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被他護得萬毒不侵
屋中人多卻半點噪雜之聲也無,只火鍋燒得咕嚕嚕的響,熱氣翻滾。依太后的話,是嫻妃有心協理後宮諸事,而苦於名不正言不順,畢竟自永琮薨后,皇帝並未明面上下旨讓嫻妃統攝後宮。皇帝深知其意,笑道:“太后鳳儀威嚴,是後宮典範,定然事事妥當。”
母子倆打着太極拳,你來我往,誰也不敢插話。
青橙昨晚上拾掇了一晚上東巡要用的物件,本打算睡到日上三竿再起,豈料太後傳膳,她不得不早早就起身,熏香沐浴,特地穿戴一番才往壽康宮請安。在太後面前,她向來沒多少臉面,她又對六宮統攝之權無甚興趣,索性中規中矩,置身事外。
隔着嫻妃、嘉妃,皇帝望了青橙一眼,見她眼圈兒通紅,臉上帶着單薄的笑意,眼神也不知在看哪兒,一副累及了的模樣。太后道:“此次出巡,事關國體尊嚴,後宮帶去的人不少,總要有人管着,不然出了什麼漏子都不能及時彌補。”稍頓又道:“皇後身子弱,此番權當是為她散心養身子,後宮諸事不如暫時交由嫻妃處置,皇帝覺得如何?”
太后既明說了,皇帝不能當著眾人面給她難堪,遂點了點頭道:“太后做主便是了,朕無異議。”嫻妃聞之歡喜,忙起身屈膝道:“謝皇上信任,臣妾定不負所望。”她穿着一身桃紅偏襟的長宮袍,娟秀柔美,眉眼間含着端莊嬌俏,顯是特地打扮了一回。
皇帝虛扶了扶,笑道:“得辛苦你一陣了。”
等話說完,終於開膳了。火鍋的熱湯燒得半干,又咸,味道兒一點不好。太后口味重了,味覺也不靈敏,吃得倒還香。皇帝嘴巴刁,實在吃不消,便道:“朕在養心殿吃了晚膳來的,眼下還飽得很,就不陪太後用膳了,先行告退。”
太后不知其中原委,笑道:“去吧。”
皇帝跪了安,忽的又道:“青橙,你吃飽了沒有?”當著太后、滿宮妃嬪,他就這樣親昵的脫口而出,喊了她的閨名,嚇得青橙渾身一激靈,懵懵的道:“還沒呢。”她嗆了皇帝話頭,虧得皇帝腦子轉得快,道:“你前頭不是說要戒飯嗎?”
青橙這時才反應過來,皇帝是要帶她走呢。太后早看出來了,遂道:“純妃生產後,的確胖了許多,少吃些是應該。”頓了頓,又道:“皇帝既想讓你伺候,你就去吧。”
殿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青橙身上,青橙還算鎮定,福了福身道:“臣妾告退。”也顧不得看旁人是什麼眼神,隨着皇帝就出了壽康宮。回到翊坤宮,青橙才嘟嘴道:“你在外頭叫我閨名,也不知矂,太后該怎麼想我呢。”
皇帝壓根就沒用晚膳,又不好大張旗鼓的從壽康宮一出來就在翊坤宮用膳,只好強忍着,撿了點心捱肚子。他道:“你管太后怎麼想做什麼,只要朕覺得好,你就好。朕想給你臉面,你就放心大膽掛着身上就行,怕什麼,有朕在你後頭瞧着,誰也別想動你。”
其實連他自己也想不到,這個御池邊偶遇的漢女,會被自己寵上十幾年,還真被他護得萬毒不侵。期間也寵過別的女人啊,但到了最後,竟只有她了。
皇帝餓着肚子,幹什麼都覺不高興,遂躺在床榻上假寐,等着再過一會子,就名正言順的宣晚點心,讓爾綺先煮一碗牛肉麵來再說。青橙斜坐在榻邊,替他解開袍子上的紐扣,道:“已經快三點了,睡不了多久又該起了。”皇帝半眯着眼,道:“無礙,今兒不去弘德殿,進講的王大人生病了,朕讓他在家裏歇兩天。”
青橙哦了一聲,幫他脫了外衫掛在桁架上,又爬上榻給他脫襪子。她自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春衫夾衣,俯身低頭時,脖頸下露出一小截白嫩凝膚,皇帝翹着二郎腿看着她忙來忙去,目光就定在她脖頸處。她散着頭髮,烏絲有時會落到裏衣,這時她就會伸手拂一拂,拂的時候,會不自覺的將衣領撩開,露出更多的雪肌。
皇帝朝她勾了勾手指,她不知是何事,就跪走到他身邊,道:“怎麼啦?”皇帝舒坦的躺在軟被上,掌心捧住她的臉,道:“讓朕親一口。”青橙頓時往後一縮,道:“青天白日的,別叫底下人笑話。”雖然那荒唐事做得也多,但青橙想,能避開就避開罷。
他的手卻已.......
青橙氣道:“呆會皎兒該吃不飽了。”
皇帝......想着自己堂堂大清天子,也正餓着呢.......
青橙昨兒沒睡好,本就沒多少精神頭,此時被....
使得渾身無力....
兩人壓根就沒法午歇......不亦樂乎,到了傍晚時分才叫人洗漱宣晚點。青橙晚膳也沒吃飽,下午又費了力氣,便陪着皇帝吃了一大碗的牛肉麵。
皇帝晚上沒事,有幾封摺子也都不緊要,就呆在翊坤宮沒走。夜裏永璋、永瑢、皎兒過來請安,皇帝問了永璋、永瑢功課,親自盯着兩人將上回佈置的文章給默寫了,又評點了兩人的筆墨字形,親自教導了半響,才放兩兄弟走。
青橙還在一遍遍的清點東西,生怕遺落了什麼。皇帝瞧她辛苦,便道:“不必太緊張,有內務府和禮部督辦諸事,你糊塗可以,他們可不敢糊塗,自然事事都想在你前頭。”青橙道:“我自己倒無妨,永璋、永瑢大了,我也放心。但皎兒,她太小了,真怕她禁不住舟車勞頓。”皇帝捏了捏她的手,道:“不怕,朕瞧着皎兒是有福氣的。”
說到福氣二字,不由得就想起了逝去不久的永琮,神情便黯淡下去。
青橙知道他的心思,怕他傷感,就轉了話頭,笑道:“你愛吃的玫瑰清露要不要帶一些走,爾綺近來一直苦想保存的法子,昨兒才試了一回,熬了兩大鍋的清露膏,到時候你在路上想吃時,舀一勺子用溫水一衝,便可吃了。”
皇帝頷首,道:“爾綺倒是有心思的,往後出宮了,還不知被哪個走運的撿了去。”青橙略略露出擔憂之色,道:“她是家中庶女,母親又死了,就怕她家主母不將她放在心上,隨意許人。”皇帝笑道:“你真愛白操心,爾綺在家裏地位再低,好歹是從宮裏出去的人,再說,她的主子又不是沒名沒分之人,而是你。爾綺出宮時,你賞兩樣東西給她家裏,朕保管,不僅無人敢欺負她,還要待她畢恭畢敬呢。”
不知怎地,說著說著就說到爾綺嫁人的份上,皇帝道:“乾脆朕給她指婚算了,免得你擔心這擔心那,若將她許給御前的侍衛,就算出了嫁,也可入宮伺候你,也算兩不誤了。”
靜日生煙,窗外星子零碎幾顆,海安隨侍屋中,聽着皇帝與青橙論起爾綺婚事,恍然憶得那天爾綺懷裏的黑靴子,不由替她生了煩憂。
待夜深了,海安下值回屋,見爾綺房中還亮着油燈,遂敲了敲門,問:“爾綺,你睡了嗎?”爾綺向來精神頭足,開了門,帶笑道:“你定是知道黃二孝敬了我半隻燒鴨,大晚上的還敲我門。”話畢,海安果然聞見肉香,邊往裏走,邊笑:“都半夜了,也不嫌油膩。”
爾綺請海安坐下,桌上放着半盤子燒鴨,加了些辣子芝麻蔥花松脂,黃油酥皮,紅艷光亮,再配了兩隻甜饃饃,看着就覺垂漣欲滴。爾綺麻利將吃食收了,凈了手,轉身倒了茶遞與海安,道:“主子在壽康宮用晚膳,我是什麼也沒吃,一直忙活到夜裏下值,黃二算有孝心的,知道份例沒了,就留了半隻燒鴨給我。”海安慢慢飲着茶,往屋裏環視一圈,素帳漆桌,並無多少器具,但難得乾淨清爽,沒得下人房的腌臢氣味。床頭架上別了兩枝海棠,枝葉竄動,使昏暗的屋子有了一絲艷麗。
海安不動聲色笑道:“你明年就該滿二十五了吧?”
爾綺陪着坐在旁邊,笑道:“今年秋就滿了。”
海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芸黃那丫頭心思是浮躁了些,但機靈勁兒也有,你好好教着她。往後你有機會出宮了,她倒能頂替你伺候主子。”
爾綺神情一黯,道:“能不能出宮還兩說。”宮裏有規矩,宮女滿了二十五歲便可放出宮。但主子要是不肯,留到死也屬常事。像宮裏的老嬤嬤們,要麼是沒得出路自願留在宮裏,要麼就是主子離不了人,不讓走。
海安道:“純主子性子寬厚,待你我更是不同尋常,你求一求,當會給恩典。”又凄然一笑,道:“我沒有家人,入宮后就沒打算再出去,你與我不同,有盼頭兒。”
論起盼頭,爾綺腦中浮現出簡玉衡木訥微笑的樣子,不由莞爾道:“我預備中秋節求一求主子,你說如何?”海安與爾綺為著瑣事拌嘴吵架是常有,但一起伺候純妃十餘年,即便是鐵腸心思也該化成指柔了,其中情誼自不比常人。
海安道:“剛才在東屋,我聽萬歲爺說要將你指給御前侍衛。”
爾綺聽了海安的話,渾身一顫,失了魂魄似的任由手中茶碗咣當掉在桌上,潑了一桌茶汁茶葉。話已至此,海安不便再說,起了身道:“你好自為之罷,我先回屋了。”爾綺手忙腳亂用巾帕擦着茶漬,神情恍惚的哦了一聲。
翌日,簡玉衡往翊坤宮請平安脈,青橙去了庫房過目東巡用的物件,爾綺領着簡玉衡在偏殿稍候。殿中門窗大敞,階下松枝綠葉拂檐,深春初夏的日光又暖又不曬人,如璀璨的金子般傾瀉在樹縫間,無端端的,都使人心曠神怡。
爾綺支使開茶水上的丫頭,卻不敢離簡玉衡太近,隔着數尺寬,輕聲道:“昨兒萬歲爺跟純主子說,要給我指婚,指給御前的侍衛。”
簡玉衡端坐於凳上,看着爾綺立在門檻邊,陽光照耀她的周身,泛着一層明媚的光暈。他竟笑了笑,道:“別擔心,馬上就要出去東巡了,外頭規矩不比宮裏,事事寬待些,到時候我尋得機會,會跟純主子挑明。”爾綺心中的澎湃洶湧漸漸平復,又有些動容,低聲道:“我地位低微,自是配不上你。純主子要是不答應,你千萬不可強求,等我出了宮,無論是做妾做婢我都心甘情願。”簡玉衡默默看着她,她卻只低着頭,他道:“我不會虧待你。”
爾綺羞紅了臉,道:“我信你。”
兩人匆匆說了幾句話,就有宮人來稟,道:“簡大人,純主子有請。”簡玉衡看了爾綺一眼,依舊只是一笑,便隨宮人入主殿。診完平安脈,青橙得了閑空,就抱着皎兒坐在院子裏逗弄玩耍。永璋、永瑢中午散了學過來請安,青橙留兩兄弟用了晚膳,待他們各自回了屋,方午歇。一覺睡到烏金墜西,廊檐下已開始掌燈,青橙依舊無事可做,起了床就沐浴更衣坐在窗下讓海安擦洗頭髮,又抹了一層薰衣草熬的油脂。
夜裏皇帝來了,聞見她青絲散着淡幽幽的香味兒,很覺受用,笑道:“你使的是什麼皂子,朕也要。”青橙軟若無骨似的趴在他胸前,啐了一口,道:“堂堂九五之尊,成天弄得香噴噴的,大臣們非笑掉大牙不可。”又垂着眼帘道:“此次東巡,我有些擔心。”
皇帝慢里斯條的揉順她的髮絲,道:“你擔心什麼?”
青橙的眸子澄亮,似能倒映出他的影子,她定定望着他,道:“我聽太后的意思,貴人以上的妃嬪都會隨扈出巡,你也不能總宣我陪駕。咱們又不在一艘船上,人多眼雜的,也不敢隨意走動,我要是想見你一面,怕是也難...”
皇帝打斷她的話,道:“瞎擔心。”
他攬住她的肩,柔柔的摩挲着,道:“朕都說了,到時候你往窗外喊一嗓子,朕就去見你。”青橙翹起嘴,蹙眉道:“我跟你說正經的呢。”皇帝失笑,道:“朕什麼時候胡言亂語了?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罷,朕早安排妥當了,你的船就跟在御船左邊,你呢...”他頓了頓,捏了捏她的臉頰,道:“讓永璋、永瑢住在你的船上,你就跟着朕住在御船。”
青橙驚得倏然坐起,道:“那怎麼成?太後知道了,皇後知道了,讓她們怎麼想?也不合規矩啊。”皇帝道:“到了外頭,還講什麼規矩,朕的旨意就是規矩。”
他長手一伸,將她攬回懷裏,道:“只要朕顧全嫻妃,太后就不會動你。皇后嘛...”他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道:“皇后挂念永琮,眼下還顧不上你。再說,朕就是寵你,喜歡你,還得藏着腋着不成,朕就想要讓滿朝文武知道,大清的純妃,才是朕心儀之人。”
青橙不想他忽然表白一番,頗覺難為情,嬌嗔道:“誰讓你說這些了...”
皇帝笑眼一睨,道:“你不就愛聽么?”
青橙粉拳捶在他身上,嘀咕到:“誰愛聽了...”到底是歡喜了,從心靈深處緩緩溢出的歡喜,是盈滿天地間的,就算即刻死掉,也依然覺得坦蕩值得的歡喜。
離宮這一日,是欽天監算了數月才呈上的好日子。陽光瀲灧,萬里無雲,天際湛藍如一汪山澗深池。聖駕從乾清宮起,從東華門出了宮,前有騎箭營、侍衛親軍及太監儀仗開道,後有無數軍隊人馬,數千人浩浩蕩蕩,出了上京,入官道,直往東邊走。
青橙的馬車寬敞舒適,只留了海安、爾綺隨身伺候。她從未往去過東邊,掀起帘子往外看,只見塵土飛揚遮天蔽日,哪裏分得出東南西北,更別說到了哪處。好在沿途都建有駐蹕行宮,走走停停,並不算太過勞累。只是連着幾日都沒見到皇帝,叫她心裏空落落的,總覺失了一塊什麼。等棄車登舟時,已至山東境內。
時間緊促,主子們登上了船,可行李還在分揀,由奴才們依着早早定好的冊子一籮筐一籮筐的送往各船各主。除了太后、皇帝、皇后的物件是單獨裝載的,其她妃嬪的物件全部放在同一搜貨船上。內務府人手不夠,由禮部、戶部撥了官員在貨船上幫着檢點。禮部有位侍郎陳大人,讀書千萬卷,人卻迂腐至極。他摸着自己的山羊鬍須,擺着官架子,對着王進保指指點點,一會兒做這個,一會做那個。
王進保是內務府主管,在宮裏指揮人慣了,哪裏受得了外人閑話?開始時還秉着和氣生財之道理,不與陳侍郎計較,待時日久了,就忍不住想扯一扯他的小辮子。王進保看嫻主子、純主子、順主子、嘉主子四位妃子使的物件擺在一處,卻只純主子東西最多,什麼藤椅蒲扇、帳子帷幕、連痰盂缸子、夜壺、踩腳的踏板都從宮裏帶出來了。
他計上心來,諂媚笑道:“陳侍郎,這幾箱子東西是純主子的,可否勞煩您親自走一趟?這兒人手實在不夠。”
陳侍郎本能的想要呵斥,但轉念一想,純妃深得聖眷,又生有兩位皇子一位公主,中宮無嫡子,三阿哥、六阿哥往後前途怎樣,還指不定呢。如今得幸能在純妃面前露露臉,實在機會難得,是幾輩子休的福分,遂道:“不勞煩,不勞煩,應該的,應該的。”
足足裝了二十大箱子,陳侍郎才領着太監們起肩往純妃船上去。既是在外頭,規矩也省了許多,一路上只撞見幾個嬤嬤、和阿哥們的哈哈珠子,連盤問的人都沒有。陳侍郎有些緊張,到了船上,立在外頭平台上,朝當值的太監道:“勞煩通傳一聲。”
太監不客氣問:“做什麼的?”
陳侍郎此時沒了脾氣,道:“我是禮部的陳侍郎,內務府人手少了,讓我領着人來送東西,還請純主子清點清點,要是落了什麼,好叫人回去搬。”
當值太監露出疑惑之色,往裏頭問了永璋身邊的掌事嬤嬤,那嬤嬤也是糊裏糊塗的,並不知青橙住在御船上,便吩咐太監,道:“讓他們直接搬到主房去,純主子此時還在御前伺候着,叫人去告訴純主子身邊的掌丫頭一聲就是。”太監倒是依着原話告訴陳侍郎的,沒有半點假意。陳侍郎聽了,只當純妃在御前有事,也未追究,就盯着宮人們往屋裏搬運東西。他還盡心盡意,哪裏放什麼東西,該怎樣擱,仔仔細細的擺弄清楚了,才下船。
忙活了一通,已是掌燈時分。
舟車勞頓,青橙累及了,換了身芙蓉色牡丹團花便袍,歪在皇帝御椅上,懨懨問海安,道:“東西怎麼還不見搬來?你去催一催。”海安輕輕道:“船上四處亂糟糟的,奴婢也不知道尋誰去,剛才撞見內務府的人,都說已經送過來了。”
皇帝坐在青玉大案后批摺子,隔了一間小屋子聽見主僕說話,揮手讓吳書來上前,薄怒道:“你去問問,內務府到底怎麼回事?為何還不見純妃行李。天都要黑了,讓純妃等一夜不成?”純妃住在御船之事,雖不算刻意隱瞞,但也沒有大張旗鼓,該知道的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也都蒙在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