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完美的騙局
等趙志傑和李薇薇再次回到房間的時候兩個人都面色沉重。看着大家注視的眼神，趙志傑說道：“我們剛才做了數據恢復，李夢瑤和死者這一年來的聯繫情況大致已經清楚了。”說完他看了看仇志勇，欲語還休。
“說吧，把你們知道的都說出來吧！”仇志勇說道。
趙志傑看向海鋒，海鋒對他點了點頭。趙志傑碰了碰李薇薇，說道：“李薇薇，你來說吧。”
李薇薇一臉悲傷地說道：“黃冠和李夢瑤是一年前在玩‘王者聯盟’的時候認識的。認識后兩個人聊的很投緣，李夢瑤對黃冠講述的發生在她身上的悲慘經歷讓黃冠有種同命相憐的感覺，他把李夢瑤當做了自己的紅顏知己。”
李薇薇頓了頓，繼續說道：“李夢瑤和黃冠熟悉了之後就邀請黃冠和她玩一個叫‘莫須有’的遊戲，那個遊戲就是一個氪金遊戲，比眾所周知的任何一個遊戲都要費錢，可黃冠覺得能和李夢瑤在一起玩遊戲是自己最開心的事情，寧願一擲千金也在所不惜。把家裏給的錢花光了，就去打工賺錢。打工賺的錢也花光了就和同學、朋友借錢。只要是李夢瑤叫他玩遊戲，無論有事沒事他都會準時出現在電腦前。”
海鋒聽了李薇薇的話有些詫異，他不明白自己認識的那個懂事的黃冠怎麼會因為一個陌生人而鬼迷心竅。
李薇薇繼續說道：“李夢瑤和黃冠不僅僅是遊戲中的玩伴，還通過網絡交往了起來。兩個人在網上以男女朋友自居，互加了‘巨聊’，經常用‘巨聊’聊天，還互傳照片給對方。但是黃冠每次提出要去見李夢瑤的時候都被她用各種理由給拒絕了。”
“李夢瑤不但經常讓仇峰在遊戲裏充錢給她購買各種道具，還三不五時的和黃冠要錢。黃冠就像着了魔一樣對她的各種要求義無反顧地答應。直到自己身無分文。然而李夢瑤仍然不滿足，她竟然介紹網貸給仇峰，讓仇峰通過網貸貸款給她買東西。”
李薇薇頓了頓，接著說道：“黃冠自殺前不久，李夢瑤和黃冠說自己的父親急病住院需要兩萬塊錢，可家裏的錢都壓在工程上面，要半個月才拿得到，一時半會兒根本拿不出來那麼多錢，希望黃冠借給自己。”
“黃冠知道后也心急如焚，他不想李夢瑤發愁，想幫她，可自己又身無分文，這筆錢他也不敢和自己的母親開口要，於是他就從李夢瑤介紹給他的那些網貸里去貸了兩萬給李夢瑤。”
“黃冠以為這兩萬不過是解一下李夢瑤的燃眉之急，而且李夢瑤也答應他半個月後肯定連本帶利還給他。然而李夢瑤得到錢以後就人間消失，再也不聯繫黃冠了。黃冠聯繫不上李夢瑤，錢要不回來，自己的學業也受到影響，論文沒寫出來，拿不到畢業證，他不知道怎麼去面對自己的母親，感覺自己已經無路可走，最後就選擇了自殺。”
“先是用阿倫森效應引人上鉤，接着利用馬太效應讓人越陷越深，繼而利用巴納姆效應進行收割，等一切完成再也沒辦法有所收穫的時候就人間蒸發。一個騙局持續了一年之久，黃冠這是遇到高手了。”李夢陽接着李薇薇的話說道。
看看眾人一頭霧水的樣子，海鋒對李夢陽說道：“能否解釋一下你剛才所說的話？”
李夢陽點頭，繼續說道：“都是簡單的心理效應，阿倫森效應就是通過不斷對受害人的行為進行精神獎勵從而讓受害人進一步的做出嫌疑人所希冀受害人做出的行為，也就是先通過遊戲讓受害人花一點小錢來表達自己的愛意，並回應這種愛意，從而讓受害人更願意去為自己花錢。”
“馬太效應是指受害人對嫌疑人的投入越多，他就更願意為之付出，為其投入。巴納姆效應是指嫌疑人通過暗示讓受害人將金錢與愛意表達相關聯，從而騙取到受害人的錢財。當然，這不是這三個效應的標準解釋，但對於這個案件我覺得這個解釋可以讓大家更清楚受害人的心理活動。”
海鋒聽完李夢陽的解釋也清楚了黃冠會迷失自我陷入騙局之中。他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後對李薇薇說道：“李夢瑤的照片你們有恢復到嗎？有沒有她的具體信息？那個遊戲是哪個公司開發的？有沒有公司的具體信息？黃冠是怎麼給的李夢瑤錢的？有沒有轉賬記錄可查？”
李薇薇一下聽到這麼多的提問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戳了戳趙志傑，說道：“你來說吧！”
趙志傑於是說道：“倒是找到李夢瑤發給黃冠的照片了，但是那些照片都是一個國外的不出名電影演員的生活照，根本就不可能是她本人。我們還發現她告訴黃冠說她在唐華大學上學，我們剛才也和那邊聯繫過了，那邊答覆說從來沒有一個叫李夢瑤的學生。”
趙志傑看着海鋒，繼續說道：“這個遊戲顯示的開發公司我們也查了，沒有備案，估計也是假的。黃冠和李夢瑤之間都是通過網絡支付來轉賬的，要查的話只能通過支付公司來查。”
張慕楓接茬說道：“就是去查也沒有用，錢肯定已經被洗了，根本查不出來，我說的沒錯吧？”
趙志傑點了點頭，對眾人說道：“這是網絡騙局的慣用手段，很難去追蹤資金流，按照傳統的辦案方式根本就無能為力。”
仇志勇聽完李薇薇和趙志傑的話他感到更加的難過，他沒有想到黃冠這一年竟然有如此遭遇，他覺得自己愧對黃繼鋒。更讓仇志勇難過的是他這個辦案老手竟然連找出罪魁禍首的能力都沒有，難道真的要讓這個李夢瑤逍遙法外？
海鋒看着低頭不語的仇志勇自己心中也是一陣心酸，他抱着一線希望問趙志傑：“你是痕迹追蹤的高手，肯定還有線索能夠找到這個李夢瑤的，對吧？”
趙志傑點了點頭：“我通過遊戲分析找到了這個遊戲伺服器的信息，可以確定伺服器的位置，至於李夢瑤的信息還有這個遊戲公司的信息，伺服器上肯定會有線索。”
“伺服器在哪裏？”海鋒追問道。
“在清東市。”趙志傑回答說。
“明白了。那我們就先去清東市，把李夢瑤和這個遊戲公司都找出來。”海鋒說道。說完，他看向仇志勇，等待仇志勇的指示。
仇志勇長嘆了一口氣，說：“就這樣吧！那今天的會議就先到這裏吧，這裏也沒什麼我可以幫助大家的了，接下來的事情就靠你們了。”
散會後，仇志勇叫住了海鋒和劉智揚，讓他們兩個陪他散散步。
三個中年人走在綠草茵茵的校園裏，誰都沒有說話，仇志勇知道他的這兩個學弟都在等他先開口。仇志勇看到了前面不遠處的長板凳，對他們說道：“我們過去坐坐吧。”
坐在操場邊的長板凳上，看着空無一人的操場，仇志勇打開了話匣：“我真的是老了，干不動了，幹了這麼多年的警察，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詐騙案我竟然毫無頭緒，要不是你們，不是那群年輕人，可能我永遠都找不到那個罪魁禍首了吧。真想不到自己拚命工作了一輩子竟然是這麼的失敗，連一個犧牲在工作崗位上的同志的遺孤我都保護不了。”
海鋒對仇志勇說道：“你也別難過，不是你老了，是時代不同了，咱們那個年代哪有什麼互聯網，網絡犯罪更是天方夜譚。這麼多年過來，咱們辦理的案子都是傳統犯罪，那是咱們的強項，你這些年辦了那麼多案子，立了那麼多的功，你所做的貢獻是沒有人能夠抹殺的。”
說著，海鋒話音一轉：“但是對於網絡犯罪咱們都是新人，和他們那些年輕人沒法比。不僅僅是你，我和劉智揚也一樣，都落後於這個時代了。所以還需要靠這些年輕人，他們才是國家的未來。”
仇志勇看了看自己的兩位學弟，繼續說道：“是啊，時代不同了，變化快的都讓人有些無所適從了。以前我辦案子的時候想要找到嫌疑人多輕鬆？把身份一亮明，左鄰右舍的多打聽幾家，也就知道大致情況了。再不濟就是把周圍的壞小子們都叫過來，一個一個盤問，總會有人能知道一些情況。”
仇志勇頓了頓，繼續說道：“當時警察這個招牌可是比現在有用的多，那些犯罪分子哪敢這麼猖狂，哪個見了警察不是抱頭鼠竄？我記得我當年一個人拿條麻繩就能帶回七八個犯罪分子。四周的群眾都是我的眼線，只要是有人犯罪我就一定能把他找出來。”
仇志勇笑了笑，想起當年的往事，他又有些意氣風發。他繼續說道：“現在情況不一樣了，犯罪分子比以前狡猾多了，也更懂得如何逃避打擊了。辦案難度提高了不少。這也沒什麼，時代在進步，犯罪分子在進步，我們也是在進步的啊，面對犯罪分子我們還是有優勢的。無論武器裝備還是人才素養我們都可以碾壓犯罪分子。更何況我們還有‘依靠群眾’這個法寶！”
海鋒對仇志勇的話十分認同，他知道和以往相比犯罪打擊工作的難度一直在提高，一方面是隨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城市規模的擴大，犯罪活動的流動性和隱蔽性也得到了增強，為犯罪打擊帶來了壓力，另一方面犯罪分子的反偵查意識和法律規避意識也有所進步，加大了打擊的難度。
海鋒甚至覺得有些犯罪分子的學習態度比自己都要積極，他經常遇到那些對法制欄目情有獨鐘的犯罪分子，對於那些人來說法制欄目已經成為自己學習犯罪經驗，逃避犯罪打擊的最佳教程。
與此同時，隨着執法規範化的不斷推進，警察的威懾手段在一定程度上產生了弱化，沒辦法通過暴力來獲取證供，而以理服人並不是能夠對犯罪分子也普遍適用的，這也給犯罪打擊帶來了考驗，無論是犯罪痕迹的發現、犯罪證據的查找還是犯罪供述的獲取都比以往要困難，而更有效的犯罪打擊方式卻尚未登場。
但是“依靠群眾”是打擊犯罪的法寶卻毋庸置疑，畢竟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有了他們的幫助可以找到很多犯罪線索，拿到許多犯罪證據，甚至有些人會親身上陣去抓獲犯罪分子。這無疑會給警務工作帶來極大的便利。
可海鋒也知道不是所有的犯罪都能夠依靠群眾，而網絡犯罪恰恰是不能依靠群眾完成打擊的典範。畢竟它的隱蔽性更強，犯罪區域更廣，甲地的犯罪行為往往是在乙地實施完成的，而對於甲地來說除了受害人沒人能知道這一犯罪活動的發生，這就進一步加大了犯罪打擊的難度。
仇志勇的臉上流露出些許憂傷，他繼續說道：“可是面對這神出鬼沒的網絡犯罪，我卻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我感覺自己就像個廢物一樣，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做。”
仇志勇的眼眶有些濕潤，他哽咽着說道：“黃冠是死在我面前的，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就這麼結束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許婷，怎麼去面對繼鋒。繼鋒是犧牲在工作崗位上的英雄，我們應該優待他的家人啊，應該保護好他的家人啊，可我竟然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
夜晚的風不斷地吹着校園的楊樹葉，發出了嘩嘩的聲響，彷彿在低吟着慘淡的人生。皎潔的明月掛在空中發出明亮的白光，照亮了黑色的夜晚，卻無法帶給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一絲溫暖。空空蕩蕩的校園裏失去了往日的喧囂，只留下一片悲涼。
平時話最多的劉智揚站在那裏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聽着仇志勇的訴說。他想安慰這位老學長，可他不知道怎麼開口。他看着眼前的這位老學長，現在的他不是什麼說一不二的警察廳副廳長，只是一個面對網絡犯罪深感無助的老人。
他看着這位和犯罪分子打了一輩子交到的老學長，這個曾經的罪惡剋星，卻還是沒能贏得過這場戰役，而這次失敗所付出的代價是一條生命的離去，是一場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
劉智揚也有些迷茫，他們這些人這麼多年的努力付出真的有用嗎？作為一名法律的忠實踐行者，與犯罪做了這麼些年的鬥爭，可還是有那麼多的犯罪發生。送進去一個犯罪分子，又出現另一個犯罪分子，打掉一個犯罪團伙，又發現另一個犯罪團伙，忙忙碌碌那麼些年，罪惡始終沒能從這個美麗的國度消失，反而變得更加狡猾了。
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難道說是他們這些人還不夠努力嗎？他們已經犧牲了自己的青春年華，犧牲了自己的健康體魄，犧牲了陪伴家人的時間。可為什麼還是會有那麼多人甘願以身試法，不肯回頭？他想不明白。
一直沉默不語的海鋒拍了拍仇志勇的肩膀，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們都已經很努力了，可是總會出現為了個人利益而致他人性命於罔顧的混蛋，他們會像蛀蟲一樣不斷地毀蝕這個國家。而我們作為國家的守護神，其實一直都在堅守着自己的崗位。”
海鋒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們為了這個國家的幸福而犧牲了自己的幸福。沒有和家人的歡聚佳節，沒有對子女的精心呵護，沒有對另一半的長相廝守。但是因為我們的存在才讓這個國家更多的人有了那些幸福。我們真的有努力前行。許婷不會怪你的，繼鋒也不會怪你的。”
仇志勇看着海鋒，他不明白這個不諳人事的學弟今天怎麼能言善辯了起來，他知道海鋒希望他心裏能好受一些，可仇志勇心中依然悲傷，面對網絡犯罪他心中的那種無助感依然存在。而此刻，仇志勇只希望自己的這份決心下的不是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