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尾聲

三個月後。合安城。

安棄來到平南將軍府外,猶豫片刻,還是決定不要上前通名。他現在的身份還是刺殺方惟遠的通緝犯呢,貿然闖入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但他確實擔心。離開沙漠后他就聽說,謝謙已經權傾一時,氣焰囂張到了極致,官職比他高的老傢伙們都不得不忍氣吞聲。而就在今天,謝謙將要登門拜訪方惟遠。有小道消息說,謝謙手裏“掌握了足夠的方惟遠結黨營私陰謀叛逆的證據”。這一趟上門,很可能是圖窮匕見,要將方老頭拿下治罪。至於那些所謂的證據是真是假,誰管呢?反正不識時務的方惟遠身邊已經沒什麼盟友了,文武百官爭相以站在謝謙這一邊為榮。

所以安棄只能按照老傳統,翻牆而入,這可費了大勁。好在這座府邸於他而言熟門熟路,所以還是很容易地在一棵大樹上找到了藏身之所。他憂心忡忡地等待着,聽見謝謙好大的陣勢進了府門,聽見方惟遠咳嗽連連地出來迎接。他從樹梢后略探出頭,看見方惟遠站得倒是筆挺,神情也還是不減倨傲,但臉色臘黃,頭髮又白了許多,而且兩腿也在輕微的顫抖,顯然身體狀況不可能回復從前了。謝謙則仍然是滿面微笑,禮數周全,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兩相比較,看來勝負已分。

兩人開始激烈的言辭交鋒,不外乎是些“去年十月你與某國某某某在某地秘密接觸”“你他媽的放屁”之類可以想像的你來我往。這種爭辯到了最後,必然是謝謙霍然翻臉,把方惟遠當場扣押。他想要上前解救,想想以自己的本事,上去了也只能白白搭上一條性命,心裏不由得充滿焦慮。

果然謝謙說到最後臉色一變,大喝一聲,活脫脫是說書人故事中的台詞:“那就休怪我無情了!”安棄心裏叫苦,眼見着謝謙抬起手來做出手勢,身後的衛兵立即猛撲上前。然後……

然後他們出手按住了謝謙。士兵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把謝謙制服了。謝謙不知所措,嘴裏憤怒地呵斥着,但沒有人聽他的命令。

安棄看着這驚人的一幕,目光轉到了方惟遠身上,更是嚇了一跳。方惟遠剛才那副衰邁的老態忽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又恢復了他當年老當益壯的外表。他輕蔑地哼了一聲,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你以為你那幾個三腳貓的刺客,就能傷得了我?那不過是我故意詐傷設的局,要引你上鉤。”

“這些日子來那些投靠你的人,也都是我們的安排。他們要麼手裏有實權,要麼是王公大臣的子嗣,對你都是很有用的,所以你為了儘快擴大自己的勢力,一定會着意接納和重用他們,這樣一來,你的身邊,慢慢安插的都是我們的人了。你以為你手握大權,實際上,你只是個空架子而已。”

謝謙面無人色,嘴唇哆嗦着,頹然垂下頭去:“你贏了。”

方惟遠哈哈大笑,最近數月來詐傷裝病,實在把他憋得夠嗆。現在一番苦心沒有白費,終於解決掉了心腹大患,實在夠他好好笑上一陣子。

但笑了幾聲后,旁人都發現不對勁,不遠處的一株大樹上,居然也傳來一陣年輕人的笑聲。方惟遠循聲望去,就看見了小木匠的臉。此人趴在樹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真是小看了你,”安棄拚命想止住笑,“你剛才裝成個病老頭的樣子,真像。”

方惟遠在書房裏聽安棄講完了大漠中驚心動魄的遭遇,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關於登雲之柱……我們……我們有……”他一時不知該怎麼說。人類的劫難已經是確定無疑了,但他能做什麼,天下人又能做什麼?

“我們商量過很多次了,”安棄說,“雖然不知道多久之後才會發生,但讓子孫後輩呆呆傻傻地等死,總不像是萬物之靈的作風。也許我們可以重建一個登雲會。”

“想幹嘛?”方惟遠一怔,“也想造反不成?”

“我就是想造反,有您老在也不敢哪,”安棄趕忙拍馬屁,“我想,總得有一種溫和的方式,把這件事一點一點地透出去。就算災難不可避免,提前做好準備,多活下來一些人,多保留一些東西,也是好的啊。總比死得一塌糊塗什麼都不知道強吧。而且說不定,我能想辦法通過登雲之柱到天界去一趟,和翼人們談談。”

方惟遠像不認識一樣看着他:“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安棄一笑:“我根本都不能算是個人,還有什麼好怕的?”

方惟遠心裏一沉,他想要安慰幾句可憐的小木匠,卻又發現沒什麼話合適,況且他向來不擅長此道。小木匠反過來勸他:“放心好了,我早就想明白了,管我是從哪兒來的,有什麼關係呢。現在我還能吃飯睡覺,還能到處搗亂,能用我的腦子把那麼厲害的翼人給幹掉,和真正的人也沒什麼區別。不對,應該是我比真正的人還要厲害才對。”

“凈會吹牛,你還真是想得開呢。”方惟遠哼了一聲。

“想得開也好,想不開也罷,我終究還是我,”安棄認真地回答,“我過去也曾經迷惘過,彷徨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但最後我還是想通了,無論怎樣,我就是我。什麼身份,什麼來歷,什麼血統,不能影響到我分毫。就像不管天與地如何運轉,不管大地的下一次劫難什麼時候來臨,我們總得活下去。我還年輕,有很多事要去做,還能去勾搭姑娘吶。”

方惟遠終於有了一絲笑意:“和你在一塊的那兩個姑娘?你想勾搭哪一個呢?”

“兩個都想要!”安棄厚顏無恥地回答。方惟遠搖搖頭:“我雖然沒見過她們,但聽你的描述,這兩個姑娘可沒一個好對付的。當心竹籃打水一場……”

他這個“空”字還沒出口,心裏忽然想到了兒子方仲。方仲如果還活着,也差不多該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了,也不知道這個犟兒子會聽從父母之命呢,還是會像安棄一樣自己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安棄看出了方惟遠目中的感傷,猜到他想起了什麼,不敢吭聲了。但他很快發現,方惟遠望向他的眼神中不再有昔日的切齒仇恨,而是有一種他從未體會過的父親般的慈愛。恍惚中,他有一種錯覺,自己是在代替方仲好好地活着。

“年輕人,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方惟遠的語氣已經儼然像是一位嚴厲的尊長教誨自己的後輩。安棄不再多話,告辭出去,並順手掩上門。方惟遠並沒有送他。

走出書房門口后不久,安棄忽然聽到門響。一回頭,白髮蒼蒼的老將軍正站在門口。

“有空的時候,過來看看我,”老頭兒的語氣很平淡,“還有,下次再來,走大門,誰也不會攔着你的,別老乾些翻牆上樹的事,對你的……腿……不大好。”

安棄咧嘴一笑,揮了揮手離去。他的步伐不慢,但走路姿勢略顯有些奇怪,右腳踩在地上發出木頭的清脆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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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缺九州經典力作(套裝共11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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