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回家的事情，瞬間就泡湯了。

“白素素，讓我看看你的物理練習冊吧。”楊笑凡開門見山，幾個晚離開的同學回頭看了看留在教室的兩個人，便匆匆出去了，免得打擾到他們。素素的動作有些僵硬，她緩緩從書包里抽出練習冊，然後抬眼瞧了楊笑凡一眼，又把頭低了下去，那張臉怎麼看，都和小師兄太過於相似，素素的心緊了緊，然後又鬆了松。

“怎麼？”楊笑凡的語氣里並沒有厭煩，眼神里是些微的疑惑。

素素抬起頭瞪了楊笑凡一眼，一句話也沒說。

“……”楊笑凡沉默着，似乎在考慮什麼，好一會兒他才再次開口，“給我看看吧，這樣，我好知道，我們先從什麼開始。”

素素的心隨着他溫和的語氣瞬間就跳亂了節奏，她倒也不是非常排斥補課這件事，只是不甘心無法練琴，以及受小蔡老師擺佈，而且還是這個總讓她無休止想起小師兄的人幫她補課，實在是太難熬了。

“……看吧……”她抬起頭，語氣不善，丟在桌面上的練習冊，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紋絲不動。

少年安靜地坐在素素旁邊，他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用淡淡的目光盯着她，素素忽然覺得周圍的空氣燥熱難耐，那麼令人熟悉的沉默，楊笑凡看着素素，眼神暗了下去。

素素咬了下唇，這氣氛讓她感覺窒息。似乎所有的不快都堵在胸前。她索性抬起頭，與楊笑凡對上了視線。她沒有躲閃，雖然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嘴唇有些顫抖：“……看着我做什麼？！”

楊笑凡的動作變得遲緩起來，他挺了挺後背，還是那樣望着素素好久，這才緩緩開了口，他似乎嘆了口氣，回答里雖然帶着情緒，但並沒有發火的意思：“你想，叫我怎麼看？”素素起初並沒弄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好一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她那本還擺在課桌上的練習冊，素素忘記了他沒有雙手，要從她這裏拿練習冊過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她這才伸手將練習冊翻到剛學到的章節，很不情願地往楊笑凡面前推了推。完全的空白。

少年只匆匆瞥了一眼：“往前翻。”

“前面，也沒寫。”素素直視着他，有些氣惱，“這本練習冊我只寫過第一章前兩節。”她撇開眼光，語氣有些冷冰冰的。

“哦。”楊笑凡的表情看起來稍稍柔和了些，他好像並沒有跟素素生氣。他應了一聲，隨後抬起頭，“那麼討厭物理嗎？”

“學不會。”素素用左手隨意翻着那本練習冊，回答乾脆利落，語氣沖得像頭小牛。

“你每次說話的時候，都好像在吵架一樣。”

“嗯？”素素瞪了瞪眼睛。

“不必這麼抗拒。”他沒有抬頭，語氣平淡，彷彿在說一件事不關己的事情。眼睛仍盯着素素的練習冊，他似乎也沒有要得到素素回應的意思，所以只是接著說道，“你做的題目雖然很少，不過步驟卻很完整，思路也很清晰，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只是在思維上有些局限，你大概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吧，其實也沒有你說得那麼糟。”

“嗯？”素素這才發現，剛才她不知不覺已經把練習冊翻到了她做過的第一章，少年望着她的練習冊說道，興許是很久沒有等到素素的應答，他才抬起頭看着還在發獃的素素。素素被他看得有些尷尬：

“喂！”喊出來以後素素才意識到，她不知道要怎麼接下去，有些前言不搭后語，“那個，前五第幾？”素素自己都不曉得怎麼這個荒唐的問題就冒出來了，她恨不得咬舌自盡。

“這很重要嗎？”那淺淺的笑，在楊笑凡的唇角蕩漾開來。

“哼……”素素語塞，有種被抓包的窘迫感覺，她更加抱怨自己的荒謬，結果只是碰了一鼻子的灰而已。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她臉頰一陣紅一陣白，心裏氣得要命，“愛說不說！！”素素白了楊笑凡一眼。他卻只是仍舊掛着淺笑。素素覺得自己也快瘋了，一時心急就吼起來：

“物理成績總可以說吧！！”什麼物理啊！！她懊惱了，又莫名其妙跑到物理那去！！素素懷疑她準是腦袋進水！

“不說拉倒，我當沒問……”她終於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卻覺得自己在楊笑凡面前，活像個小丑。

“96。”楊笑凡的聲音在空氣里打了個結。

“哈？”素素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像突然吞下了東西噎在食管里。

“96分，我上次的物理分數。”他沒有看着素素，喉結微動，低頭望着素素的練習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沒想到你會問我這個問題，”頓了頓，他又接着溫吞地說，“在你眼裏，分數又算得了什麼呢。”楊笑凡說話從來不會像素素那樣帶着飽滿的情緒，就像一杯溫開水一樣，讓人安心。素素望着他，不知不覺中，語氣也變得正常了：

“我是不怎麼關心分數……但是，下次的月考成績卻很重要。”

“為什麼？”他挑了挑眉，示意素素說下去。

“為了音樂教室的鑰匙，下次的成績合格，我才能保管它。”素素回答，用眼角望了楊笑凡一眼。

“……”楊笑凡看着窗外，他微微眯着眼睛，在想什麼。

“喂！”素素有點惱，蹙了眉頭對着少年吼道，他卻只是淡淡的說：

“我在聽。”等了很久，他才回頭問素素，“鋼琴，很重要嗎？”

“嗯？”素素本能地反感這個問題，腦海里又一次浮現了小師兄的臉孔，她的心一陣絞痛“和你無關！！”

“你……在因為昨天的事情，生我的氣嗎？”他望着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猶豫地問道

“沒有。”素素頓時覺得自己被誤會了，解釋的話也不知道要怎麼說，她氣惱地托着下巴，蹙眉望着楊笑凡。

“那好吧，”素素這才察覺楊笑凡埋頭是在寫東西，他站起身，“這個是我剛才根據你的情況幫你制定的複習計劃，我想，如果現在我們再從第一章開始，有些得不償失，今天物理課學了第三章第一節，你先閱讀課本，有什麼地方不懂，做個標記，我出去一下。”說著他便往門外走。

“你幹什麼去？”素素側過頭，視線跟着他，隨後才想起，她實在是多嘴了些，如果他是做什麼私人的事，那豈不是很尷尬，素素考慮着要怎麼收回剛才的句子，他卻已經回答了她，並不是她胡思亂想的那樣：

“我去打一通電話，今天晚回家，家人會擔心的。”素素愣了一下，本能地摸了摸自己放在口袋裏的手機，抬起頭：

“我有手機。”說著她就把手機遞到他面前，他看了看她。

“8537963。”

“什麼？”素素不解。

“我家的電話號碼。”

“哦……”素素有點不適應，她總是記不起他沒有手臂的種種不方便。她埋頭按下一連串的數字，然後將手機舉到他面前：

“是這樣？”他只瞥了一眼她的手機，就抬起了頭：

“嗯……抱歉，你手機的液晶屏幕反色了。”素素髮覺，她竟然會高估楊笑凡，至少現在，她那麼真實地感覺着他的不便，並不是她之前想像中，僅有一點點而已，她來不及難受，附和地點着頭，將號碼用聲音報了一遍，得到他的確認，她才按了撥通鍵。

素素把手機舉到他的耳邊，他用肩膀和臉頰接住了，素素那有一點點傷痛的表情瞬間被驚訝取代，她瞪圓了眼睛，甚至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楊笑凡察覺素素有些異樣，這才抬起眸子：

“別擔心，這樣就好了，總給你添麻煩，看書吧。”他的語氣有些歉意，素素尷尬地轉開了視線，本想說“不麻煩”的，可是話到嘴邊就變了：

“別給我摔了啊！”少年笑了，那笑容如同丟入水面的石子激起的一串漣漪，擴散出美好的弧度……

電話接通，那邊傳來有些滄桑的男聲，是個大嗓門，此刻教室里只有素素和楊笑凡兩個人，算是很靜，素素離楊笑凡雖有一段距離，可是電話那頭的聲音她卻也聽得清**分了。

“爸，是我。我用同學手機給您撥電話。”少年抬眼看了素素一眼，似乎想避開一些，可是似乎又礙於什麼，沒動。

“笑凡啊，你怎麼還不回來，我正準備打電話問你老師呢。”

“我今天要晚回家，嗯……大概下次月考之前都不能按時回家了，蔡老師給了我額外的任務。”他的語氣充滿抱歉，聽起來竟然有點不像孩子給父母打電話。

“哦，是這樣，那你忙你的吧，家裏的事這段時間你就不操心了，有爸呢。你中午吃飯了嗎？別忘了吃藥。”

“嗯，我知道。”他低垂着眼神，素素從眼角瞥到他微微側轉了身子，似乎是不願讓她聽到。

“好了，那就這樣吧，再見。”那邊應該是掛斷了電話，素素抬起頭，然後接過手機：

“你要吃什麼葯？”

“……”他看着素素，若有所思，卻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