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首戰(四)
萩娘和寄奴一起退了出去,見他仍是微露羞澀之狀,這才悄悄地對他說道:“你道那唐雲真是因為這原因,才不將女兒嫁給你嗎?”
寄奴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聽她說起,這才“哦”了一聲,只見她雙眼亮閃閃的,一副很是八卦的樣子,無比地動人心魂,惹人憐愛,那雙似是會說話的靈動眼眸,竟如流轉的月光一般熠熠生輝,無時無刻不牽動着自己的心弦。
他情難自已,想要靠近她卻又有些束手束腳,被那雙充滿着期待的眸子牢牢地注視着,他只覺得心中無比地幸福,只盼這一刻能永恆才好,然他忍不住還是順着她的意思問道:“那是為了什麼原因?”
萩娘得意地說道:“方才他都說了,徐家和他唐家門當戶對,而你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罷了,即便是有幾分小聰明,有幾分蠻力,又有何德何能娶他唐家的貴女,人家是嫌棄你出身低呢。”
她本是故意逗他,想要看他生氣的模樣,誰想他竟是毫無氣惱之狀,反倒是往前踏了一步,握住了她的小手,露出了凄苦的神色地說道:“萩姐姐,你呢,你可曾嫌棄我?”
萩娘沒料到他真是牽動了傷心之處,那黯然的神色,就如初見時那小男孩眼中的倔強一般,令她不由自主地心生憐愛,小時候那楚楚可憐的他,會稽城中滿臉驚喜的他,南康遇險時心如刀絞的他,荔浦小村中拚死保護自己的他,今日在兩軍之前鎮定自若的他,種種畫面似是交織在了一起,她這才發現,自己雖是總是自稱將寄奴當成是自己的弟弟一般,但她心裏,卻早已不能沒有了他。
如今他又是眼圈泛紅,神色悲涼的可憐之狀,這樣的寄奴,真是令人無法抗拒。
她心頭一熱,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如同小時候一般,安慰他道:“我自是不嫌棄你的,笨蛋。”
然小時候那個矮矮小小的寄奴,如今已經比她高出半個頭了,就在她心動神搖,滿心憐愛地抱住他肩膀的時候,他已是狡黠地一笑,反手擁她入懷,緊緊地抱住了她。
這已不是孩子對姐姐的那種擁抱,寄奴的下巴上已有了短短的鬍子渣,刺着她的面頰頗有些痒痒的,他的肩膀甚是寬闊,他的胸口緊緊地貼着她的,兩個人似是能聽見對方的心跳一般,連呼吸都失去了平穩的頻率。
萩娘感受着他的溫暖,只覺得心裏痒痒的,忍不住嚶嚀了一聲,那聲音如低語,如呢喃,嬌嫩無比又帶着些喘息之音,令人難以忍耐。
若是此時萩娘開口說話,不管她說了什麼,寄奴都會不好意思地放開她,然而她並沒有拒絕他的擁抱,而這如靡靡之音一般的嬌喘倒像是一種邀請,他撫着她的纖腰,試探着移動着自己的下巴慢慢往下滑……
萩娘羞澀地側開了臉,然而這動作倒像是埋頭撲入他懷中一般,寄奴輕撫着她的肩膀,溫柔地用自己的臉頰貼着她的,這樣肌膚相親的感覺十分令人愉悅,她只覺得心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仰起了頭……
寄奴心中也是如失了旋律的鼓種一般,毫無節奏地砰砰亂跳,他心中充滿了渴望,這長久以來的願望,如今就在他面前,他毫無經驗地安撫着她的臉頰,兩人如同一對抵角嬉戲的小鹿一般互相摸索着。
理智告訴他,應該放開她,然而……
怎能放得下她……那雙迷離的眸子如失去了神智一般,失神地微張着,微微顫動的睫毛上如沾有淚滴一般,閃爍着晶瑩的水光,寄奴還是第一次看到萩娘這樣的表情,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滿足感。
然而,萩娘此時的思緒卻已然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這熟悉的感覺,究竟是為何……?
是夜,果然沒安穩多久,便聽得遠處隱隱傳來喊打喊殺聲,萩娘早早便被驚醒,起身走到門外,卻見劉穆之也已然被驚動了,若有所思地望着城牆上晃動的火光。
“先生,您可是憂心城防?奴倒是覺得您不用過於擔憂,早些時候瑄郎便已然吩咐了士兵們準備了大量的火油,又是有備而來,應是無虞。”萩娘微微一欠身,禮貌地對他說道。
劉穆之眼中倒映着點點星光,點點火光,倒似十分出神的樣子,半晌才答道:“如此甚好,然在下擔憂的卻並非是桓修之軍,而是……”
“您所憂的,是不是南康郡動向不明的卞范之?”萩娘心中也曾思及此事,正好便問了出來。
劉穆之微微頷首,幽幽地說道:“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女郎,你可曾發現,近幾日我軍中羅倮族士卒多有不安之狀?”
這還真是從未引起過萩娘的注意,她猛地一驚,忙問道:“怎生不安?難道軍中竟然已經人心思變了?”
劉穆之蹙眉道:“徐郎所率之軍,三成乃是羅倮族士兵,與漢族士兵不同,他們如今已是遠離故土,又對此戰毫無鬥志,不過是想要快點打完好回家去罷了,若是曠日持久之戰,旁人倒罷了,這些羅倮族士兵中定然會有人心生異志,若是有人振臂一呼,趁亂逃逸什麼的還是小事,若動搖了軍心,則會一潰千里。”
他眼神空靈,似是看着非常遙遠的地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道:“最近的一次,敗於此的大將你應是還記得,那便是淝水之戰的苻堅,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情景,唯一的不同是我們的兵力遠弱於他罷了。”
萩娘心中一動,那朦朦朧朧的畫面似是碎片一般,支離破碎地浮現在她眼前,這裏面唯一能看清楚的便是寄奴關切的面容,然而,這記憶似乎有些令人不安,有寄奴,有……采葑?感覺似乎是非常遙遠的事情一般,對了,自己的侍女中,應該還有一個叫采葑的,然則如今她又在何處呢?
此刻她終於是清清楚楚地記了起來,自己定然是忘記了許多的事情,然而那究竟是什麼事?
似乎就在眼前,又似乎越走越遠,就好像從前背誦課文的時候一般,上一句還記得,下一句卻如遠山般縹緲,根本半點蹤跡也無。
自己一沒摔二沒碰過頭的,怎麼會突然記性那麼差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