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斬
就像是無事發生一般,李太白很自然的走到了主管所在的樓閣。
這個樓閣可不是他這種人能進的,所以理所當然的,他被攔了下來。
被攔了也不惱,他就這麼坐在樓閣前面,等着主管出來。
老宋有面子讓主管見他,他可沒這個面子。
粗布衫,砍柴刀。
這樣的打扮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人們只當他是雜役,最多只會奇怪這種級別的雜役怎麼有資格來這。
說是主管,那是相對於老宋這種人,對摘星樓的客人來說依然是個被呼來喝去的。
迎來送往這種營生,肯定還是要做的,所以主管其實不難見。
主管不認識李太白,但他認識李太白臉上的火紋。
“你來做什麼?老宋還沒回去么?”
“他回來了,我來只想問問……”
“別一天到晚想着有的沒的,該給的賠償也給了,你還想怎麼樣?”
“我能怎麼樣,我什麼都做不了。”
“知道就好,別忘了咱們的身份,奴婢就做好奴婢的事。趕緊回去,老宋已經讓客人鬧心了,你別在這裏添亂。”
主管說完,也不等李太白回答,轉身便回了樓里。
李太白露出一絲掙扎,一絲痛苦。
“還在啊……”
他似在問人,
“在這世上,老宋的命值兩百兩,玉簪值三百兩,這樓里的人,該有個百萬兩。”
又似在問己。
“那在我心裏,老宋值多少,玉簪值多少,這樓里的,又值多少?”
掙扎散去,痛苦隱沒,唯有瞭然浮現。
“無價!”
江湖有四俊,李太白為首。
每一個見過李太白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讚賞一句——
“好一個俊郎君。”
俊的不是人,而是他的刀。
未見天斬不識高,日月星辰俱飄搖!
李太白沒學過武功,他不懂搬運內氣,不會拆招解招,他甚至連字都不認識多少。
畢竟,就算他再天資聰穎,全家死絕的時候,他僅僅只有四歲。
但他會劈柴,他劈了很多年的柴。
他本該劈一輩子的柴。
如今,他劈起了別的東西。
元帝十七年,七月,
【天斬】李太白橫空出世,
是役,摘星樓一分為二,淄羅江斷流七日。
荀氏八龍,陰陽二煞,天山老人,長流仙並二十七位一流高手,盡沒於此。
僅,一刀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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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白留下三百兩,作為自己的贖身錢,離開了摘星樓。
他知道自己應該很強,但不知道到底有多強,現在他知道自己除了劈柴,還能劈很多東西。
可他寧願不知道,他從沒想過劈柴以外的東西,一次都沒有。
他寧願自己現在還是老老實實的在摘星樓當一個火頭工,被人叫火兒臉,然後攢錢娶玉簪。
可這世上沒有心想事成,就好像他爹一樣。
他爹肯定沒想過死在黑燕匪手上,可最後還是死的跟鵪鶉一樣。
所以玉簪死了,他也被人稱作【天斬】。
離開摘星樓之後他開始了一段流浪的生活,漫遊在神州大地。
他沒想過報仇,因為他不傻,黑燕匪肯定不會是他的仇人,頂多是一把刀。
甚至連刀的算不上,因為他們還不配。
雄霸青州的確是威風逼人,但他爹當年也是正兒八經的青州首富,手下的那些護衛可不是白吃飯的。
勢如乾元帝,對於天下的局勢有時都有些束手無策。
他的仇,背後的水太深了,他還蹚不起。
不過他並不無聊,摘星樓被他斬了的那些人,可不是他這種無親無故的。
大老闆也是個妙人兒,他不會來找李太白的麻煩,因為他是個生意人。
所以他只是發了懸賞,他修復摘星樓花了多少,李太白的人頭就值多少。
為仇的想殺李太白,為利的想殺李太白,無仇無利的也想殺李太白。
【天斬】的名頭太大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可承擔不起。
對於來找麻煩的人,李太白沒有留手,或者說他不知道怎麼留手。
劈柴可沒有什麼劈到一半不劈的說法,既然擋了路,自然要有死的覺悟。
來殺他的人都不算窮,不過想想也是,飯都吃不飽又哪兒來的閑工夫練武呢。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李太白一樣,靠劈柴劈出個【天斬】的名頭。
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值錢的物事,靠着他們的‘接濟’,李太白的生活有了保障。
所以說句心裏話,他其實挺樂意見到這些追殺他的人的,尤其是他窮的時候。
走一路,殺一路,砍柴刀上的銹跡像是被血洗掉了一般,露出漆黑如墨的刀身。
許是殺多了的緣故,生鐵打造的砍柴刀倒是越來越鋒利了。
不過李太白並不在意這些,對他來說,鋒利與否並不能影響他砍東西。
他可以什麼都劈不開,也可以什麼都劈開,這取決於他的心情。
殺到最後,在所有肯為死在他刀下的人報仇的人死絕了之後,終於沒人在為仇而來了。
他頭上的賞金更多了,但僅僅只是數字的堆砌,為錢的殺不了他,能殺他的錢打動不了。
初出茅廬的新人不敢找他麻煩,積年的老鬼丟不起那個人。
所以江湖上開始流傳出他是青蓮劍仙後人的消息。
這個消息,信的人多,不信的人也不少。
但最終,找李太白麻煩的人少了很多,有幸見識過他天斬的人也開始將他和其他三個人並稱為——四俊。
這些事情對李太白沒什麼影響,他還和從摘星樓離開的時候沒什麼區別。
他依然不會內氣,不會招式,字也沒認識幾個。
他還是那個跑上幾十里地就會開始喘氣,過江要靠船不能靠飛的普通人。
唯一的不同或許就是他刀上的銹沒了,這把生鐵刀也成了大家眼中的神兵。
時光能改變很多東西,它能讓人遺忘被李太白殺掉的人,只記得他【天斬】的驚艷。
也能讓摘星樓修復的完好如初,除了地上長逾百里,直入淄羅江的刀痕在敘說當年那一刀之外,似乎和以前沒有什麼區別。
李太白再度回到了摘星樓,他訝異的發現,當年老宋的居所外,老宋媳婦兒的墳冢旁邊,多起了兩座墳。
墳前無碑,但一眼就能看出是誰的墓。
墓修的很精緻,而且一看就知道經常有人打理,絲毫沒有雜草的痕迹。
彷彿時光倒流,曾經被燒毀的房屋被修理一新,完全看不出灼燒的痕迹。
輕手輕腳,像是怕驚動什麼一般,時隔多年,李太白再度推開了這棟小屋的房門。
屋裏的確有人,但不是他期待的兩個身影,這讓他的眼神有些暗淡。
屋裏一共有兩個人,一男一女。
女人很美,她的存在讓這座簡陋的小屋蓬蓽生輝,就像是一個光源一般。
李太白流浪的日子也見過不少美人,各種各樣的美人都有,這些美人或是被他救過的,或是想殺他的。
但無論多美的美人,總會有些缺點,或是膚色略暗,或是毛孔稍大,或是……
就連玉簪,平心而論也不是完美的。
‘作為女人,玉簪還只是個小孩子。’
眼前的女人或許也不是完美的,但至少李太白看不出哪裏不完美。
女人着一身輕紗襦裙正在斟酒,蒼靈玉雕成的酒壺在她的手中顯得黯然失色。
價值千金的寶玉酒壺和她的手比起來竟是那樣的不相稱,就好似她的手才是玉一般。
每一個看到的人都會覺得,用蒼靈玉雕琢的不是酒壺,而該是她的手才對。
沒有絲毫雜色,增之則肥,減之則瘦,美玉天成說的便是此景了吧。
此刻的她,為了不影響斟酒,輕輕的撩起了長袖,露出一雙豐盈但不見肉,纖美而不見骨的手臂。
手,本來已絕美,再襯上這雙手臂,更令人目眩。
這樣的女人無論走到哪兒都該是引人注目的。
但在這裏卻沒有,因為她旁邊還有一個男人。
如果說有些人無論走到哪都會是注意力的焦點,那麼如果將這些人集中在一起,這個男人也依然會是焦點中的焦點。
這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很奇怪一個男人竟然會用好看作為形容詞,可除此之外,似乎再也沒有別的詞能形容他,配形容他。
他只是慵懶的坐在那,像是在等着什麼人,華貴的衣着與周圍的環境明明有十分的不融洽,卻因為他而體現出無比的和諧,好像這裏的環境就該像他那麼穿一般。
美人有着不可言說的高貴感,為他斟起酒來又顯得十分自然,好似服侍他是莫大的榮幸。
桌上的下酒菜很簡單,只有一疊油酥花生米和一盤拍黃瓜,隨處可見的小菜擺在他的桌子上之後就像是脫胎換骨一般。
只因吃的人不一樣,菜給人的感覺也變得不一樣。
似乎對李太白的到來早有預料,男人維持慵懶的姿態沒有變化,只是用眼神示意李太白坐下。
美人嬌笑着為李太白斟了一杯酒。
李太白注意到酒杯只有兩個,下酒菜雖然簡單卻也沒有動過的痕迹。
“您是在等我?”
李太白不認識這個美人,但他認識這個男人。
或者說,只要是摘星樓的人,沒有一個不認識這個男人。
摘星樓之主,七仙之一,玉泉仙陸昭。
大老闆撥弄着盤裏的花生米,偶爾挑一個扔進嘴裏。
“里娃兒,倒嘶有點兒意嘶。”
大老闆是益州人,雖然很久沒有回去,說話依然帶着鄉音。
“裁了我嘞樓,現在才回來。”
停箸,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揮手示意不用再倒。
“瓜娃子,里尊備啷個賠藏我嘞損絲。”
李太白沒有接大老闆的話,只是靜靜的坐着,良久——
“謝謝您。”
“謝個摧子,里要不撕【天暫】,我修個摧子嘞墳,淄羅江下頭嘞魚還等到瓷飯嘞。”
“可我是【天斬】,所以我要謝謝您修葺了他們的墳。”
美人不禁掩嘴輕笑,霎時間春色滿屋。
大老闆也有些被逗樂了,他似乎對李太白的話很滿意。
“里既然醉個樣子唆的話,辣窩也不和里多廢話,窩需要一個打叟,里干不幹?”
“打手的話我干不下來,但火頭工我幹了十多年,不介意繼續幹下去。”
“哈哈哈哈……”
狂笑中大老闆親自斟了兩杯酒,舉杯向李太白示意,不等他回應便一飲而盡。
起身一震衣袍,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在他身後,美人對李太白行了一禮,跟着走了出去。
把玩着酒杯,李太白看着窗外的三座墳冢,發出了一聲輕笑。
挑起一枚花生放進嘴裏,
“真是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