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章 圍城(一)
然而其他的事情卻並不那麼健忘,昨日隨意翻看的行軍之賬冊,如今還能清清楚楚地回憶起來,可見自己並不是得了什麼健忘症,而不過是忘記了某些事罷了。
她直覺到,自己所遺忘的那些事情,對於自己非常重要,絕對,絕對不能忘記的。
面前這個神神叨叨的劉穆之,不就是個“術士”嗎?
念及此處,她激動地抓住劉穆之的衣袖,急急地問道:“先生,您可會催眠或是別的什麼法術?我總覺得我心裏缺了一部分的記憶,怎麼想都想不起來,然這記憶定然還在我心底,不過是我醒着的時候想不起來罷了,若是您會催眠的話,能不能把我那些潛意識中的記憶喚醒,等我醒了再告訴我?”
劉穆之真是嚇了一跳,忙拱手為禮道:“女郎,在下的長處是術算,並非控心,然以這神州之大,定然也有您說的那種‘催眠’之術的能人異士,若是有緣,您應是能有機會遇見,若是無緣,在下勸您不如將那些舊事忘卻,正如您所說的,若是您怎麼都想不起來的事情,想必是對您傷害極深的回憶,故而您才會下意識地選擇忘卻,選擇不去面對,這樣的記憶,沒了就沒了吧,又何須糾結於此呢?”
萩娘似懂非懂地望着她,心中卻是極為不贊同,她連連搖頭道:“並非如此,先生,我每每念及那些往事,總覺得心裏酸甜交集,而並非痛楚,並且我總覺得,這些是對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我絕對不可能忘記的事情……”
然而,若真是極為重要的事情,自己卻又怎會想不起來的呢……?
她神色一黯,默默地放開了劉穆之,茫然地望着星空。
此時的神州尚未有任何污染空氣的化學物質,天時好的時候,那星空之上的銀河迢迢,實在是令人心醉神迷,故而古代有觀星這一術,若是在現代,只怕觀星師得集體遷居到西藏去才行。
一顆小小的流星劃過天空,身後拖着一根淺淺的尾巴。
劉穆之忙勸道:“女郎快別看,那是災星。”
萩娘不由得失笑,若這真是災星的話,那些半夜守候着去看流星雨的少男少女們難道都會倒大霉嗎?簡直是無稽至極。
然她還是從善如流地背轉了身子,對劉穆之說道:“多謝您的提醒,您那可有什麼關於催眠……恩……控心之術的典籍,能否借與我看看?”
劉穆之忙搖頭道:“抱歉,在下並不研習此道,若是將來到了建康,在下倒能去替您尋些這些書籍回來。”
萩娘燦爛一笑,襝衽為禮道:“如此便多謝您了。”
兩人說了半天,卻不見寄奴房中有什麼動靜,萩娘不由得瞥了一眼那黑黝黝的窗戶,面上忍不住浮起一抹紅暈。
劉穆之像是什麼都知道似得,微笑着說道:“女郎,劉郎只怕是白日裏累到了,要知道這是他首次率軍出戰,心理上的壓力遠比身體上的壓力大,便是睡得沉些也是常事。”
萩娘忙轉開眼,掩飾着說道:“有您這樣關心他,輔助他的長者在,奴還有什麼不放心,夜深了,您不如也回屋休息吧,明日後日,只怕還有苦戰呢。”
說著,她便逃也似地回屋去了。
劉穆之嘴角幾不可見地彎了彎,若有所思地凝視着她的背影遠去,許久,才慢慢地轉身回房。
三五日後,果然戰事陷入了膠着之中,雖是桓修攻不進來,泉陵城那無比堅固的城牆之上,已是傷痕纍纍,在攻城器的輪番摧殘下,有的地方缺口,有的地方出現了裂紋和坑洞,簡直是令人慘不忍睹。
當日寄奴是佔了兵種克制之優勢,再加上桓修自己太過輕敵,才能一舉取得了不小的戰果,而如今,桓修的五萬大軍已全都駐守在外,近有盾兵槍兵,遠有戟兵弓兵,補給充足,器具齊備,沒能一舉踏平泉陵,已是十分令人意外的了。
敵眾我寡,如今只能堅壁不出,若是再像當日那樣與桓修之軍在曠野上相戰,只怕立時便會全軍覆沒。
桓修也是心中焦灼,這小小的泉陵城,自己以十倍之眾,竟奈何他們不得,簡直是令人貽笑大方。
這日,他照例在城下挑戰,卻見那泉陵城根本無人理會他,雖是自己有着攻城器,可附近的大石都被丟完了,若要再收集石頭,少說也要個三五天,這城中之人卻是以逸待勞,更可休整一番,實在是令人鬱悶。
這道理其實很簡單,桓修最好是大家面對面,你一拳我一腳的光明正大地大戰一場,即便雙方都有傷亡,對方死個千把人便沒兵可用了,自己死個千把人可還有四萬人呢,故而最好是速戰速決,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便是浪費自己的軍備軍糧。
然而這泉陵城裏無人響應他的號召,竟是連個來答話的都沒有,他心中鬱郁,簡直是無可言狀。
軍中卻忽然喧嘩了起來,桓修回頭一看,卻是連連叫苦。
原來遠遠那煙塵中,可見一輛華貴無比的皇家馬車滾滾而來,後面跟着一長串的車隊隨從。
為首開路的家臣原是被中軍阻隔在外,然那家臣卻是驕橫無比,一邊罵罵咧咧地,一邊幾鞭子抽下去,軍士們無奈,又不敢動他們,又不敢反抗,只能裝出阻攔的樣子來,卻是出工不出力,倏忽間那馬車便到了桓修面前。
不用猜都知道馬車裏是誰。
在眾人的簇擁下,一身華服,面色略有些青白的武昌公主雍容大方地踩着綉墩從馬車裏走了下來,雖是滿臉笑容,語氣卻分明有些森然,她微笑着對桓修說道:“夫君,聽聞您此番軍中帶了一名美妾,妾身特地來看看,是哪位妹妹這般妖媚,竟是能令您不顧國體,不顧軍令,帶了女子入軍營?”
怕什麼來什麼,桓修面上的表情尷尬無比,然周圍的將士都看着他,他只能硬着頭皮答道:“公主殿下說笑了,微臣怎麼敢帶女子從軍,這不過是謠傳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