及待,頭一個嘗鹽,他拿了一塊精鹽,看了又看,舔了又舔,然後對着江濤豎起了大拇指,讚不絕口:
“剛濤,人才吶人才,你可是咱們東皋里的大財神咧!”
“這麼說,您大人大量不打算報官了?”
“報什麼官?咱們一里百戶人家,遭災的遭災,缺鹽的缺鹽,日子好過的真沒幾戶!我這裏正吶,也是個黎民,能幹出那樣傷天害理的事嗎?”
“那就多謝里正大人!”江濤向他拱了拱手。
“謝我幹嘛,我還得好好謝謝你這個攢勁後生呢!”
“聽好嘍,從今往後,你給我好好煮鹽,南山岔的十幾戶人家都煮,兌銀子的事包在我身上!利潤嘛,這個利潤我抽三成,你看咋樣?”
“能行啊,只要能讓大夥吃飽肚子,過上好日子,這算什麼呀!”
“十幾戶人家都煮鹽,是不是動靜太大了,有人報官咋辦?”鄭老伯發話了。
“老鄭頭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就是,待會我和保長商量商量。”
“去,叫南山岔的保長來,就說有緊急事情和他商量!”里正立馬吩咐人去喊來保長。
不一會兒,保長就氣喘吁吁地來了,看來他是一路小跑來的。
“里正大人大駕光臨,有啥吩咐?”保長畢恭畢敬。
“咱們南山岔前陣子被冷子打了,大夥都缺吃少穿嗎不是,幸虧這位剛老弟有能耐,能煮出鹽巴,我想讓他帶領你手下這十幾戶人家都來煮鹽,把日子過得好一些,不知保長你意下如何?”
“哎呦,里正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爺,咋做,您吩咐就是了,在下萬死不辭!”
“甭管你嘴裏說的多好,煮鹽的事,讓所有人都得聽從剛老弟的吩咐。還有,如若有人露出半點風聲,我便拿你是問,聽清楚了嗎?”
“小的從命,小的明白,小的不敢!”保長唯唯諾諾。
里正臨走撂下一句話:“三天後子時交鹽!”
江濤將埋在口糧里的一袋精鹽塞到了他手裏,他推辭再三,最後還是笑眯眯地帶走了。
鄭老伯告訴江濤,里正姓張,家住張家崖,是這一帶的富農。據說祖上是木匠,可不知什麼緣故,到里正張有年一代就失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