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這天黎明時,桑鳴來到了一堵城牆前,可暗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藉著醉意闖進城門才明白是座城池。

在城內轉了一陣,卻是萬籟俱靜沒有半點人聲——他納悶了:剛才路過的小村莊都人丁興旺,堂堂一個大城池怎麼成了廢墟……

正百思不得其解時,忽從暗影里閃出一個白衣小僮,朝桑鳴恭敬地問道:“客人背的可是天下准娘娘?”

桑鳴盯了他一眼,見是陰人,不由心裏一沉,反問道:“你是什麼東西,敢擋我的道。”

那白衣小僮仍然笑嘻嘻地說道:“我奉主人之命在此等候准娘娘……”

話音未落,一陣白煙突至眼前。桑鳴定睛一看,只見來者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紅袍加身,好一副威猛之軀。沒待他開口發問,那威猛之軀撲騰一聲跪在地上,連磕了三個響頭:“……臣南都侯罪該萬死,沒保護好南都百姓,辜負了地皇與准娘娘的厚望……”

桑鳴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原來南都侯也成陰人了。南都百姓並未受到老龍王的庇護……那剛才荒山村莊一群熱心的村人……

桑鳴的神經繃緊了,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但在南都侯面前,他強裝笑臉問道:“……剛才我們從西而來,城牆外不遠處撞見一群人在村口聚會?”

“南都方圓數千里,生靈均遭塗炭,哪有半個活口,你說的村人聚會恐怕是前不久想入城騷擾,被我擋回去的妖孽。”

這一說,桑鳴真的傻了眼,他望着南都侯關切的目光,瞬時一股莫須有的后怕油然而升,牽動了本就惶惶不安的心弦——他咬着牙試着一運氣,竟然發現穴位受制,脈胳不通。

南都侯見桑鳴變了臉色,迫切地問道:“客人,可與那些妖孽做過什麼?”

桑鳴放下芙蓉,懊悔地說道:“吃了他們一頓酒菜。”

南都侯嘆了口氣,扯過白衣小僮耳語幾句。那小僮當即跑出了城外。

桑鳴一看不對勁,抱起芙蓉就要走。南都侯攔住了:“客人別忙,如果沒猜錯的話,你可能中了妖孽的毀身之計。”

桑鳴不以為然反問道:“區區妖孽,有什麼能耐要我桑鳴的性命。”

南都侯搖搖頭:“我已派小僮去打探,不管怎麼說,碰過他們或大或小肯定有禍在身,客人不可輕視。”

桑鳴聽了冷笑道:“南都侯怎麼與大逆不道的妖魔攪在一起。”

南都侯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心裏氣憤難忍,但又不便發作:“……你別冤了我,想我南都侯自去年與全都百姓團結一起反抗旱魔直到生命最後一刻——本來閻羅君也曾派役鬼請我上西天逍遙,我倒也有去之意。可不料冒出來一群妖魔,數次明攻暗打欲占我南都城,南都城經天災一役雖近似空城,但也是一座清白之城,豈能容忍他們玷污。關鍵時分,全城百姓又一次凝在一起硬是殺退了妖魔的銳氣,並擒了一頭目押在城中,他們才不得不低頭答應永不犯我南都城……前段時間,他們又來了一手軟的,說要拜我為兄帶他們共同生活,我堂堂天下一諸侯豈能與他們同流合污,但這些妖孽對我的固執並未死心,三天兩頭到城外轉悠。這幾日突然清靜了,原來在山外設了魅景迷了你……”

正說著,那白衣小僮跑了過來,南都侯聽了他的彙報臉色驟然變了。

“客人,事情不妙,”南都侯嘆息道,“剛才小僮已去妖孽那兒打探清楚了,說是給你食了五行鬼……”

桑鳴不解地問道:“什麼是五行鬼?”

白衣小僮解釋道:“聽那妖孽說,這五行鬼是天上金、木、水、火、土五皇神共同修鍊的,一旦入體專門吞噬五行,只需三七二十一天,五行散盡化為烏有……”

桑鳴半信半疑,他暗自思忖:這小子別是唬我,與那些妖孽串通害我性命。遂冷然說道:“料也不會這麼厲害。”

南都侯真急了,他攔住桑鳴:“客人,五行鬼要取你性命,你自己無所謂,但你背上的可是天下娘娘。”

桑鳴本就懷疑,一見他纏上來更加不耐煩了,放下臉正欲發怒,可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他突然覺得腹中一陣翻動,瞬間五臟六腑擰到了一起——桑鳴臉色煞變,豆大的汗珠從毛根處綻了出來,雙手捂腹跌倒在地,不能動半分。

這時,肅立在旁的白衣小僮又開腔了:“剛才我沒說完,這五行鬼每日逢午時發作一次,但只要挺過午時,就沒事了。”

南都侯也手忙腳亂:“這麼痛苦如何捱過去,有沒有另外法子?”

白衣小僮沉思着說道:“聽說那五行鬼靠日月星辰滋生,只要避開日月星辰過上一年,五行鬼就會枯萎而竭自行消失。”

好歹捱過了午時,桑鳴像死過了一次,臉色蒼白地爬了起來。南都侯見他神情黯然,心疼地扶住並關切地問道:“客人,可挺得住?”

“不礙事,”桑鳴這下全信了,苦笑着搖搖頭,“可恨的妖孽呀,你與我桑鳴有什麼過不了的節,要這樣來害我。”說著又轉首問道:“南都侯,此處離龍池山還有多少路程?”

“這……”南都侯疑慮地望了他一眼,繼而屈指算了起來:“此處屬江北,離江南龍池山尚有千里之遙,腳程快則半月,慢則起碼一月……”

“多謝南都侯,就此告辭。”

南都侯一見他要走,連忙拖住苦苦哀求道:“客人不能走,你每日要受五行鬼煎熬,二十一天後還有活命——別多說了,跟我去一個避開日月星辰之處先躲上一年,娘娘的事,我南都侯為你代勞,保證將她平安送達龍池山。”

桑鳴感動得涕淚交加。但他又怎麼會為自己個人的安危而將娘娘求雨大業輕托於他人呢——他望了望朦朧的天際,此刻已充滿了霞光,爛漫而迷人的晚霞注入他的心頭又是一番別樣的感慨……

桑鳴落淚了,但他沒有哭,微翹的嘴角還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次上路,桑鳴心裏很不平靜,二十一天……也就是說二十一天後他將化為烏有,永遠消失在天地之外。

面對自己的死期,桑鳴欲哭無淚,如果說視死如歸無怨無悔,那是假的,只不過相比較、相衡量權衡利弊不得已而為之……

凄慘復凄慘……一番辛勞落得這下場。

桑鳴感慨之餘一幕幕往事又在他腦海內油然而現……栽培之恩的希人神,兩度救了自己的青姑,憨憨厚厚的蛇人……以及八易神、難無破、龍王爺、五煞神、觀音菩薩……善善惡惡猶如一個大雜燴……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這一番思想,止不住腮邊淚墜,停步良久才有力再邁。

就這樣悲悲戚戚地行了三天,與桑鳴為伍的除了漫天的迷塵,就是凄冷的悲風。可憐他空有一身通天本領,卻要替芙蓉代步,隨着日子一天天消逝,他更是心急如焚,深怕沒到龍池山便散了五行,弄了個徒勞而無功。

曾好幾次他跪在地上,想開口求助觀音菩薩,可又怕自己冒冒失失反而連累了她。

接下來的日子,他覺得特別漫長也特別難熬,因為他每天都周旋在矛盾與痛苦的雙重煎熬中。

這天黃昏時分,已精疲力盡的桑鳴突然意外地發現眼前有一小寺,沒等他看第二眼,卻聽寺門“吱呀”一聲自開了。

他在寺門外佇立了一會,然後果斷地踏了進去。令他驚訝的是,寺內非常整潔,一應擺設一塵不染,與外面的環境簡直是兩個世界。

對於這些桑鳴倒也未多想,先將芙蓉放置在殿角的軟墊上,又朝殿前的泥彌勒佛施了禮,拜上幾拜。才靠着殿腳舒了舒筋骨倚躺了下來。

不料,剛合上眼,身後忽傳來一陣笑聲。桑鳴大驚失色,驀然回首沒發現有人影,卻見居中的泥彌勒佛嘴唇動了起來:“小施主,你終於來了。”

桑鳴屬仙家,與佛並無往來,眼前泥彌勒佛突然顯靈,着實將他嚇了一大跳。惶恐地問道:“佛祖為何發笑?”

“開口便笑,笑世間可笑之人,小施主,我笑的就是你……”

“笑我……”桑鳴更是不解,環目四顧欲尋出佛祖笑因。

那佛祖見桑鳴不解,笑得更是合不攏嘴,勉強彎下腰來從供桌上端起一把酒壺:“……小施主遠道而來,風塵僕僕勞累辛苦,老衲貧寒無以為敬,獻上一杯水酒略表敬意,小施主舉杯吧。”

桑鳴側身一望,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隻瓷杯,他下意識地端起酒杯,忽猛地想起山村口妖孽之酒,“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他連忙縮回雙手推卻道:“不不不,不勝酒力。”

佛祖搖搖頭:“小施主不必驚慌,入我陋寺,即為我客,敬你一杯酒是老衲的本份,飲不飲這杯酒是你的情份。”

佛祖伸手將壺遞了過來,桑鳴自然而然舉起了杯——佛祖微笑着一抬臂,從壺嘴裏流出一股涓涓細流,直瀉入杯中……

一會兒便滿了杯子。桑鳴催促道:“滿了,滿了,快停手。”

佛祖彷彿沒看見,拎着酒壺仍然在倒……那酒終於溢了出來,嘩嘩流出杯外淌到了地上。

桑鳴捧着酒杯急得大嚷道:“滴水貴如命,佛祖怎能白白浪費。”

佛祖嘿嘿一笑,終於停了手。他望着滿臉迷惑的桑鳴,幽幽地說道:“小施主,杯子雖小卻好比人心,都有一個量。杯子滿了就再也裝不下去了,人心則一樣,滿腔的雜念,那誠心又怎能安身,若丟了誠心,談何保駕求雨……小施主,你任重而道遠,好自為之吧。”

桑鳴呆訥着回味佛祖每一句話,終於恍然大悟。他明白佛祖責怪自己心不誠,等回過神欲謝佛祖指點之恩時,卻發現自己站在荒禿禿的山坡上,哪有什麼佛祖,更不見小寺廟。

一經禪悟,他百念俱消。橫下心來雙腿緊邁、兩眼朝前,再也不顧地皮燎火、峰崖崩塌白骨散泊,專心致志背着芙蓉向前挺進。

然而每天午時,“五行鬼”都要將神通廣大的桑鳴折磨得肝膽欲裂、奄奄一息——後來,實在頂不住了,桑鳴就提前掘坑將自己埋入地下,等黑色的午時過了,才鑽出來。

他雖超出陰陽兩界,但畢竟未脫五行,連續十天半月的摧殘終將他折磨得瘦成一張皮,矯健的步伐也變得蹣跚搖晃,隨時都有倒斃的可能……

這日時近午時,桑鳴若有所覺,早早將芙蓉放在地上,自己躲進地洞等候五行鬼的發作。

不料午時將過,五行鬼連動靜也沒有。桑鳴暗暗稱奇,爬出來一運氣卻發現身體已軟弱無力了。

“難道五行已散……”桑鳴倒吸一口冷氣,猛然記起今日就是三七二十一的最後一日。

突然面臨死亡,桑鳴儘管有心理準備,可當這一切真的來到時,他仍然亂了陣腳。最放不下的當然是眼前的芙蓉,他絕望了……

回顧昔日兩淚垂,如此下場實可悲。

可恨妖魔生毒計,狼心狗肺將我滅。

嗔怪菩薩旁冷眼,明哲保身不施援。

求雨大業虧一匱,桑鳴致死不甘心。

然而正當他心力交瘁地擁着芙蓉聽天由命時,忽然傳來一陣窸窣聲。

桑鳴喝問道:“什麼人?”

話音剛落,從亂石堆里突然蹦出七八個紅髮赤須的妖孽,他們嘻笑着一擁而上:“好了,跟了這麼長時間總算熬出頭了。”

桑鳴一見妖孽,氣得肺都炸了,但無奈身子已不聽使喚,咆嘯了一陣咬牙切齒地問道:“天殺的妖孽,害都被你們害了,還跟着我幹什麼?”

群妖竊笑道:“自你中了‘五行鬼’,天下萬妖無不拍手稱快。不過大王還不放心,囑我們幾個跟着,在你散了五行之後割了你的頭拿回去慶功。”

桑鳴顫泣道:“我桑鳴與你等妖孽有何深仇大恨?值得費大幹戈整我?”

群妖見桑鳴已無招架之力,大膽走到他身邊,放肆地踢他身體。故意嘲弄道:“你這個陰陽人休假惺惺地唬弄我們,想當初若不是我們萬妖幫你一起衝出所羅洞,你單槍匹馬能跑得出來嗎?你倒好,竟敢與所羅洞主勾結在一起,還拿個什麼降魔袋來擒我們,害得我們整日提心弔膽東奔西藏。你摸着良心說,我們用五行鬼來滅你冤不冤?”

群妖說得慷慨激昂。桑鳴也不想與之爭辯,正琢磨如何退了群妖,至少保全芙蓉不受玷污。

群妖見桑鳴一動不動,以為他五行已散盡,壯着膽子上前欲擰下他的腦袋好回去交差。

看着幾個妖孽猙獰着面孔張牙舞爪地欺上頭來,桑鳴好氣呀……可這關頭全身上下已開始萎縮,沒有一絲知覺,昔日上天入地棍掃乾坤的桑鳴此時連伸手阻擋的力氣也沒有了。

就在魔爪欲觸上的一剎那,懷中突跳的乾坤棍提醒了桑鳴,他抱着一絲希望企求道:“乾坤棍,你跟了我這麼多年,如今我要離你而去,可否再幫我一個忙,幫我掃去眼前這幾個妖孽,不要讓他們害娘娘……”

乾坤棍果有靈性,桑鳴話未說完,那乾坤棍“嗖”的一聲竄了起來朝群妖橫掃過去。那群妖哪有提防,一陣慘叫就被猛掃過來的乾坤棍掃得脫地而飛,並沾在棍上一起插入了對面大山底……

四處又靜了下來,只有偶爾滾起的風聲嘯嘯作響,似一架天琴為乾坤奏樂,“樂聲”幽幽、其情悲切,足以牽動任何生物的心弦……

四肢因五行的散失而萎縮成一團的桑鳴目睹了乾坤棍掃盡群妖同葬于山底下——他好歹鬆了口氣,可一瞥見身旁的芙蓉,剛剛鬆弛的心弦又一次繃緊了,此時此刻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把她送達龍池山了卻心愿。

但事不由人,此時桑鳴話也說不出來了,還談什麼護駕。他只能眼睜睜地極不情願、但又無可奈何苦等散盡最後一絲五行,徹底結束勞而無功的生命……

迷迷糊糊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渾渾噩噩之中桑鳴似乎又有了一些知覺,雖看不清任何事物,但能感受周身四處皆是飄渺的霞霧……若影若幻……撲朔迷離……

“桑鳴……桑鳴。”

桑鳴發現從飄渺的彩霞中走出一個人影,待到眼前才認出是當年三十六層地獄相會的黑老兒。他拍拍桑鳴的肩,愛憐地問道:“……地獄一別今日得見,你怎麼搞成這樣?”

桑鳴傷心地問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黑老兒長嘆一聲:“……是女媧神知道你有大難,她叫我領你回去,到乾坤死角與世無爭之處苦心修鍊求個真身,你可願意嗎?”

桑鳴點點頭:“這倒是好事,但我還有未了心愿,你能否助我完成,免得遺憾。”

黑老兒笑道:“藕斷絲連,你在世上的苦頭還沒吃夠——有什麼事就說吧。”

“我受觀音菩薩之託,護天下娘娘去龍池山求雨,可直到如今也沒將她送到……”

黑老兒哈哈大笑了起來,他轉過身朝前吹了口氣,將眼前朦朧一片的沙霧吹得四散零落。

桑鳴納悶地隨眼一望,只見前方露出一塊丈二石碑,上面赫然寫着“龍池山”三個已脫紅斑的大字,他更是不解:“……這不正是龍池山的界牌嗎!”

黑老兒點點頭:“此處就是龍池山地界,你已盡護駕之責了,還有什麼未了心愿?”

“……原來是到龍池山了,”桑鳴激動萬分,“這麼說,我……我是該走了……”

桑鳴的聲音越來越輕,黑老兒一見不對勁,連忙從懷中掏出那隻盛有他五成功力的“雲絲帽”,將縮成一團的桑鳴裝了進去。

一切也許都是天意,桑鳴原先被迫捨棄的五成功力現在倒成了滋養哺育自己的基土。這恐怕當年在三十六層地獄下痛失功力時萬萬沒想到的——這也應了世上一句話:“有所得必有所失,有所失必有所得。”

而從此以後,曾為天下復蘇作過巨大貢獻的桑鳴在乾坤內銷聲匿跡了,而他唯一留在天下的那支乾坤棍至今仍在龍池山下。

據說,靈氣重重的乾坤棍與群妖糾纏了若干年後,正邪交融反生成金,變為一根丈二粗的黃金棍沉入了龍池山底,而且隨着地形的變化黃金棍經常變動位置。曾在清初年間破土過一次,光芒驚四方,發財心切的當地人數次大動干戈翻找金棍,但幾輩子下來影子也沒見到……由此在臨安昌北一帶至今還盛傳這麼一首打油詩:

龍池山下黃金棍,生於天下復蘇年。

一輪長那一點點,一甲壯那一個圈。

世紀輪迴無數次,金棍金棍價幾何。

若有貴人得到它,能買天下半邊天。

七七四十九天終於過去了。

這天晨風追逐、朝陽初升的時候,芙蓉攀着地顫悠悠地站了起來。她吃力地睜開眼,望着四處透過沙塵的霞光折射出多姿多彩的光霧陷入了沉思——這是什麼地方……自己是不是已離開天下?

一連串的疑問將芙蓉空白的腦子攪得糊塗了,直到突然撞上一塊石壁產生劇烈的疼痛才猛然使她徹底醒了過來。

剎時往事歷歷如潮水般涌到了面前,芙蓉終於明白了自己是誰……也明白了自己在幹什麼……

她仰視着面前這座高聳入雲的大山,沉重地搖頭自語:“……這是什麼地方?到龍池山還有多少路?”

一番感嘆之後,自然而然又想起了青姑與桑鳴……芙蓉哪會知道他倆為了求雨大業,鞠躬盡瘁早已奉獻了生命,為其做了奠基石。

太陽慢慢升起來了,硬如磐石的大地片刻就燙似熱鍋,噴發出嗆人的熱浪,如潮如濤般翻滾在原野上。

芙蓉幾經劫難剛獲新生,身體虛弱得很,哪裏耐得住熱浪的折磨。時間一長嗆得差點窒息而去。出於本能,她蹣跚着往高處跑,越高越涼爽,那熱浪襲不到。

這一發現讓芙蓉欣喜不已,她拚命地往大山上跑,可山上根本沒有路,山皮硬如石,沒跑幾步就上不去了。

然而芙蓉已沒有選擇餘地,退下去熱浪會奪了自己的性命。上去——她雖然沒有把握能用雙手爬上高聳雲天的山頭,但她寧願爬到爬不上時掉下來摔死,也不願退回去被熱浪燒死……橫豎都是死,為何不拼一把!

被太陽烤得發黑又發亮的泥土又硬又韌,沒爬多久,芙蓉的雙手雙腳被颳得血跡斑斑,痛至心肺。但她始終咬緊牙關堅持着:“老天啊,若我芙蓉能求來雨水普救天下,就助我爬上去,若求不來的話,就讓我掉下去摔死算了。”

也許蒼天睜眼,庇護了芙蓉,幾次有驚無險,好歹沒從懸崖上掉下來。

天色又漸漸暗了下來,白茫茫的暮霧夾雜着漫天的沙塵飄飄蕩蕩、朦朦朧朧似一張巨大的網,毫不留情撒向大地每一個角落,從而使其平添了幾分神秘與恐怖……而苦苦掙扎了一天的芙蓉此時見到黑暗,卻使她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她忽然潛意識裏得到了什麼預兆,雖然不明白會有什麼事發生,但直覺告訴她,今夜不同尋常。

油然生起的冥冥之想隨着天色的逐漸暗淡慢慢消失了,更令芙蓉欣慰的是,越往上爬山勢越平坦,漸漸地她能脫了雙手以雙足行走了。

然而就在此時,芙蓉藉著淡淡的月色發現前面不遠處赫然立着一座小廟宇。她驚奇不已,當即拐到門前,卻見廟宇破舊,門前一片狼藉,好像無人居住。

她在門前站了一會,起先還猶豫着進不進去,可忽然聽到裏面有呼嚕聲,不由大驚,忍不住敲門探問:“裏面有人嗎?”

不料,叫了半天也不見反應,可裏面喘聲卻依舊。這反激起了芙蓉本不信邪的好強心,她舉起拳頭就往爛門上砸去,沒想用力過大爛門“嘩”的一聲倒了。

“……他媽的,想拆我的房子?”

從裏面迅速蹦出一個老頭,張牙舞爪朝傻愣着的芙蓉厲聲呵斥着。

“長老休怪,敢問龍池山隱居的老龍王離此有多少路?”

這老頭就是龍池山的半山土地,何謂半山土地——天下地大物博,資源遼闊,一般的土地爺起碼掌管八百里甚至上千里土地。這區區一座山既有山神為什麼要派個半山土地呢……萬事皆有因,只因這半山土地原來也曾是掌管八百里的土地爺,可他糊裏糊塗上千年雖施盡解數但無功可表。

土地司巡視時發現其政績平庸,一怒之下撤了他。他自然憤憤不平難以接受,與土地司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苦苦辯解。

後來土地司念其操勞數千年,雖無功勞可言,但苦勞總是有的,發善心封了個“半山土地”給他。

“半山土地”,微得不能再微的官,他心中非常的不滿。但為了求生存只得委屈上任,到了龍池山隨便搭了個廟宇過上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落魄生活。

此時醉醺醺的站在芙蓉面前,對她的冒然出現非常不滿,白了她一眼冷冷說道:“還有一半路程。”

芙蓉倒吸一口冷氣,顫聲問道:“長老,你……你說什麼?”

“還有一半路程,我還騙你不成。”

半山土地沒想到眼前這個衣衫襤褸、容顏憔悴、披頭散髮的女子就是盛傳於世的芙蓉娘娘。他沒好氣地拋下這句對芙蓉來說無疑是把割心刀子的話后,顧自轉身晃進廟宇,一會兒酣聲又起。

此時倘佯在夢鄉中的半山土地根本不會想到,就因自己這個小小的言誤,給天宮、天下以及自己製造了一系列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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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池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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