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泥神希人與石神八易是一對泥石相融的好友,同趕上李姓玉帝廣收人才的好時機,雙雙得道成了仙。森嚴的天宮規矩很多,時間一長,他倆受不住了,想盡辦法享受生活,重溫在凡界時的樂趣。最近不知哪兒學了點酒藝,天天佳境煮酒論道。

這日,諸神面帝散朝,還未過靈霄門。八易拉住了希人,他嘻笑着說:“天人橋,怎麼樣?”

希人本不想去,可看到八易興緻很高不忍讓他失望,便順了他的意撇開人群轉到了天人橋。這天人橋果然好地方,一汪清澈透底的溪水由天宮方向飛涌而來,跳躍的水珠撞擊着裸露的尖石與溪邊小草,發出陣陣扣人心弦的飄逸迴響,與溪交叉的天人橋很小很小,小得那橋底只容一汪溪水擠身而過,橋的一頭通往靈霄門,另一頭連着綠草如茵的山腳,山水相依、霧繞雲飛、仙氣纏繞……

踱過天人橋,在溪邊涵洞裏掏出家當張羅着就要開張,八易大咧咧地說道:“你停手,上次你煮的酒像馬尿,冤了我的酒。”

希人道:“我煮的酒是馬尿,那你還喝那麼多。前不久,你煮得連自己都喝不下去,後來全倒了,那酒才叫冤呢。”

八易臉一紅,嘟嚕道:“你當什麼真,不夠兄弟。”說話間,八易已架好爐子取着了火。

希人眯笑着取過蒲扇悠悠地將風送進爐中,藍藍的火苗頓時旺了起來,希人瞧着忽若有所思,自語說道:“這炭可真好呀,前世是木,後世是灰,木有木的用場,灰有灰的功能,前前後後都與廢字無緣,不枉一生了。”

八易揶揄道:“我的希人弟,你身為天地泥神,怎麼羨慕起區區木炭了,咱們可是過了九死之劫才修鍊成神的。若比不過木炭,何苦當初呢。”

希人也不示弱:“八易兄,休說小弟少見識,咱們雖功垂名得,混跡仙界,但你可別忘了,今日的成就都源於昔日的木炭精神,一心為眾、無私奉獻,咱兄弟倆可得時時反省,不要變了質。”

八易瞧希人一本正經的模樣,忍不住大嚷道:“我八易如果變質,那肯定是你希人害的……”

哥倆正說得起勁,忽從天宮方向傳來一陣瑟樂聲,八易一怔,繼而吐了口氣道:“我道搞什麼玄乎,原來是送王將與百花星官兩個倒霉蛋。”

“你說王將與百花星官到底冤不冤?”

“事情不是明擺着嗎?”八易冷笑着,“王將與百花星官一個有情一個有義,天宮裏除了玉帝哪人不知。而且他倆也不是什麼奸詐之徒,安份守己從未與誰紅過臉。可他們運不好,碰到了水族龍王爺的寶貝太子,嗨!這龍仔仗着出身高貴,有龍王爺撐腰,玉帝屁股都想摸,能得罪這號人物嗎?”

“適才龍太子講王將與百花星官私下幽會被他撞上了,王將惱羞成怒,責怪他壞了好事,將他痛打了一頓——看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怕不會是假的吧?”

“打是打了,王將也承認打了,但內在的性質卻並非如此,王將私下向我訴說過,我倒也信。”

“還有玄乎?”

八易四下里一望低聲說道:“聽王將說,那龍仔趁無人之際調戲百花星官恰被王將撞上,一氣之下將他揍了一頓。龍仔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不由惱羞成怒,惡人先告狀在玉帝面前胡說八道,仗着關係好竟然糊過去了。”

“那百花星官怎麼不說出真相呢?”

“這你又不懂了,你想想百花星官堂堂一仙子,被侮辱調戲就算人家相信她——日後如何立足喲!再說真得罪龍族日子也不好過。嗨!只不過白修鍊一場,這次將他倆灌了迷魂湯貶下界,一個輪迴后那王將投胎地皇家,好歹弄個地皇噹噹也不賴。”

希人不知有這細節,又問:“那百花星官呢?”

“她呀,聽福禍星官的話,好像此去要受大難但亦有大福。”八易人頭熟,歪門子消息靈通,搖頭晃腦說得津津有味:“不過,聽月老星官所言,他倆的紅線沒斷呢。”

八易還想說什麼,忽大叫道:“糟了,酒又糊了。”希人覺察到一股難聞的焦味,八易卻端着酒壺傻笑,正欲奚落幾句,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

抬頭見是希人的徒兒桑鳴,急喘喘地正朝這邊跑來,到跟前吁了一口氣:“師父,可讓我找到了。”

希人一怔,納悶着難道出了啥事:“怎麼了?急成這樣子。”

桑鳴拂袖擦了一把汗,湊近希人小聲道:“師父快回,好幾個天官等你呢。”希人皺眉道:“會有什麼攪到我頭上?上朝時一點跡像也沒有。”

“未必是喜事。”八易起身推了他一把,催道,“走吧,反正酒也糊了,改日我再煮酒陪你。”

一到門前,希人更是一怔,不但玉帝身邊的幾個天官在,而且玉帝的大胞弟五皇神之首金皇神,還有五煞神等大小神仙十餘個也都在。希人進門,吐了一口氣,恭敬地行了禮:“不知各位駕到,失迎之處多有得罪。”沒想到,今天這群“大”字輩卻都客氣得很,早已肅立相迎,金皇神位最尊,滿臉堆笑地拍拍希人肩膀:“泥神不要客氣了,我們都是來道喜的。”

“喜,金皇神別開小神玩笑,喜從何來。”希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金皇神笑道:“自從天地秩序穩定以後,形勢一片大好,玉帝英明統治咱們也是有目共睹。可最近有股歪風蔓延天宮,極少數神家、仙家利用玉帝賜於的權力為自己謀利益,這是赤裸裸與天規對抗,此種蛀蟲不除會對玉帝統治天地構成威脅。所以,此事玉帝很重視,全權委託本神來辦,本神也頗頭痛,邀了五煞神及諸位天官共同商議后,認為泥神希人善良正直、剛正不阿是最合適的人選。”

希人明白了:原來是要自己去踩爛狗屎……他連連搖頭道:“錯愛,錯愛,你們再考慮另外人選吧!”

“泥神也別推了。”幾個天官陪笑着,“此事玉帝已經下玉旨,今日理會與你,明日照會天宮。喏,令牌也下給你了。”

黃燦燦的令牌遞過來,希人哪敢不接,牌面上黃底黑字“反歪天官”。

這樣,泥神希人一不小心便當上了天官。連希人自己也不明白,“反歪”,講究的是雷厲風行,黑臉無情,而自己一個老實善良的小小泥神怎麼會被那些大神所器重呢?他想了三天也沒想通。不過,這三天卻又發現了一個新問題,那就是與他同層次的小神立足不穩,又無靠山,別說搞不正之風,就是有了功勞也不敢攬……至此,希人總算明白了那麼一點點,他又覺得好笑,又有些灰心,好幾次與八易在天人橋煮酒時都表示交了牌罷了。可八易哈哈大笑:“你這個‘反歪天官’一個歪都沒反,就想退堂,以後還怎麼在天上混。”

希人想想也對,再一琢磨自己大小也是一個神,又受了玉帝的金牌,既然舉薦自己上了這條船,那就開吧,開到哪兒算哪兒。

希人定下心欲去反歪,可平日有所懷疑的事情一查卻查不出任何疑跡……

這日,希人正閑在自家門口悶得慌,冷不防跑出一個人影跪在面前,仔細一看是烏龜精拉巴門官,這傢伙勢利奸詐平日與希人並無來往。

“拉巴,有話好好說,別來這一套。”

拉巴顫着身站起來,居然一臉的淚水:“希人神,你為我作主呀。”

希人緩了口氣問道:“有事情就說吧。”

“希人神,你可還記得年前我在靈霄門向過往神仙討了幾個小錢那事嗎?”

希人臉色一沉道:“那是索賄,還被八易神當場揭穿……”

“對對,索賄,”拉巴臉漲得通紅,“年前那次索賄是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之後我在大家的教育下悔恨不已。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就那丁點事卻埋下了禍根,如今要我的命也……”希人聽得一怔,重新審視起了拉巴,同時也要看看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拉巴又觸到了傷心處,抖抖索索地繼續說道:“說來恐你不信,你道是誰?是——是你的至交好友八易……”

希人大驚:“誰——你說是八易?”

拉巴耷拉着腦袋點點頭。希人瞥了一眼,頓時心裏涼了半截:“拉巴,你說吧,只要犯了天規,我希人替天行道,絕不姑息養奸。不過,若是信口雌黃,胡說八道,那我希人可不是好惹的。”

拉巴分明感到希人話中之話,但他沒有再往下想,也不敢想,他遲疑而戰慄地說道:“……今日一早,八易在路上攔住我,問我這麼多年收受了多少財寶,天地良心,我就是年前做了那一回,哪能再做這些傷天害理有辱天宮聖地之羞事呢——可無論怎麼解釋,八易根本不予理睬。我知道,八易根本瞧不起我,他這樣做分明是想把我擠出天宮才罷休。”

“後來呢?”

“……八易攤開與我說,他也不想將事情搞大,不過他掌握我索賄的證據。只要將索賄得來的財物分一半與他,他就不了了之。我則想,自己孤身在天宮,無依無靠得罪不起呀,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化金免災。為了打發八易,我只得把點滴所積的俸祿湊了個數送給了他。”拉巴抽搐着身子,可憐巴巴地訴說,“想我拉巴得道數千年,遇事時時小心,萬事認低,今雖遭八易非分威脅勒索,但我絕不為此痛心,只是怕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況且,此事一旦張揚出去,假的也變成真的了。”

希人慢慢轉過臉來。拉巴的話雖輕,可句句猶如尖針深深扎進他的心裏,他臉色發青,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送走了拉巴,希人越想越氣惱,他雖然不相信八易會幹出這種醜事,可拉巴也沒道理指名道姓得罪八易呀,借他十個膽恐也不敢這麼做……希人坐不住了,獨自一人直奔八易想問個明白。

不料吃了個閉門羹。問他的徒兒花無色,花無色說道:“師父今日籌了一些財物,準備修理屋舍,出門置辦材料了。”

一盆涼水澆在希人頭上,他心中的天平傾斜了……希人記起八易曾說過想修屋舍但缺材料……一想之下,心頭來了無名大火,希人氣得渾身打顫,轉身便四下里尋找八易,他要問問明白,為什麼瞞着自己干此傷天害理之事?

遺憾的是,找遍了八易該去的地方都未見他的蹤跡。這更激怒了希人,他認為八易故意躲着他,以求他心平氣和淡了此事。

湊巧的是,次日正好是年度奏本之日,玉帝所節制的大小人物均須到天宮聚會,共商大計。

更不妙的是,天宮聚會各路神仙無本可奏。稀稀拉拉地奏了兩三本,也都是些雞毛蒜皮之事。玉皇大帝臉色不好看了,年度奏本有功報功,有過報過。全都無聲無息那就是既無功也無過,那這一年都幹了些什麼……玉帝垂目掃了一眼,冷冷說道:“不錯,不錯!選用你們這些人才可真選對了,什麼喜怒哀樂、憂愁煩惱都到不了本帝耳中——我就不相信天地都太平了。反歪天官你新官上任不久,本帝又賜你金牌,你怎麼不把成績奏於本帝。”

焦點觸到了希人身上。剎那間,天宮內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他的臉上。滿臉通紅的希人忽生一念:何不藉此機會將拉巴一事揭出去,對玉帝有交代,對八易與拉巴之間也好有個了斷,省得煩心。

希人出列奏道:“玉帝,小神充任反歪天官以來,沒有辦案經驗,至今未查出歪風敗類,望玉帝恕罪。不過,昨日碰到一個是非,有關拉巴門官與石神八易,拉巴告八易敲詐勒索,詳情還是由他自己來奏清楚。”

“竟有此事?”玉帝顯然吃了一驚,“傳,拉巴門官。”

“玉皇大帝,小的給您請安了!”

玉帝喝了一聲:“拉巴,你有何事?速速奏來,不得胡言亂語。”

“玉帝,拉巴身份卑微,遭人欺負呀……”說著便將在希人面前訴說的一席話更加有聲有色地演說了一遍。

舉座皆驚!

八易也在場,他是火爆脾氣,一把揪起拉巴,指鼻大罵:“你這烏龜精,休得血口噴人。天宮聖地豈容你胡言亂語……”

希人一看不對勁,心一急上前拉開了他倆,隨口說了句讓八易傷心萬分的話:“休得在玉帝面前放肆。”

八易鬆開手,呆望着希人凝視着,他心中好不困惑,希人弟呀希人弟,怎麼一日不見似隔了一條鴻溝。你到底是吃錯了葯,還是在發什麼神經?憤慨之餘心中苦語突口而出:“希人弟,我的為人你最清楚。你開玩笑也要分分場合,這可是天宮聖地,不是我們煮酒吹牛的天人橋呀!”

玉帝也驚詫不已,他對八易的人品時有耳聞,也不敢輕易斷定八易會去做敲詐之恥事——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事難料,又有反歪天官說話……玉帝故意別過話題問道:“希人,本帝素聞你與八易親如手足,肝膽相照。今日要做冤家了?”

希人臉上火辣辣的,他知道那是八易噴火的目光。他不敢轉身,不敢面對八易——但自己身為反歪天官既已為此事出頭,退縮不得了。“玉帝,天規硬梆梆,人情血淋淋。兩者之間是對立的,決不允許同時存在,我作為‘反歪天官’該顧哪一條請教玉帝示下?”

玉帝出奇的平靜,他冷然說道:“你身為反歪天官當然應以天規為先,豈容兒女私情。”

“玉帝,我希人並非是不講情義之輩。”希人話語流露出無限的凄涼。“……只是我身為‘反歪天官’如隱歪不報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希人將查了八易一事細細說了出來。

玉帝的臉色不好看了,由疑轉怒突然一聲咆哮:“八易,此事可當真?”

八易恍惚之中突然回過神來。他覺得胸膛窒息得喘不過氣來,此時他才深深體會到“冤枉”的滋味。想開口辯解,但一觸到四下狐疑的目光,瞬間便把他僅有的自尊徹底淹沒了。此時的八易孤獨之餘覺得心灰意冷,短短的片刻彷彿過了一個輪迴——周圍光彩照人的景象都暗了下來……八易彷彿看到四處都是陷井,陷井周圍迷漫着白霧,而那陷井是那麼的深不可測。八易害怕了,他想要遠離這些陷井:“玉帝,我八易自視問心無愧,決不會做出有辱天宮之醜事——但今日之局面,再辯解已無意義,還不如不辯解。但八易相信,日久見人心,總有一日撥開烏雲見青天。今日之事聽從玉帝聖裁。”

玉帝見八易沒異議,以為默認了。想起八易平時為人,也不想太與為難。側身問執法天官按天規如何懲處。

執法天官答道:“敲詐勒索按天規逐下天宮。”

八易雖覺冤屈,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當下辭謝玉帝便從南天門下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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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池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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