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遠去的竹林七賢

第103章 遠去的竹林七賢

停更好久了,想過就此擱筆,也想過開新書。只是放下一件喜歡的事情又哪有那麼容易?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復更,諸位大佬輕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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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竹林七賢”之一的阮咸,他身後跟隨着兩位背負行李的書僮,見到張韜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不由取笑道:“吾非汝師,何恭敬如此?”

當初在濟陰卞府,包括張禕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張韜會拜阮咸為師時,不曾想卻被他出言拒絕。

因為這件事情,張韜沒少被別人嘲笑。

當然,小小的一些非議他也不會放在心上,所在意的不過是阮鹹的想法而已。如今聽到阮鹹的取笑,頓時明白眼前的大名士對自己早無芥蒂。當下鬆了一口氣,在敬佩阮咸心胸開闊的同時,隨之而來卻產生另一種疑惑,那就是阮咸前來洛陽的目的。

這些東西畢竟是阮鹹的私事,他也不好過問。只好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阮師名傳海內,才高德茂,小子雖非阮師弟子,對阮師才學亦是敬佩萬分。雖執鞭墜鐙而不悔,況執弟子之禮乎?”

阮籍聽聞張韜小小年紀說話滴水不漏,不由又高看了幾分,當下心中嘆息:“張茂先有子如此,范陽張氏崛起指日可待!”

心中雖如此想,口中卻道:“勿復多言,且與我共彈一曲。早聞洛陽‘鵲橋仙’酒香曲美,如今一見果然不虛。小友手中之樂器,亦是我平生所未見。既是‘三人行’,此番倒要討教一番了。”

其中一位書僮也是個機靈的人,見狀早已從背後拿出包袱,打開之後取出一物,正是自製樂器“阮”。

阮咸席坐在張韜對面,接過“阮”后,一絲不苟地反覆試音。他對於樂器的痴迷與崇敬,幾乎是張韜平生所僅見,當下不由暗嘆:“都說盛名之下無虛士,阮鹹的名氣果然不是憑空得來的,只憑對音樂尊重的態度已經超出了大多數人。”

此時此刻,耳邊一陣樂音響起,正是《鵲橋仙》的調子,也不得不佩服阮咸對音樂的把控,難怪此人有“神解”之譽,只是聽了一遍自己演奏的二胡,便能夠將整個曲調記住,彈奏起來竟然比自己先前還要動聽!

他手癢難熬,當下也不再多言,調整坐姿后,拉起二胡跟着“阮”的音律演奏了起來。

《鵲橋仙》本身便是北宋秦觀的代表之作,明人李攀龍評價道:相逢勝人間,會心之語;兩情不在朝暮,破格之談。七夕歌以雙星會少別多為恨,獨此詞謂“兩情若是久長時”二句,最能醒人心目。

此時阮張二人合奏,於婉約之中自有一股朝氣與期盼透露而出。尤其是阮咸,作為“竹林七賢”之一,自“高平陵之變”起,幾十年間身處壓抑的氛圍中幾乎不得喘息,此時卻在彈奏中隱約感受到一絲希望。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男女之情該當如是,世事又何嘗不如是?

不知何時,在“鵲橋仙”中用膳的達官貴人以及學子遊宦紛紛停下筷子放下酒壺,側耳傾聽起來。

虞圓跪坐在旁邊,此時的她已經粗知人事,看着自家少主竟與大名士阮咸相合而歌,一時之間不禁有些痴迷。

不知何時,一樓的角落裏,一人衣衫單薄容貌醜陋,五短身材如同瘦猴,根根肋骨突出衣衫。他斜倚在案間,原本在品嘗着美酒,聽到樓上琴音,不有怔了一怔,隨即丟下酒杯,拿起筷子在案上擊打了起來:

泱漭望舒隱,黮黤玄夜陰。

寒雞思天曙,振翅吹長音。

蚊蚋歸豐草,枯葉散蕭林。

陳醴發悴顏,《巴渝》暢真心。

縕被終不曉,斯嘆信難任。

何以除斯嘆,付之與瑟琴。

長笛響中夕,聞此消胸襟。

這一首《北邙客舍》乃是大晉初立時,他於朝中對策,盛言老莊之道勸導當今陛下無為而治,不被採用後於離開洛陽的途中作於北邙山下。

他搖了搖頭,深自嘆息,彷彿間又似想到了什麼,柔聲低吟道:“胸中塊壘已被甘醴澆鑄十八載,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嗎?”

他抬起頭,衝著夥計招了招手,高聲道:“且幫我再拿一壇‘竹葉青’過來!”

“鵲橋仙”中的夥計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怪人,酒案上已經擺滿了罈罈罐罐,這位客人容貌短小,酒量卻是驚人,看似瘦弱的身材里,似乎蘊含著極大地能量,他不敢違背,只好堆笑道:“好嘞!客官您稍等!”

接過酒樓夥計的“竹葉青”,老頭拎在手中,搖搖晃晃地朝酒樓外走去,至於酒錢,早有老僕代為付清。

夥計見狀,再次搖了搖頭,不但主人是個怪人,就是老僕也是位怪人。他從未見過哪家的老蒼頭跟在主人身後是扛着鋤頭的。

不過人家既然付了錢,他也不想多管閑事。轉過身來便欲收拾碗筷,卻見此時的門外早一支隊伍執戟停立,眼中儘是殺氣。夥計不敢多看,低下頭慌慌張張地收拾好,一聲不吭地鑽進后廚之中。

在眾人擁簇下,一位約莫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走下馬車。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豫州刺史加建威將軍、安豐侯王戎。出身琅琊王氏的他,也是“竹林七賢”之一。

他下了馬車,見到劉伶一邊喝酒一邊仰頭狂笑,身後則是一驢一仆亦步亦趨地跟着,不由嘆了口氣。暗想道:“數年不見,劉伯倫越發狂態畢露了。”

自從嵇康被殺,“竹林七賢”的時代已經算是過去式了,餘人雖在,不過掙扎度日罷了。從那時起,他亦遵從家族意志入朝為官,十八年間以不到五十之齡做到豫州刺史,更是在去年獨領一軍攻佔江左,戰後受封安豐縣侯。

只是這朝政,始終不是他理想中的局面。司馬炎解除天下兵權之心久已有之,之前調幽州刺史衛瓘入朝為尚書令,如今又調自己入朝擔任侍中。

可惜啊,那些權貴又怎會讓自己如意?今日早朝之上,司隸校尉劉毅彈劾自己收受南郡太守劉肇二十五匹細絹。想他王戎出身琅琊王氏,又怎會將區區二十五匹細絹放在眼裏?不過是不欲自己坐上侍中之位,藉此由頭打擊自己罷了。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中不由想起當初七人齊聚暢遊竹林時的美好。如今功成歸來,也是解甲歸田的時候了。朝堂上的爛攤子,參與何益?

惜乎向秀向子期、阮籍阮嗣宗先後亡故,七賢已去其三,餘下四人也是天各一方。如今相約齊聚洛陽城,卻不曾想四人尚未相見,劉伶已是揚袂而去。

當初他為河東太守時,劉伶曾經任他幕府參軍,所以他與劉伶不但有相交之情,亦有相扶之義。他有心叫住對方,可聽到那沙啞的、似乎不帶感情而又蒼茫激越的嗓音,知道事不可為。只好回過頭看向身邊家僕道:“山公到了么?”

嵇康既沒,餘人以山公為首。雖然一篇《與山巨源絕交書》讓山公聲名受損,但他深知山公乃是雅量恢弘的人物,以至於嵇康臨死前仍然託孤于山公。

此時此刻,劉伶的聲音漸行漸遠。王戎不禁嘆息道:“寒雞思天署,振翅吹長音。劉伯倫乃彭城劉氏旁支,尚且有不得志之嘆,甸服之外,人才尚能為朝廷所用否?”

一邊幕僚正欲稟告,卻見不遠處一輛牛車緩緩而來,一位三十餘歲的中年漢子駕馭着牛車,四位小廝跟在車窗兩旁,步行緊隨。

牛車上所坐,正是山濤。

二人下朝之後先後而至,王戎迎了上去,對着山濤施了一禮,正要寒暄一番,突然瞧見身後大漢,眉宇之間與嵇康竟有幾分相似,不由大驚道:“向聞嵇叔夜託孤于山公,莫非此人便是……”

山濤今年七十有七,早已老態龍鍾。在中年大漢的攙扶之下巍顫顫地走了過去,挽起王戎之手,悠悠道:“阮仲榮神音天成,數年不見,不曾想技藝竟又精進,你我且進去傾聽一番,莫讓仲容久等了。”

見山濤有意避而不談,王戎心下頓時明了。自從嵇康因忤逆文帝被鍾會誣陷而死,身為其子的嵇紹一直不得出仕,十八年來被山濤留在身邊親自教導,眼看着其已年屆三十,想來山濤想要在致仕前為嵇紹鋪好路子,這才決定帶他前來。

他心中感慨,曾經七子同游竹林,他年齡雖小,亦與嵇康相交二十年。山濤更是對嵇康傾心相待,評價他為“嵇叔夜之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將崩。”

只可惜,當初理想高企,恃才放曠的七人終究沒有在這個世道中大用。

想到這裏,便覺得山濤挽着他朝着“鵲橋仙”中走去,耳邊隨之而來的,便是一段和靜清遠之音:

魚麗(同罹,遭遇)於罶(lǐu,笱,竹篾編成,捕魚工具),鱨鯊。君子有酒,旨且多。

魚麗於罶,魴鱧。君子有酒,多且旨。

魚麗於罶,鰋鯉。君子有酒,旨且有,物其多矣。

維其嘉矣!物其旨矣,維其偕矣!物其有矣,維其時矣!

這首詩歌,乃是《詩經·小雅·魚麗》。自古宴客,先歌《魚麗》,贊佳肴之豐盛;次歌《南有嘉魚》,敘賓主綢繆之情;最後歌《南山有台》,極盡祝頌之能事。

聞弦歌而知雅意。此必是阮咸知道二人已到,故歌《魚麗》以致意。山濤搖了搖頭,輕笑道:“城南鵲橋仙乃茂先幼子所置,今日仲容反客為主,無奈不可乎?”

龍湖註:甸服,指京城五百里之內,泛指一些重要大郡及其周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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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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