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神錮1、

第七章、神錮1、

一般而言,十來個登雲教徒和他人鬥毆而死,算不得什麼新鮮事。但是十來個人毫無反抗之力地一舉被官府擒拿,而且對方並沒有使用毒藥,那就未免有點丟臉了。所以聽到這個消息時,季幽然那張本來就冷冰冰的臉上好似罩了一層嚴霜,讓回報的細作心裏七上八下。

“說詳細點。”她命令說。

細作趕忙開口,唯恐自己說的話不夠多:“是是!小的買通了獄卒,混了進去,和被擒的兄弟們見了面。他們在牢裏都還好,暫時沒有受刑,每頓飯有四個饅頭一碗粥還有鹹菜……”

“別說廢話!”季幽然喝道,“我問的是他們被擒的經過!”

那十餘人被擒的經過如下。所有人都來自同一分舵,而該分舵與武林名門龍劍門約好了進行決鬥,這場決鬥原本凶多吉少,因為龍劍門乃是名門大派,高手眾多,單靠一個分舵很難跳得贏。但登雲教徒個個擅長玩陰招,於是決定在決鬥前夕在場地上做點小文章,以圖不戰而屈人之兵矣。

他們去了,興緻盎然地挖着陷阱,但剛挖掉一層土,就不知觸發了點什麼,地下突然嗖嗖飛出無數鋼針,釘在幾個人的身上。事後證明那些針上沒有喂毒,但在當時,誰還有心思去分辨這個?設伏的人反而中了埋伏,教徒們慌慌張張地覓路逃竄。

這個約定的決鬥地點,是一片樹林裏的空地,東面林木密集,黑黢黢的透出某種陰森,西面則相對開闊。於是教徒們扶着傷者向西面而去。但跑了幾步他們就想到:敵人既然設伏,必定計劃周詳。我們向著看似安全的開闊地跑,反而會中了他們的圈套。我登雲會教眾怎能如此蠢笨?

“所以他們又轉頭向著東邊跑了,”細作說,“然後腳底下絆着了機關,一張大網子掉下來,把他們兜頭網在了裏面。那個機關佈置的非常巧,他們一直到被網起來都沒能發現觸發點究竟藏在哪裏。”

季幽然點點頭,令他退下,然後皺着眉頭陷入沉思。這已經是最近幾個月來各地發生的第三起專門針對登雲會的事件了。敵人始終沒有露面,也沒有下毒或者殺人,但人們卻一次次莫名其妙地栽倒在他佈置的陷阱中。

先是猜准了教眾們肯定會去佈置陷阱,於是提前動手;又算準了他們逃跑過程中的心理變化,精確判斷出逃跑路線——這廝的思維還真是縝密而大膽。季幽然回顧之前的兩次,發現細節上確有近似之處:精巧的機關陷阱、對敵人行動的準確猜測、不殺傷人命的作風。

這會是官府的人嗎?季幽然想,隨即又否定了這一猜測。一來官府大概還沒那麼聰明,二來此人的行事手法透出一股民間的野氣。

此時登雲會已經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武林第一教會,氣焰之囂張令正派人士們切齒痛恨而又無可奈何。被季幽然懷疑為翼人化身的教主雖然只有寥寥幾次出手,每一次出手都令天下震驚,可想而知他的力量恢復得越來越足。以大元寺、龍劍門、靈山派、清霞派等為首的大幫會門派且圖自保,不敢主動出擊,只苦了那些小幫派,一個個被登雲會并吞或者消滅。最後形勢變成了這樣:各大派結成了緊密的聯盟,共同與登雲會對峙;而登雲會雖然勢大,卻也不敢輕易地挑起大戰,因為他們同時還要對付朝廷。

先是寧國,接着是雒國,都開始公開禁止其國境內的登雲會的活動。雒國也出了一個和謝謙類似的鐵腕人物,認準了登雲會會是國家的巨大不安定因素,並開展了驅逐與鎮壓。對於那些江湖中人來說,這實在是個救命的好消息。如果沒有強大的軍隊介入,保不好十年不到,登雲會就會一統江湖了。

季幽然無所謂。於她而言,登雲會興與衰其實都並不重要。她表面上雷厲風行盡心盡責,那是為了自己的好強;背地裏搞出點事來拆登雲會的台,那是為了讓老爹舒服。所以,眼下發生的這檔子事情她一定要過問一下,不為別的,為了自己的面子。

她思前想後,想要精心策劃一個方案,把這個幕後黑手引出來。但她動手砍人水準一流,要設計一個複雜的計謀去算計人,卻未免有點強人所難。到最後只能採用不得已而為之的笨辦法:主動挑事,和其他幫會動手,看能不能把這傢伙勾出來。

於是接下來的這段日子,登雲會頻繁出擊,不斷製造着小摩擦,但對方似乎是意識到了這種陰謀,反而不動彈了。過了幾天,就在所有人放鬆警惕之後,這位卻又鬧事了。

在說書人口中,江湖中的英雄好漢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出手就是大把大把的銀子——大概故事裏的英雄都是開銀礦的。但在現實中,銀子總得有個來源吧?一個牛氣十足的大俠或者大盜,坐在酒樓里吃喝之後,掏出一個乾癟的錢袋,一個一個數着碎銅板,豈不是很丟人很沒有派頭?所以但凡江湖組織,總會有各自的生財之道。

登雲會規模如此龐大,自然不能只靠一種方法生錢,需要開展多種經營,劫鏢就是其中之一。而通過劫鏢令大鏢局屈服,給登雲會納貢以求平安,則是因此衍生出的關聯產業。

出事的那一天,正好是某個登雲會罩着的鏢局運鏢到半道上的日子,而且該片區域正好在登雲會勢力範圍內。結果他們偏偏就被劫了,只能抱着試試看的念頭去找登雲會。別看這魔教平日裏無惡不作,倒也很有責任心,不容他人捋它的虎鬚。

“搶到哪兒去了?”負責的小頭目問。

“沒搶走……可是我們的車,也走不了了。”鏢師戰戰兢兢地回答。

小頭目瞪他一眼,還是帶着手下去了,到現場一看不免傻眼。這支鏢隊並不大,一共兩輛車,每一輛車都徹底散架成了零件,看上去真是一塌糊塗。

“肯定是昨晚有人偷偷搗鬼,”鏢師哭喪着臉,“昨天都還好好的,今天出發時也還好好的,結果剛剛走到這兒,所有的車都散架了。不知道是誰,把釘子什麼的全換成了快銹斷的那種,開始時還看不出來,走一陣子就給生生磨斷了。”

頭目有些啼笑皆非:“車散了,沒見到人?”

“沒有。我們不敢動,趕緊求你們來了。”

頭目考慮了一陣子,此非久留之地,一定要及早離開。但那兩車貨物怎麼辦?他四下里張望打探,意外地發現在不遠處的一片小樹林裏,碰巧有兩輛排在一起的大車正在等生意,只需要一輛就能裝完那兩車貨。兩個車夫正靠在一棵大樹邊打盹。

按這位頭目的脾氣以及登雲會一向的作風,恐怕就會直接上去搶車,對方稍有反抗便拔刀子殺人。然而這位頭目十分有警惕性,迅速地想起了之前發生的那幾起事件,並很快判斷出:這幾個恰好出現的車夫大為可疑,弄不好這就是一個圈套。

他突然想到:為什麼不將計就計,把這些車夫誘入埋伏,舉而殲之呢?他的人手足夠多,完全可以分成幾隊,相互照應,確保不會全軍覆沒。

他冷靜地思索着,並立即付諸行動,將手下分為三隊,其中兩隊人在暗處密切監視,他則親自帶領着其中一隊,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前去雇車。

“一路上什麼都沒發生?”季幽然問。

“的確沒有,”頭目的表情很奇怪,好像是小孩偷糖被爹娘抓了個正着,“從開始雇車到最後送到目的地,車夫什麼都沒做。”

“那你們究竟上當在什麼地方?”

“那批貨,”頭目的一張臉比苦瓜還苦,“貨物裝進車之後,兩個車夫故意找借口要去附近撒尿,我們都擔心他會發動什麼機關來對付我們,所以全副精力都放在了他身上。誰知道那兩個車夫只是被人雇傭來愚弄我們的,真正的機關藏在車裏——貨物進車后,全都被掉包了,因為車的側壁是活動的,可以拆開,貨物被搬進去后,都通過側板轉移到了另一輛我們沒有雇的車子裏。我們逼問那兩名車夫,但他們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說有人給錢要他們如此這般……”

季幽然好不氣悶,卻也無可奈何。但還是那句話:在登雲會裏混,面子不能丟。

“我去現場看看,”她以內行的口吻說,“也許能找到點線索。”

於是她去了,看着那輛化為零件的鏢車發獃。想想那兩輛並排在一起的馬車,的確是巧妙地安排,但絕非無懈可擊,畢竟搬運貨物時,再輕手輕腳的人也會有響動。然而一個很大的問題是:所有人都把視線集中在兩個毫無威脅的車夫身上,唯恐他們突然發難,於是誰都沒有去注意到一旁的其他動靜。

這顯然又是一個算計准了的計謀,只不過這一次不抓人了,只是搶東西,本質上仍然是砸登雲會的面子。她回想着這次事件的經過,發現敵人再度精確把握了他們的思維方式,不由得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再一想,畢竟是那麼多的貨物,要搬走也會在地上留些痕迹。於是她又低下頭,在地上仔細尋找着印痕。這一帶過往車馬不少,但她畢竟追蹤經驗豐富,還是判斷出了一個可疑的車轍印,循着這條印子跟過去。

轍印曲里拐彎,慢慢走向了一個荒僻的方向,季幽然心裏不由警惕起來。既然此人能安排一個圈套劫鏢,自然也有可能安排第二個圈套,把追查的人也一併做掉。她一面走,一面提起內力,暗中提防。

最後她來到了一條小河邊,車轍印自此中斷。河邊空空蕩蕩,只有一個垂釣者坐在那裏。她緩緩地一步步走上前去,心裏把一切可能出現的陰謀軌跡——至少是她能想像到的——都盤算了一遍,甚至決定假如發生什麼異狀,就不顧三七二十一先動手把此人做掉再說,殺對殺錯都無所謂。

然而不等她靠近,垂釣者竟然主動發起了襲擊,他的釣竿一甩,一個亮晃晃的東西向著季幽然飛了過來。季幽然哼了一聲,殺意頓起,輕鬆閃過這枚暗器,欺身上前,一道寒氣擊向了垂釣者。

一聲脆響,這位垂釣者……化為了無數的碎片,而且這些碎片竟然都飛了起來,在空中亂舞。季幽然定睛一瞧,不由得七竅生煙:這個垂釣者只是個木頭人,手臂上安有機關,可以做出揮舞釣竿的動作,而它剛才甩出的東西多半是塊隨意撿來的廢銅爛鐵,甚至不排除是只鱗片在陽光下反光的魚。

真正的威脅藏在木頭人的體內——那是一群狂怒的馬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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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缺九州經典力作(套裝共11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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