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篇 雲夢相逢王恭妃
葉風停這般記敘道,於日記中:
御花園中,萬紫千紅都被風雪掩蓋住原本的風姿綽約、婀娜身段,雪裘裹身,風灑遍雪。
朱邪師傅也連同蓋住的繁華碧草一樣身穿着貂裘,雪紅色的羽緞裏衣當真十分耀眼,翻躚出片片羽毛的光輝與天山聖湖的光澤。
他總是不經意間於嘴角漾起柔柔漣漪,兩道鋒利而濃密的眉毛之下,泛生起唯獨屬於上弦月般的溫柔似水,皎潔而明亮。
“我會永遠守護着你,我依舊是你的……朱邪師傅,不改也不換,”朱邪對她如是道,他邀請了京城瀟湘館名號為靈芝的名妓為她表演一曲琵琶曲,“一切風浪都會平復的。”
名妓靈芝,七年前乃屬烏府府上的伶人舞團,葉風停認得出來,當時她於烏府宴會上翩翩舞姿,吸引在座諸多賓客的龐大景象,因此,烏無晴的面龐同時也再度浮現於眼前,只不過,彼時卻猶如一陣寒風呼嘯而過罷了。
葉風停盈盈一笑,並不多言,自從葉風停發現自己進了宮,並且躺在公主所住的宮殿內,外人便再也沒有見這個從江湖回歸而來的重新複位的雲夢公主說過一句話。
今日這是朱邪第一次見她這般轉盼多情地凝對着天際,目睹着天地翩翩降墜的芳思淺意,乃是一瓣又一瓣拋灑如空由人暗中於高巔之處投落的儲存已久於冰窖中的玫瑰花,儘管朱邪師傅騙了她,從一開始出現在迢淵寺的時候,就欺瞞了自己身為潞王的真實身份,但是對此她卻絲毫都不記恨,因為昔日的一點一滴的溫暖與慰藉,都是朱邪師傅帶給她這個笨拙而遲鈍的傻徒弟的,正是因為笨拙與遲鈍又傻得要命,才沒有看出朱邪師傅一直都在保護着自己,那時,拜在海娥山瓊玉閣下的她時時刻刻都處於未知的迷惘狀態罷了。
一瓣花瓣傾落,伶人退場。貂裘上沾落了疊疊的雪花,被朱邪找來侍女格外小心翼翼用刷毛清除之後,便挨近葉風停傾坐於石凳上。
能夠再像在海娥山瓊玉閣時的時候親密無間地陪伴這個徒弟,也是令朱邪得償所願的一件事情了吧!
侍衛們端來被熏烤得彤紅似火燒雲一般的爐火,將這片狹小天地頓時間映照得十分的溫暖,朱邪親身舀了一小塊炭火,準備晚上暖床,用於備用,此時抬上眸,正對着葉風停在亭中飲濯打天山送來的聖湖之水沖泡的嚇煞人香,於圓弧形的杯口邊緣,涓然生出一絲極其細微的劍氣——那是從葉風停中指上所帶的那枚冥戒所映射出來的,曾幾何時,它是烏無晴賜予她保護自身的信物,如果沒有它的庇佑的話,也許她就能夠從羽界浴火重生,逃出去了,又何來現在出現在皇宮之內的完整無損的肉體?恐怕只是一具被遺落在棺木裏面的紅線木偶罷了。
“哎……”朱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該怎樣去打開葉風停的心扉,呆在皇宮,這是她現在唯一的出路,也是為她好。
“恐怕,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做出那樣一個忍心的決定了!”朱邪繞過火爐,來到站定於亭外台階處的葉風停身旁,“你一直心事重重,苦大仇深的模樣……”
葉風停感受到朱邪師傅替她撿起亭內傾落於石桌上通體雪白的狐裘,然後放下身段,披在她的肩膀上面,就算是心腸再過冰冷的人都能夠感受得到那雙寬厚的手掌帶來的力量與溫度,還有傳遞之心靈深處深深的觸動,他是愛憐這個徒弟的,一直都是呵護備至,不想讓這朵小花再度回到江湖,遭受飄零無依的待遇。
葉風停終於轉過身來,暖身的狐裘替她擋避了外界的風風雪雪,朱邪的目光像彼時飄零的雪花一樣包圍着她,幽幽然,輕飄飄,隨後而來的一句“朱邪師傅”卻足以使他心軟。
“朱邪師傅,求……你,讓我回到他的身邊吧?”葉風停執念依舊,與朱邪的目光不相上下,隨後朱邪竟一笑,卻是極力掩飾着自己內心的失望與憂傷,他動手拍了拍這個傻徒弟的肩膀,一如既往的憐惜她,嘴角漾起清風一般悠揚的漣漪,眸卻似深海,讓人十分看不透,“沒事兒的,想回夙城就回去唄!”
“可是……”葉風停嘴角快速翕動着,厚重的狐裘壓得她透不過氣來,無形之中一種壓力從心尖兒蔓延開來。
朱邪知道她是想說什麼,於是乎,便拖着雪紅色的貂裘走下台階,一層一層台階已經佈滿了厚重如毯的冰雪,晶瑩剔透,這像是一把利劍猝不及防地刺向了他的心房,沒想到,兩個月之後,等待他的是與她的分離與離別。
天下沒有不散之宴席,或許今後,他這個朱邪師傅還可以到夙城去看她,可是自她打算離開皇宮起,他便再也不想擁有這個不切實際且愚蠢至極的念頭了。
葉風停見朱邪久久沒有說話,緘口不言一直站在茫茫一片的雪地之中,幾乎快要與大雪融為了一體,對此她透露着一種無可奈何的着急,一邊是因為她擔心朱邪師傅的身體,一邊是因為她擔心朱邪師傅因為生她的氣不會再度向皇上求情。
直到朱邪原路返回,再度替她收緊了用來包裹身體用以驅寒的狐裘衣襟處的繫繩,她才意識到原來是自己想錯了,朱邪師傅對自己這個傻徒弟並沒有那麼小氣。
“走吧!去景陽宮看看你母后。”朱邪似是故意迴避了剛才她向他提及的問題,守在亭子外面早就被凍得瑟瑟發抖的侍衛們被他叫來雪地中央,取了一些宛若烙鐵一般胭紅的上等炭火,裝在了小巧而精緻的手爐裏面。
爾後,葉風停接過朱邪雙手遞送過來的手爐,“風停,你好好地抱在懷中,我們去御膳房帶些好吃的茶點,便去看望你母后,畢竟這是你大病初癒之後,第一次去見她。”
“嗯。”葉風停往胸腔內緊吸了一口氣,禁受不住突如其來的熱淚盈眶,立馬將手爐抱得牢牢的,害怕手爐會因為自己情緒過於激動而不小心摔壞了,她掐指一算,至今為止,有八年時光母后沒有陪伴在她身邊了吧,而這些個沒有她這個暖心小棉襖在母後身邊的日子,母后一定過得十分的不好吧!那些歲月里,指不定她的眼疾受景陽宮破敗不堪的環境愈發加重了,而自己呢,過了這麼多年,竟都快要忘了母后王恭妃的存在了……
一想到母后,葉風停的眼眶便愈加紅了,心中愧疚難忍。
“走吧,不要想那麼多了。”朱邪的手掌輕輕落在她的肩膀上,語氣也變得格外的溫柔,不再像方才那樣十分的冷淡與落寞。
獲得皇上的允許之後,朱邪帶在身邊的侍衛,一路引領他們至破敗不堪的景陽宮,景陽宮的宮殿四處透風,葉風停等人踏進去一腳,好像立馬就從金碧輝煌的天堂轉入到了魔鬼向他們伸來爪牙的地獄,置身於這樣一處蕭瑟的天地,見證與當年如出一轍的殘垣斷壁,打洞的螞蟻都忍不住退離,葉風停雙手捧着透來潺潺暖流的手爐,彷彿一下子回到了當年苦不堪言的歲月……
持有皇帝賜予令牌的三品侍衛,一臉庄穆地靜候在遮天蔽日的高牆之外。
朱邪推門而入,立馬潤濕了葉風停的眼眶,淚如決堤,被摟在懷裏的野貓跟它的主人一樣慘慘戚戚。
“王恭妃。”朱邪頷首示意,野貓似乎感受到了人的溫度與氣息,立馬就從原本的主人身上一躍而來,葉風停愣了半會兒,王恭妃冰塊一般的臉上,除了“冷漠”二字,沒有任何以外的表情。
“送進去,我在原地等你。”朱邪眼光掠過那隻瘦弱而細長的小黑貓,撇了撇腦袋示意了葉風停一下,看來,這個王恭妃除了跟自己特別親近的人之外,是不太願意進一步接觸陌生人的。
“你……是誰?”王恭妃望着眼前之人,艱難地吐出一個字眼,儘管身穿綾羅綢緞,臉上也畫了紅妝,但是精神狀態卻並不很好。
當葉風停正準備走向母親王恭妃的時候,王恭妃卻早她一步掠進了面前那扇塗上新漆的門內,上面的漆料格外的鮮亮紅艷,就像是一道血一樣深深地橫斜在葉風停驀然對上的眼眸內,剎那,眼球中仿若有一根弦被什麼掐斷了似的,害得她淚水汩動不休。
朱邪急忙拉住葉風停事先吩咐道:“要是……今夜你還沒有從裏面出來的話,我就在外面守夜,有什麼突發情況的話,就叫我。”
霎時間,那根弦好像又被什麼刁鑽古怪的手法給接上了,淚水一下子戛然而止,連同方才她無法剋制的對於皇宮暗罵的與自己嘁嘁喳喳的聲音。
葉風停感受到地上、屋甍之上都有兩陣不同的風在暗自較勁,唯獨鬆開力度的便是朱邪師傅的那一雙寬大而厚實的手掌,還有他隨之收回心中的暗自擔心的幽幽然、輕飄飄的落在她雙肩之上的目光。
“進……進去。”朱邪竟然吞吞吐吐了起來,也許再度與王恭妃相逢之後,她就夙願已了,不會再對這裏心生留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