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二 豆腐西施
()花家姐弟圍攏在炭爐面前飲茶談笑,就這樣溫暖熱鬧地消磨了一個下午,絲毫沒有把紅衫兒過來尋晦氣的事兒放在心上。
看着時間差不多,子妤也該回沁園幫阿滿伺候塞雁兒了,起身來拍拍手,放下捂熱的杯盞。臨走,想起自己不能老是護短,也該讓子紓改改這莽撞的脾氣了,便正了正臉色,有些語重心長地道:“子紓,你陪止卿多坐一會兒吧。你既然認了止卿為兄,心性和脾氣都該學人家一學。雖然紅衫兒無理,你叫罵人家也站不住腳。”
嘟着嘴兒,本就不願姐姐離開,這下被其扳着臉認真一訓,子紓更是眼圈兒沁紅:“家姐說的話我知道,可看着紅衫兒那囂張嘴臉,連止卿哥也生氣了的呢。”
伸手摸摸這個寶貝弟弟的頭,子妤嘆了口氣,稚嫩的臉龐上又透出一絲不用於正常小女孩兒的成熟:“姐姐捨不得訓你呢。你還記得上次在街上,那個小姑娘同樣態度囂張,你也頂了回嘴。可人家一看就是富家千金,身邊還跟着幾個彪形大漢,你就算有理又怎麼樣,還不是要受制於人。若不是諸葛小少爺相幫,恐怕你早就給人拘了去。姐姐也是怕你獨自在外吃了虧,咱們是戲伶,雖不至於下等,但上面可以欺辱的人多了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長了一歲了,聽姐姐的話,能忍的時候就要忍忍。”
這一番溫言細語,說的子紓紅着眼只顧點頭,哪裏還有半點委屈。
而一旁的止卿則是含笑含着子妤,似乎透過她的臉看到了她的心,精巧玲瓏,且潔白無暇,猶如美玉......
“好了,姐姐明兒個還有戲課,咱們還能見面呢,這便回去了。”看到子紓如此乖巧受教,子妤心中也放心了,知道他定然將剛才的話聽了進去,隨即又朝着止卿頷首告別,離開了小屋。
出了屋,看着曾經住過近一年的院子,子妤心中莫名有些感慨,總感覺命運像一根無形的繩子在牽着自己。
一心想要做那“大青衣”,幫助弟弟完成生母遺願,奈何天資受限,竟然連入戲課學青衣的資格都沒有取得。好在遇到的人都肯幫自己,一個唐虞,一個阿滿,還有四師姐。雖然塞雁兒對待自己有些彆扭,但好歹並未使絆子。如今能到無棠院學戲,今後的一切應該都能好起來吧!
正感嘆着,子妤突然聽得一角傳來“嗚咽”的抽泣之聲,仔細聽着,好像就是院角那顆巨大的黃桷樹下傳來的。疑惑着渡步過去,果然一截紅底碎花的衣衫露在外面,只看背面也認出了此人。
“茗月?”
哭聲止住,茗月背對着子妤用衣袖使勁兒抹了抹臉,這才轉過頭來,泛紅的大眼睛,睫毛上掛着兩點晶瑩的淚珠子沒落下來:“子妤,你怎麼......”
“你怎麼在這兒悄悄抹淚?”子妤一把過去挨着她坐下,從懷裏掏出一張白絹手帕:“擦擦臉,都花了呢。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告訴鍾師父去!”
茗月默默地搖了搖頭,忍不住又滾落了兩滴淚水來,聳着通紅的鼻頭,怯懦地道:“我沒什麼,只是心裏有些難受罷了。”
蹙眉,子妤鄭重其事地道:“我便不信,這院子裏的小丫頭們即便囂張到天上去了,也有師父們能整治。而且把你心裏的難受說出來,總比你一個人埋頭抹淚強。”
“我......”茗月不過也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罷了,聽了子妤的話,圓圓的臉龐上浮起一絲感激,點點頭,一股腦兒地就將心事傾訴而出。原來,她在這兒偷偷抹淚並非師兄師姐們的欺負,而是家裏出了大事兒。
......
“你母親便是街口哪家豆腐作坊的老闆娘?”子妤有些意外,想起偶爾被派出去買菜,倒是光顧過兩次。
說實話,那豆腐作坊不大,生意卻極好。子妤第一次買了就再也沒買過二次,原因無他,因為茗月媽的手藝確實不怎麼樣,豆腐有些散,吃起來沒嚼頭。就因為如此,子妤還覺着奇怪,就這豆腐攤子為什麼每天都顧客盈門,仔細瞧了才發現光顧的大多數是男子,買豆腐的時候都愛和茗月媽東拉西扯,感情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為茗月媽是寡婦,老公死後被族裏欺壓,只分到這個街面的豆腐鋪子。這四里八巷的都知道此地出了個“豆腐西施”,雖然茗月媽手藝不靈,但生意卻做得很是紅火,兩年下來倒也攢了寫錢。
因為常和花家班的師父們打交道,茗月媽把茗月送進來學戲,一來討口飯吃,二來學門手藝。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加上茗月媽又要拋頭露面地做生意,自然招惹的人也不會少。前日裏有個鋪頭看上了茗月媽,想納了她做第四房小妾。可茗月媽死活不願,說寧願進窯子也不願給人做小老婆伺候一堆姐姐妹妹。鋪頭怒了,誣陷茗月媽的豆腐吃了鬧肚子,硬是要其賠償十兩銀子才罷休。
茗月媽是個剛烈性子,知道對方打的歪主意,等捕頭來要錢的時候竟掄起大勺子就扔了過去,打得對方腦袋上偌大個青頭包!
這下好了,那鋪頭巴不得茗月媽動粗,好名正言順的將她給拘到衙門裏,伺機再勸說其妥協。
茗月上午下了戲課找師父告假,準備回家幫母親收拾下攤子,結果街坊們一見她就使勁兒搖頭,隔壁老婆子抹着淚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番,茗月才發現母親一直瞞着自己這些事兒,“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央求着鄰居幫忙帶她去衙門裏探望母親,順便看怎麼能贖出來。
可官府的事兒誰敢管?雖然天子腳下得講理法,但茗月媽的的確確打了人,犯了法,要贖人沒個百十兩銀子恐怕不行。街坊雖然覺得茗月可憐,卻無人能幫,一人給了些碎銀子,讓她回花家班求班主或者師父。
茗月想着母親被抓,一時心中慌亂毫無章法,這才躲在黃桷樹下獨自抹淚。
聽了茗月的敘述,子妤心中把這萬惡的封建社會狠狠地鄙視了一下,才拍拍她的肩膀,輕聲問道:“茗月,你怎麼不去找班主,求他出面幫忙。”
咬着唇搖頭,茗月怯怯地道:“我......我不敢,所以先前去求了紅衫兒師姐。可她說班主這幾日不在班裏,好像是進宮彙報太后萬壽節出堂會的事兒去了。所以......”
“那可就不妙了。”子妤蹙眉,小巧的鼻頭鬆了松,隨即又道:“罷了。這事兒既然我知道了,就不會不聞不問。雖然你母親確實動了手,但街坊們都可以證明事出有因,是那鋪頭想要強搶民女所以栽贓嫁禍。你母親所作完全就是自衛,不構成任何犯罪。這樣,我去找唐師父問問,看他能不能幫幫忙。”
雖然茗月聽不太懂什麼“自衛”和“不構成犯罪”,但看着子妤冷靜的樣子,心中猛地就踏實了許多,狠狠點頭,雙手吧住子妤的手臂:“若真能救出家母,我......我便做牛做馬來報答子妤你的恩情!”
笑着替茗月擦了擦淚,子妤嘆道:“我幫你又不是圖你什麼,再說了,若真能救出你母親,要謝也是謝唐師父去。好了,別再哭了,明日上戲課的時候我就會帶來消息。今兒個好好休息,再不濟,明兒個我先陪你去牢裏看看你母親。若是她見你這幅樣子,心裏也會難受的......”
茗月咬着唇強忍住淚,點點頭,眼中終於透出了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