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秀溫
脂粉味濃厚,讓人頭腦昏脹,其實自家夫人平時也是這類味道,只不過選的稍微清淡些。
他摸摸大拇指的玉戒指,袖口紋飾複雜。
“大人,咱們的新秀趙倩兒還是清倌人,會彈琴,您要不要……”
趙倩兒是上月剛評出來的花魁,那天他去了,女子身段婀娜,顧盼生情,一時間趙倩兒風頭無兩,許多人說要千金博一笑。
手頭帶的錢不少,若是挑花魁未免會多些風言風語,罷了罷了,不過是來青樓嘗個新鮮。
沒有理會身旁的半老徐娘,他兀自踏上階梯,耳邊男聲女聲混亂,更有不識相的女人貼近,醉漢跌跌撞撞地有辱斯文。
他轉身欲走,這時,一個女人直接撲到他懷中。
於是男人臉色當場變得要吃人一般。
急的半老徐娘險些親自動手推開那個莽撞又眼瞎的賠錢貨!
周圍的其他姑娘半遮臉,怕因為女人的蠢事笑出來。有的姑娘被抱住,也悄悄地關注這邊。身處沼澤,她們樂意看見別人陷得更深,污泥滿面。
投懷送抱的女人慢動作抬頭,兩行清淚順眼角滑落,我見猶憐。一股幽香襲面,身前魁梧男人僵硬的軀殼似乎放鬆了一些。
女子顰眉笑了笑,輕盈地喊了聲:“大人。”
最吵鬧的地方,居然有了片刻安寧。
男人嘴角微勾。他選了她。
半老徐娘幫他倆關上屋門,手裏攥着一大把金紋票,呆怔半響,她動作很輕地將耳朵靠近房門。
男人可是縣令,尊貴着呢!
屋裏傳來男子冰冷的話語,講故事一般道:“有人多長了一隻耳朵,是不是很奇怪。”
屋內女人不解其意,勾了勾男人長發:“大人見過嗎,小女大半生耗在青樓,未曾聽說呢。”
“嗯,讓我找找,興許你也長了呢。”
女人笑容僵了僵,還是一副諂媚樣兒。
徐娘有點心虛,捂着耳朵快步走了,腳步聲清脆地與音樂班子吹拉彈唱的舒緩糅雜。
兩天後,女人白秀溫手捧一碗湯藥,當著其他姐姐的面從容喝下,入口苦澀。
待旁人散去,女人衝進茅房,使勁扣自己的嗓子眼,硬是全數吐了。壓抑着乾嘔的聲音,惡臭和苦藥味包裹她,衣裙沾臟。
一個月轉瞬即逝,白秀溫面帶紗布,從醫館一步步走向大街,彎彎月牙兒眼睛,笑意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住。她專門挑了身精緻綢緞衣裙,花去小半積蓄。
某個陽光燦然的一天,推開窗戶,烈日有些刺眼。
她請假外出。
至今懂得保護耳朵的老徐娘拿大眼瞅瞅她,語氣關切道:“瘦了呢,我平時也是把你們當親閨女,好吃好喝供着,就怕哪天跟野男人跑了,我這當娘的生生割下塊肉,也惦記你們冷暖!”
明擺着的,成日裏往外頭跑,別是搭上個窮得叮噹響的混小子,連賣身契都不顧了跑路!
白秀溫聽了,便舍了今天足足畫了半個時辰的妝容擠出幾滴眼淚表達感恩,又伸四根指頭裝模作樣一番,才按照計劃走出了青樓。
站在大門前,白秀溫回頭看了看,青樓里滿是光鮮亮麗的,卻也藏着表裏不一的畜生。
醜陋的過去即將被丟棄,小腹內安靜的胎兒會改變她妓子的身份。
“好孩子,你是娘的心頭肉,娘可就指着你了。”
摸摸平坦的小腹,白秀溫朝他的府邸走去,幾乎有種孤注一擲的決然。
這一個月來,她可不是躲在青樓養胎,從手戴扳指的男人來到青樓前,白秀溫便積極地結識大官富商,努力地打出名氣,若不是趙倩兒搶了她的花魁,客人想和她聊天說笑還要貴上幾張銀紋票。
興許是老天爺眷顧人,選花魁時白秀溫着重留意了最前排的貴客,卻一眼記住了坐在後排氣質不凡、撫弄扳指的樂渠森。
她費盡心思打聽了貴客們的夫人妾室,同時偶然得知樂渠森家裏只有一位門當戶對的夫人坐鎮。
一切在樂渠森踏入青樓,白秀溫再次看見了他的那一刻就註定了。
“站住,你是做什麼的?”
樂府守衛攔住這名打扮格外花哨的女人,她立刻變得楚楚可憐。
“兩位大哥,我是來找樂渠森大人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大人他和我,有過、有過……”
“怎麼了?”
正說著,一名十七、八歲的丫鬟提着包裹走過來,因為瞧見白秀溫相貌不俗,眼珠子轉了一圈,倒是沒再說什麼。
丫鬟身後站着位氣質極其優雅的女子,其他下人跟隨其後,背了不少東西,像是,要搬家。
白秀溫瞳孔微縮,之前想過會遇上樂夫人,且琢磨了許多說辭,但要一個小小妓子正面剛上見慣了爭寵紛爭的樂府夫人那就得另當別論了。
來樂府之前她便走走停停,心裏打鼓的狠,真兒個見了樂夫人,眼睛都不敢看了,更別提當場得知有關樂渠森消息后,她癱坐在地,深知今天贖身無望,就結結巴巴地想解釋眼前的情況,肚中胎兒萬萬不敢說。
樂夫人目光冷冽,深吸一口氣,頓了幾秒才悠悠呼氣,含笑平和道:“快起來,渠森看上的,定是百里挑一的美人,我也想欣賞一下。”
白秀溫微微顫抖,一旁的丫鬟將她扶起來,一隻手抬着她下巴與樂夫人四目相對。
“真好看,你叫什麼名字?”
白秀溫嘴唇哆嗦,身側丫鬟狠狠掐了她胳膊一下。
“白……白秀溫。”
“人如其名,白凈、秀氣、想必是個溫柔……”樂夫人咬咬牙,從自己身上解下一塊成色上好的玉佩,遞向小貓一般瑟縮纖弱的白秀溫,“幾張金紋票怎麼換的來姑娘乾淨的身子,這玉佩算我替夫君補上的。”
周圍的人大氣不敢出,白秀溫看着玉佩,回想往年的貴婦是如何處置丈夫桃花的,不說別的,就是咱們花魁趙倩兒上個月也差點被打了,可是趙倩兒是誰,人家巧舌如簧又鎮定自若,硬是把黑的說成了白的,打人變成了聚餐。
見白秀溫受不接,昨天一夜沒睡的樂夫人和善笑笑,將玉佩塞進白秀溫手中。
搬家的馬車一輛輛行進,在樂府不遠處穩穩噹噹地停好。
該啟程了。
“既然夫君曾經歡喜過她,便替這位小姐贖身吧。”樂夫人面色平靜,淡淡笑道:“雖說不算你是樂家下人,但你是收了樂家的恩惠,所以以後決不能再入風塵,也不可以嫁人,畢竟女人一生只能有一個男人。”
言罷,樂夫人轉身走向馬車,丫鬟鬆開白秀溫。
沒了支撐,白秀溫踉蹌幾步,手心滿是冷汗。
踩小木凳踏進馬車,樂夫人緩慢調息,下眼皮是被白粉遮蓋的失眠淤青,
自己何必如此呢?
這個節骨點對一個妓子使了本命元氣真是大材小用。
渠森連夜被聖上召走,怕不是有天大的事情,一旦……
樂夫人虎牙刺入朱唇,血與胭脂混合。如果樂渠森出了事情,做夫人的哪怕是隨他離開曌國,也不過是分內的。
徹夜未眠的代價是眩暈和頭痛,樂夫人舔唇,品味自己咸腥的血液和胭脂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