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約
葉氏垮了,葉家長子因涉嫌商業欺詐被逮捕,葉家二子不知所蹤。這個消息就如長了翅膀一般,迅速登上了香港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
某宿舍居民,一輛黑色的轎車無聲無息地停靠過來。幾個明顯訓練有素的保鏢護着一個身姿俊挺的青年疾步邁進了大鐵門。偶爾有住戶聽到聲音探出頭來,一看他們那全副武裝的架勢,立刻害怕地躲回屋裏。
301的房門卻突然從裏面打開了,有人迎出來低聲道,“二少,人在這邊。”
葉文彰一步走了進去,嚴謹的西服裝束因為一路疾奔而顯得有些凌亂,漆黑的眸子在屋內迅速掃視而過,很快便定格到了房間的一角。
……他猛地頓住腳步,狠狠地攥緊了拳。他還是來晚了嗎?
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女孩靜靜地躺在狹小的單人床上,頭向一側偏着,大把的黑髮散在下面,更襯得她臉色蒼白到駭人。遠遠看去,竟像是死了一般。
葉文彰的後背不易覺察地微微顫抖着,一時間,居然不敢上前。
就這麼僵持了幾秒鐘,女孩好像感應到了什麼一樣,睫毛輕輕動了動。片刻過後,她勉強張開了雙眼,待看清來人是葉文彰時,眼睛裏驟然亮起了一絲光彩。
她張張嘴,好像想說什麼,可是實在沒有力氣,最終只好將視線轉向了身側的桌子。
那裏放着一個白色的醫用托盤,葉文彰慢慢地走過去,定定地看着它,五指張合數次,卻始終沒有抬起來,好像在經歷什麼掙扎似的。過了半晌,才猛地伸手握住盒蓋上的手柄,用力之大,令骨節都扭曲到泛白。
他深吸一口氣,將蓋子倏然掀了起來,眼前頓時浮現起一道瑩潤的淡色橘光。一粒指甲蓋大的蜜色橢圓狀寶石正安放在那兒。
這就是讓多少人機關算盡,求而不得的葉家信物——金琉璃。拿着它,就可以取出葉家寄存在海外的一大筆財產。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今天的金琉璃看起來似乎格外璀璨,那亮眼的光澤幾乎刺得葉文彰眼睛發酸。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抓着蓋子的手停在半空中隱隱發顫。忽然,砰地一聲將蓋子重重扣在桌上,一雙通紅的眼睛猛地轉向小惜,幾乎是咬着牙在說:“你怎麼敢……怎麼就敢……”
明明是最怕痛的不是嗎?怎麼就敢把寶石吞進肚子帶出來?!怎麼就敢在這麼一個完全不具備任何醫療條件的環境下,叫醫生開刀把寶石取出來?!
而小惜就揚着那麼一張青澀秀氣的小臉,唇邊竭力保持着笑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活像一隻求主人饒恕的小狗。以前她每次做錯事,只要作出這個表情,葉文彰就不忍心訓斥她了。
而這次,果然也不例外。
葉文彰神情兇狠地瞪視她半晌,最終被她那小可憐樣擊敗,閉上眼長出口氣,坐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沒有掛點滴的手。
青年英俊的臉上透着些微頹敗。其實,他又何嘗不知道,在那種緊急的情況下,根本沒有別的辦法。他只不過……只不過是不想讓她受這份罪。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老式風扇在牆頂一圈圈轉着,嘎吱嘎吱地聲響鬧得人心煩意亂。
小惜的母親連蓉看看牆上的鐘錶,快到閉港的時間了,儘管知道女兒捨不得,還是不得不走過去勸道,“時候不早了,您趕緊動身,別誤了開船。”
如果耽誤了,那小惜就真是白做這個手術了。
她用一方白色的絹帕沾沾眼角,從兜里掏出一枚指環遞到葉文彰的面前道,“這個也一併交換給您。”
那是一枚明顯有些年頭的金戒指。它的做工十分精巧,背面還雕有繁複的家族標誌,只是鑲嵌寶石的地方卻是空的,好像被人扣掉了一樣。
葉文彰凝視着它,神色似悲似喜。大概沒有人能想到,葉家祖傳的寶物不在那重重深鎖的保險柜中,反倒作為一個小玩意,在葉家主母的梳妝盒裏安放了十年之久!
此時此刻,他突然明白葉大夫人——那個總是端莊大氣的女人,為何能如此淡然地看待他和他的母親了。只因為,作為一個女人,她真的從未輸過。
葉文彰閉了閉眼,拿起那枚戒指,反身走回床邊。
現在,他希望將這份幸福延續下去,庇佑他重視的人。
在周圍一片低低的驚呼中,葉文彰執起了小惜的手,將手裏的金戒指一點一點推上她的大拇指。動作很慢,卻沒有一絲猶豫,堅定而凝重。
所有人都呆住了。誰都知道,那是葉太太的東西,幾乎可以象徵葉家主母的身份。
葉文彰卻沒有理會那些或驚愕或反對的目光,只緊緊地握着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睛裏帶着深入骨髓的眷戀與不舍。
孩子最是敏感的了。小惜在這樣的目光下微微一怔,大大的眼睛裏立時浮起了一層水汽。過了一會兒,一滴淚順着她的面頰無聲滑落。
她泛着干皮的唇突然劇烈地哆嗦了一下,雖然沒有發出聲來,但葉文彰知道,她說的是——別走。
有股酸澀的感覺直衝上鼻子,他死死地咬緊牙不敢看她,顴骨都在隱隱發抖。女孩的淚水就彷彿滾油一般,逕自流進了他的心底,燙得他生疼。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希望帶着這個孩子一起離開。他活一天,便照顧她一天,他若是死了,也帶着她一起走。
可是他不能這麼自私,小惜有父有母,他不能在明知前途艱險的情況下還帶着她一起上路。
葉文彰狠狠地吐了一口氣,強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轉過頭,俯身在小惜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然後稍稍退開些,兩手用力握住她的肩,直視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活下去,十年之內,我必定回來接你。”
說完,他好像生怕自己後悔一般,起身抄起金琉璃就大步邁出了門。
那一年,小惜八歲,葉文彰十九歲。
***
葉文彰離開了。而小惜的幸福童年,也在此戛然而止。父親李彥宏以葉家倒台為由,軟硬兼施地要求連蓉帶着孩子跟他回老家。連蓉為了女兒能有一個更好的生長環境,最終答應了下來。可沒想到,才一到達內地,李彥宏就給她們母女倆送上了一份“驚喜”大禮。
“彥宏,她們是誰……”連蓉看着圍繞在丈夫身邊笑得一臉歡欣的女人和孩子,只覺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們啊……”李彥宏緩緩放開身邊穿着白色格子大衣的少婦,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說不清的歉意,“她叫殷嫻,是我的妻子。這兩個是我的孩子。”
簡單明了的介紹,好像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你的妻子?”連蓉踉蹌着退後一步,眼睛倏然瞪大,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她是你的妻子,那我是什麼?!”她顫抖着手指向自己,聲音驟然拔高!
這女人怎麼這麼煩?李彥宏看着她瘋魔一般的模樣,下意識地皺緊了眉。
“蓉,你一直都是個大方懂事的女人,何必這麼糾纏?我早在認識你之前就跟小嫻結婚了,這些年來受委屈的都是她啊。”
雖然他一直是為了錢才留在連蓉身邊的,但冷落了真正的妻子也是事實。思及此,李彥宏下意識地摟緊了身邊的女人,深情款款道,“小嫻,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沒事,回來就好。”殷嫻的一雙眼水汪汪的,緊靠着李彥宏,一副嬌柔的樣子。
連蓉只覺自己的腦子裏“嗡——”地一聲,整個人都都傻在那兒了。
這麼多年來,她給他體面的生活,給他絕對的忠誠,甚至還為他的家裏搭進了無數的錢,可到了最後,她居然只是個外室!堂堂葉府的內宅管事,居然是這麼個東西的外室!
她幾乎就要崩潰了,可心底偏偏還殘存着一絲賤到極致的期盼,她聽到自己顫着聲音問:“既然這樣,你何必要我們跟你回來?”
也許他對女兒還有感情,也許他對自己還有不舍……
“啊?噢——”李彥宏先是一愣,隨即聳聳肩,若無其事地說:“如果不帶着你,我自己一個人很難離港。”
……
連蓉的身體晃了晃,喉嚨里湧起一股粘稠的腥甜。原來,她只是一張離港通行證!
周圍的景物彷彿在不停的旋轉,從未有過的憤懣終於徹底摧毀了這個女人。她的上下牙控制不住地碰撞着,突然,從嗓子裏發出一聲尖利的吶喊:“你怎麼不去死!”說著,連蓉就像瘋了一般猛地朝李彥宏撲了過去!手指近乎痙攣地狠狠扼住男人的脖頸!
李彥宏沒防備之下,竟被她一把撲倒在地,隨即肩上就襲來一陣撕皮裂肉的痛!
這個賤人居然敢咬他?!多年來矮她一頭的憤懣襲上心頭,李彥宏心裏的火一下就竄了起來!
“臭婆娘!”他一把揪住連蓉的頭髮,狠狠地將她掀翻在地!那力道大的幾乎能揭掉一個人的頭皮!
“你這個賤人!”他的臉色扭曲得駭人,一邊摁着連蓉的頭狠狠往石柱上撞,一邊抬起腳,一下又一下的重重踢在她的小腹上!
“爸!你別打了!別打了!”小惜被嚇呆了,片刻過後醒過神來,哭喊着跑過去跪下,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抱住父親的大腿。而已經打紅眼的李彥宏則圓目怒睜,反手一巴掌就抽向小惜的臉,吼道,“滾開!”
“啊——”小惜痛呼一聲,被這一掌打得一個趔趄,腳一歪重重地跌坐在地上,手緊捂住胸口,臉色慘白,一時幾乎喘不上氣來。
那一聲尖叫讓李彥宏不覺怔了一下,竟沒下得了手繼續打。
連蓉則趁機逃了開去,整個人趴到了小惜的身上,聲音凄厲道,“不要打我的孩子!”
看出李彥宏的動搖,殷嫻的眸子裏立刻閃過一道狠絕的光芒,轉身便對自己的娘家兄弟吆喝道,“你們快去幫彥宏啊!”說著就想帶人過去,不料卻被李彥宏一把扯住了,“別再耽擱了,有人叫巡警去了!走了。”
他低着頭,看不清神色,但使得力氣大得驚人。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