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酒肆

由懷州至京城，走青龍山是近道。

山間道曲折蜿蜒，走的人不多，下了青龍山，便是古冶。小道逐漸變得寬敞起來，路上也多了些來往的車馬，不復清冷。

古冶境內西行四十里，通道右首有一片綠油油的竹林，極是茂盛，這在來文國內也是罕見。竹林前面，一根高大的杉木拔地而起，高高聳立。木杆頂端掛着一面旗子，上書三字：一壺天，卻是一家酒肆。

酒肆的老闆極有巧思，從這一片竹海中挖出這一百丈見方的一塊，建了這家酒肆。酒肆建成后，又從京城依紅樓請了位紅牌左秋波，時常的在竹瑝里輕彈慢唱，不數日，便聲名遠播，從懷州至京城，路過的人總愛在這歇歇腳。

此刻，正是初秋。

通道上，一匹瘦馬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游韁而行，馬上的騎士，身着月白長袍，卻是個面色微黑的少年。

看到酒旗，少年勒住了瘦馬，又看了看酒肆門前的一幅對聯，低聲念到：“對酒但知飲，逢人莫強牽。倚爐便得睡，橫瓮足堪眠。”少年臉帶笑意，微一沉嚀，便又打馬西行。

“且慢”，酒肆內傳出吆喝聲，

“嗖嗖嗖”，從酒肆里竄出了近二十位黑衣人，一眨眼的功夫，將馬上少年團團圍住。

少年正是從青龍山上下來的沈岳。

青龍山中的奇遇，對少年改變可以稱得上是改天換地。四海鏢局的時候，他謹小慎微，小心做事，心中最大的理想，就是成為陳夫子那樣的人，能夠在鏢局裏有自己的一份地位，過年的時候能夠攢下幾兩銀子。

但在青龍山石室度過的幾天，將他對世界的認知徹底打碎。那些玉石，還有數年不壞的長袍，緼含驚人力量的光罩，等等，給這少年打開了另一扇天窗。

從鏢局出發的時刻，少年想的是怎樣完成鏢主交下的重任，但此刻，任務已經變得毫無重量了。從走下山的那一刻起，少年決意要去尋找自己的道路。

沈岳是鏢局出身，聽慣了綠林生活的快意恩仇，加之剛剛從生死堆里打了個滾，心中更是少了許多是非曲直，莫名多了幾分渴望。

下得山來，他沒有任何顧忌從一商隊手中搶了一匹瘦馬，便慢悠悠策馬而行，渾似將青龍山發生的危險丟到了腦後。

黑衣人中走出一個高高大大的老者，看上去相貌清奇，最奇的是一叢長鬍子直垂至腰。

老者越眾而出，對着少年一拱手：

“這位小哥，老朽餓虎幫左護法荊康，今日……”，

老者話語未完，少年已經出手。

沈岳武功初成，心智俞見成熟，一見黑衣人攔路，便知今日不能善了。

雙腳一噔，像是踩在一根極強的彈簧上一般，身體直如利矢，猛地向老者激射過去。正是獅子搏兔用全力。

長須老者根本料不到這少年一言不合便動手，愕然間少年的手掌已伸到了眼前。倉促間老者雙掌推出，與少年的右掌相碰。

少年使的是陳夫子所傳莽牛勁，功夫雖平庸，但剛服過藥丸的少年內力何等強橫。

“呯”，爆裂聲響起，餓虎幫荊康雙掌盡裂，應掌而飛。“哦”，驚訝聲四起。

荊康有個美稱長髯客，是京城有數的高手，也是此次阻擊少年的主將，竟然一個回合便告受傷，讓大小幫眾大跌了眼鏡。

飛出數丈后荊康穩下身形，看了看裂開的雙手，心中翻起滔滔巨浪，右手一翻，在他的手中忽地出現了一支亮晶晶的短刀，正是仗以成名的兵刃－血浪。

荊康面色凝重，看着少年沉聲道：“好功夫，讓某家再會你一會？”

心中恨極了這少年，話語轉為狠勵。

少年更不停留，揉身而上，身形快到了極致。

荊康是老江湖了，一生中見慣了生死搏鬥，此刻也為少年的勇悍驚心。見少年閃電般撲來，身隨意動，根本不用思考便做出了動作，乃是千錘百鍊自然反應。雙腳后蹬，右手短刀劃了個半弧，然後加速電射向少年前胸。

當短劍堪堪觸到少年胸口的時候，少年的身體忽地一擰，身體疾轉過來，動作快得異乎尋常，同時右手已經斜斜揮了出去。兩人的動作如同試演過千百次一般，荊康的短刀在千鈞一髮之際與沈岳擦肩而過，沈岳的右手在一剎那反手擊中了長髯客的右肩。

這一次，少年用上了密傳大手印真力。

“卟”的一聲，傳來了骨頭碎裂的聲音，名震京城的餓虎幫高手長髯客，再次傷在了少年手下，翻出兩丈遠，鮮血狂溢，卻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少年眯着眼睛，看了下眾人，四下無聲。

少年再不稍停，左腳在地上一點，騰身直上，在空中翻了個跟斗，已躍回了馬背。

“嗒嗒嗒嗒”，瘦馬邁開四蹄，往西而去。

二十多個餓虎幫眾，為他的兇狠所攝，竟不敢稍動。

……

酒肆西行三里道旁，一小和尚面向京城，負手而立。

“北山白雲里，隱者自怡悅。相望始登高，心隨雁飛滅。

愁因薄暮起，興是清秋髮。時見歸村人，沙行渡頭歇。”僧人低聲吟誦，秋風輕拂僧衣，說不出的落漠孤寂。

蹄聲嘀嗒，瘦馬靠近，小和尚徐徐轉身。

“噫”，驚吖聲傳出，如受巨力牽引，小和尚的身形驀地由靜轉動，如離弦之箭，朝酒肆方向掠去，身上的僧衣，被風力激蕩，發出了啪啪的鳴響。

瘦馬微一激靈，揚首望了一眼離去的人影，又悼過頭來，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復又西行。

馬背上空無一人。

通道兩旁是綿綖數里的荒草地，秋風輕拂，高低不平的草地上野草起起伏伏，遠處，一群不知誰家的牛兒在怡然自得地吃着草，一個個膘肥體壯的模樣。

左側野草叢中，少年沈岳雙眼緊盯着破空而去的小和尚背影，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了一絲笑意。

接近酒肆的時候，他早早的感覺到了這個對手的存在。小和尚自重身份，不肯在眾人前出手，卻是給了沈岳機會。擊傷荊康后，少年縱馬沿通道西行，自己卻悄悄潛入左側野草地，賭的是小和尚會誤判他藏身竹林，畢竟竹海綿綖，更容易脫身。

一柱香的時間，少年再不停留，長身而起，身形似緩實快，如輕煙般朝正緩緩西行的瘦馬投去，眨眼的功夫，便追上了瘦馬，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