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樂夫人

第二章 樂夫人

一手玉佩,一手賣身契,白秀溫站在青樓門前,腳邊是她的首飾盒、柜子裏的衣服。

既自由,又茫然。

二樓窗戶,花魁趙倩兒臉上是經久不變的和熙笑意,玉手撫光滑窗沿,身旁女伴戲謔地講述:

“聽聞,樂渠森大人本來是要陞官的,可是那遠在洛陽的皇帝陛下不知怎麼的下了急召,讓他半夜趕路去了洛陽。方才有個大官還與我說,樂渠森,怕是要完了。”

“皇上怎會在意區區一個樂渠森?”輕聲呢喃一句,趙倩兒眼珠一轉,千嬌百媚,“她呢?”

“她啊……”

指指點點,隨着樂渠森全家前往洛陽事情發酵,白秀溫的名字在巴掌大的小地方火了。

妓子主動找上客人要當妾,結果客人有了大麻煩,還不幸遇到人家名正言順娶進來的夫人。

簡直笑話。

最叫人稱奇的是那位夫人不僅沒有抓花妓子狐媚的臉、撕了狐狸藏尾巴的長裙,還替這妓子贖身,親贈隨身玉佩,大氣長臉。

“實在是賢妻楷模!”

“真該讓家中妒婦學學樂夫人的親和賢惠……”

不遠處的笑談聲格外刺耳,白秀溫低頭收拾自己東西,許多百日閑散來青樓混日子的闊少爺繞過她,又悄悄回頭看從不踏入青樓一步的樂渠森相中的究竟是什麼貨色。

任人看,任人笑。

給人看,給人笑。

包裹的布料厚重了幾點顏色,什麼晶瑩的東西從睫毛直接掉落。

白秀溫眼前一片模糊,手指機械地摸索東西。

小腹微涼。

幾天後,白秀溫逐漸明白樂夫人是最殘忍的笑面虎。她知道守着自己的首飾不過是坐吃山空,於是離開青樓兩天便想做點活計,結果無人肯用,紛紛避之不及。

原因只有一個,樂夫人雖隨樂渠森去了洛陽,僕從卻是守着府邸,當下人的平時沒少承了主子恩惠,小三都找上門來了,夫人說沒事就能沒事了嗎?

有人要花錢買白秀溫作陪,黏黏糊糊地貼過來,笑的壞心眼。

白秀溫應了,聊天、喝茶、唱曲兒都行,唯獨不賣身。

“下賤玩意!你裝什麼!?”

衣着華貴的男子當街扇了白秀溫一巴掌!

他要她陪,她竟然不願意?!

男子甩一把金紋票用錢打人。

白秀用手擋了一下,手掌一側似乎材質良好的金紋票划傷了。

是,自己出身青樓,但她潔身自好,在樂渠森之前,從未賣了自己的貞潔,更逞論後來腹中有了胎兒,母憑子貴閉門謝客。而之所以想找人贖身託付一生,不過是明白人老珠黃的自己唯有淪落乞丐。可惜,她不該選樂渠森這個倒了血霉的……

白秀溫摔地上,然後哭,男子要拽她,她便潑婦似的將土地泥灰往衣裳、臉頰抹,大聲嚷嚷:“強搶民女了!救命啊!”

平日裏這條街總有小販賣些零碎點心,此刻香酥煎餅卷的氣味飄來,使得飢腸轆轆的白秀溫哭的更慘了。

“殺人了,他要殺人了!”

男子眼睜睜看着白秀溫從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娘子變地上打滾的無賴,氣的髒話盡出:“瘋婆子!民女?!你就是個……”

吵吵鬧鬧,圍觀群眾互相交換消息,把樂府和妓子都編排全乎了。

***

馬車顛簸,丫鬟喊車隊停一會兒,讓夫人吃點糕餅墊墊肚子。

車一停,隨行一半男人都跑進草木茂處完成新陳代謝中的一環。

樂夫人嘴裏咀嚼糕餅,一隻手接着碎渣,含糊問道:“還有多遠?”

丫鬟答了,又將食盒往前伸了伸:“主子,您這兩天瘦了。”

樂夫人朝丫鬟笑笑。

樂夫人大名“何梔”。十五歲嫁給樂渠森,今年十九歲,膝下無子。

十五歲的某一天,桃花開了。

她是小家碧玉,門當戶是因為“本命元氣”。

但原因不重要,樂渠森要娶她。

兩人匆匆見了一面,樂渠森撫摸何梔白皙脖頸時,女孩臉頰猛地透紅。

“是個有潛質的。”男人只說了這一句,何梔張張口想問,他卻轉身走了。

於是女孩撫上自己脖頸,臉蛋羞紅不褪,躲門后目送樂渠森離開,眼中唯有那漸漸遠去的背影,家裏大人在小院議論什麼都聽不清了。

接着便是兩家人頻繁來往,互送婚禮,訂下吉日成婚。新郎新娘卻沒有再見面,何梔自己不好提,乖乖等待披上嫁衣的那一天。

偶爾,何梔會守着鏡子,看呀看,一會兒覺得自己漂亮,一會兒又覺得鏡子裏的女孩陌生,鼻子眼睛長的的好生奇怪。

樂渠森……樂渠森……你是怎樣的?

期許着,直到樂渠森娶了何梔。

大婚當日,何梔一人等在屋中,紅蓋頭的縫隙下是她內八的一雙繡花鞋。

方才敲鑼打鼓的聲音吵的她頭暈目眩。

本命元氣興許是個很厲害的東西,所以樂渠森公子才會娶她。

但何梔並不因此多了幾分底氣,反而有些惶恐。沒有人跟她解釋過,爹娘不清楚,他們只知道這是祖祖輩輩血脈里傳下來的。

“大概是神仙修鍊什麼的,梔兒去了樂家就可以修鍊了,說不定還能長生不老吶。”何梔的爹笑笑,娘拉住女兒的手不說話。

“你們不和我一起……”修鍊么?

爹沒等何梔說完,搖搖頭,又笑笑:“元氣,咱家單你有。”

所以究竟是什麼樣的?

哐——

新郎樂渠森撞到木門,身旁下人一陣手忙腳亂。

咔啦——

新郎樂渠森進入洞房。

方才看不清路的人,突然變得很穩當,健步如飛地走向何梔,掀開蓋頭。

……

“主子,您吃啊!”

樂夫人呆愣一秒,撿了塊糕餅塞進相伴多年的丫鬟麗兒嘴裏。

“我飽了。”

五行之中,樂夫人屬金。別的暫且不論,若說元氣帶給了何梔什麼,那應該就像是她對白秀溫做的——絕育。為何白秀溫會連站都站不穩?樂夫人氣場再強,立場再正,能讓一個成日混在形形色色的客人身邊、高台上萬眾矚目的女人害怕到顫抖?她自知沒這個本事。

樂夫人朝丫鬟眯眼微笑。

她可是解剖了不知多少老鼠、豬、羊……亦或是人,才搞清楚了樂家長者借她看的古書,搞清楚了怎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改變一個人的身體。

女人卵巢兩個。何梔毀了白秀溫兩個。其實不是大事,畢竟白秀溫以後又不會嫁人了,當時的樂夫人說的清清楚楚,女人一輩子只能有一個男人。

丫鬟麗兒收了食盒,吩咐車隊啟程,樂夫人身處顛簸的馬車不急不躁,更未出現任何不適。

“主子身體比我們好太多了。”

“那是你懶,平時老閑着。”

“才不是,主子,我可勤快了……”

小丫鬟委屈。

***

向南走,氣候溫和一些。白秀溫望着窗外,神情悲涼。一場大雨,濕潤了天地,模糊了視野。

雖然對腹中胎兒沒有任何好感,但若是真的小產墮胎,白秀溫又害怕落下病根,畢竟青樓里也有不少姑娘來葵水時腹痛難忍,瑟縮痛苦的模樣叫白秀溫心驚。

她是愛惜自己的,委身給樂渠森是一時糊塗,日子還是該好好地繼續,樂夫人說的大可不必上心就是了,反正白秀溫為了躲避風言風語和不必要的麻煩都趕路來南方了……

小口吞咽米粥,細密睫毛垂下,白秀溫輕輕吹氣,嘎吱嘎吱地吃了幾根菜葉,眉頭皺了一皺。

太清談,沒肉星,不香。

嘆氣,她用指頭戳戳略鼓的小腹,孩子已經三個月了,想再找個倒霉爹是不可能的,去這邊青樓更無門路,現今坐吃山空,除了罵樂家那對狗男女,白秀溫真想不出自己能幹什麼。

沿途不是沒有打聽,樂渠森趕往洛陽,興許是升更大的官,但多數人是連“樂渠森”此人都未聽說過……甚至有登徒子不介意懷胎的女人,要多給些銀紋票……

暗暗呸一聲,白秀溫更加用力地戳戳小腹:“你啊你,添了多少麻煩,我還得忌口,不然非吃柿餅噎死你。”

隔了兩天,白秀溫付下未來幾天房錢。沒辦法,她只能住客棧。

倒是正在敲算盤的年輕掌柜多看了眼前肌膚細膩的女子幾次,白秀溫回以微笑,他便低頭繼續算賬了。

接下來五天,白秀溫天天出門找便宜房子,還當了剩餘的首飾。唯獨留下樂夫人當初的玉佩,實在是不識貨的當鋪給價太低了,賠本買賣當誰傻子呢。

令人感興趣的是,每每看向年輕小掌柜,總是低頭算賬,往往做着別的事情,見白秀溫微笑示意,也要拿過算盤低頭“啪嗒”兩聲。

其實店裏吃飯的女子有不少,但或許就是一些人會看一些人莫名順眼,基於這樣的理由,閑散了多日的白秀溫重新打扮了自己,只是風格比往常清新淡雅。

某天,白秀溫又是準備吃慣例清淡的一菜一湯,年輕掌柜卻是突兀地推門,端一盤餃子沉默地放桌上。

安靜幾秒,白秀溫抹不開面子似的說道:“掌柜的,小女沒點餃子……”

“送你,”年輕掌柜比之樂渠森相貌氣場差了不是一點半點,白秀溫居然覺得他此刻頗有大丈夫風範,“住了七天,給小店捧場,應該的。”

白秀溫滿眼星星,年輕掌柜被她看的轉身就走。

“掌柜的,謝謝您!”

門一關,白秀溫趕緊夾了一個熱氣騰騰的餃子咬了,嗯,韭菜豬肉!香!

嘴唇燙了一下,舌尖滋味更甚,一個接一個,白秀溫索性不吃一菜一湯的“豬食”了。

誰知吃了整盤餃子腸胃仍舊不滿足,於是她一邊感嘆自己胖了,一邊收拾掉方才嫌棄的“豬食”。

“嗝。”

白秀溫捂嘴,一股餃子味縈繞筆尖,她忽然噁心,心道,肚子裏的冤家這般不省心。硬是壓下翻湧的吐意,非要享受來之不易的加菜。

孕吐……你個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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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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