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241等我回來
想想啊,林景笙青年才俊,又早到了適婚年紀。回到老家,免不了父母逼婚,親朋好友也會不停的給他介紹。林家資源那樣好,不愁遇不到條件好的女孩兒。萬一出來一個看對眼的,結婚還不快嗎?
傅清淺把厲害關係說給她聽。她接着又說:“孩子用不到你看,到時候會再請保姆,而且,我又不上班,全力照顧孩子,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你就只管追求你的幸福去吧。”
沈流雲眼光發亮,猛地挺直上身。但是,旋即又頹廢下去。
“那樣不行,我不能扔下你不管。你看我哥他半死不活的,指望你自己怎麼行?這時候我要扔下你一個人跑了,那真是太無情無義了。婆家沒有人,娘家也沒有人,誰來跟你幫把手?”
沈流雲快言快語,說的倒都是實話。
她就是這麼直爽,這是她為人處事的一大特點。
在沈葉白看來,也是一大缺點。說話完全不過腦子,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他已經開始下逐客令了:“你哭完沒有?哭完就不要蹲在這裏擋道了,趕緊回你店裏去。”
沈流雲黑着眼圈,問傅清淺:“幾點了?”
傅清淺告訴她說:“快九點了。”
沈流雲猛地跳起身:“呀,我真得回去了,今天的點心還沒有烤,操作間裏亂得一塌糊塗,我得去收拾一下。”
她匆匆忙忙的背上雙肩包離開,傅清淺留她吃早飯也不肯。
她一邊出房門一邊說:“店裏都是好吃的,不怕餓肚子。”
傅清淺想想也是,目送她離開。
轉身責備沈葉白:“流雲還是小孩子,你對她的態度就不能寬容點兒?”
沈葉白哼聲:“再不長大就老了。就她自己沒數。”
傅清淺咿咿呀呀唱曲:“這要是生個女兒可怎麼辦,像她姑姑一樣,每天遭受爸爸的惡劣對待,怎麼健康成長啊?”
“我的女兒,會像沈流雲一樣笨嗎?”就算真像姑姑那麼笨,他照樣寵上天。
“流雲可一點兒都不笨,她是忠厚善良。”傅清淺又說:“早飯阿姨做好了,她去超市了。你自己加熱一下吃,我已經吃過了。再回卧室躺一會兒。”
反正她現在的睡眠沒有規律,每天就以休息為主。
回到房間,想到沈流雲說的話,心裏不是一點兒感慨都沒有。
從幾個月前回夏城之後,她就再沒主動跟家裏人聯繫過。
倒是范秋艷打過兩次電話,說話的氛圍還是有點兒尷尬。一次是傅清清康復出院,范秋艷打了一通電話,說梁溫已經被判刑。她沒有說傅清清的態度,以那個女人頑劣的程度,她一定非常怨恨傅清淺。再有一次就是前幾天,范秋艷打來電話,只是問她過得好不好。沒有提家裏的鎖事,也沒提錢的事。
傅清淺冷冷淡淡的,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當初病房裏范秋艷不分青紅皂白的那一巴掌,就像打在她的心上,想一點兒芥蒂沒有,只怕短時間內辦不到。
但就像沈流雲說的,指望得到家裏人的照顧,是不可能的了。
傅清淺與家人的關係彷彿只能止於此,淡淡的問候,不去索要,不去辱罵,就已經是最和諧融洽的狀態了。
想到這裏,傅清淺有點兒懂得自己心底深處時揮不去的難過和孤獨是什麼了。是沒有溫度,冷冰冰的血脈親情。即便它待在那裏紋絲不動,仍舊是傷人的。
因為血肉親情本來就該是火熱流動的,所以,靜止不動,或者太過冷靜自持,都是不正常的。
傅清淺扯過被子,蓋到臉上。不想再想那些人和事了。
她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和家庭,她會努力,不再重複那樣的家庭悲劇。
是江語然給江方喻打的電話,叫他來“語笑嫣然”找她。
江方喻終於抽出一點兒時間過來了,江語然只管喝酒,又一句話不說,也不跟他打招呼。
江方喻立在那裏看了看,店裏一個客人也沒有,殷勤的店員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今天整個“語笑嫣然”就只有江語然一人。
“看這陣仗,你是想討伐你哥啊。”
江方喻何等聰明的人。
江語然放下杯子,她已經有點兒喝醉了,暈暈乎乎的說:“我在超市看到傅清淺了,她懷孕了,肚子已經很明顯。”
江方喻發出瞭然的嘆息,坐到她對面,主動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原來還是死心眼兒,現在既然看到傅清淺懷孕了,總該徹底死心了吧?之前我不是告訴過你,他們已經領證了,算合法夫妻了,你就是不死心。”
江語然使出蠻力拍了一下桌子,她憤怒的盯緊江方喻說:“不是我不死心,不死心的人是你!你這次就確定能斗過沈葉白嗎?那些你覬覦的東西都能得到嗎?”
江方喻看自己妹妹氣勢洶洶的,他緩慢的喝了一口酒,泰然自若的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江語然憤憤的說:“我能感覺得到,一直以來你就針對沈葉白,你嫉妒他。一切他所擁有的,你就想得到。在金融圈裏,不是只有他最強,也不是其他人那裏沒有你可圖取的利益。但是,你從來只盯緊沈葉白,不擇手段,讓我感覺你就是想勝過他。這不是嫉妒是什麼?”
江方喻執酒的動作一頓,臉色漸漸變得難看,不再像剛剛那樣從容自在了。
江語然藉著胸口憋悶的那口氣接着往下說:“他是有病不假,可是,他現在也有了完美的愛情和家庭,如果這次你仍舊勝不過,那你真是輸得一敗塗地。連我這個做妹妹的,都會瞧不起你。我不知道你一直以來在爭什麼,但是,很明顯,他擁有的幸福,你爭破頭也得不到。”
這一棒錘擊得太狠戾了,江方喻坐在那裏仍覺一個蹌踉。他不悅的眯起眸子,盯緊她。江語然的話太刺他的心了。
他的確一直在和沈葉白爭,整個金融圈跟他有利益較量的人很多,但是,他彷彿永遠都最看不過沈葉白。他擁有的東西,他也想要。他們的目標總是不謀而合,或者說他一直拿眼睛注視着沈葉白,沈葉白對什麼感興趣,他也要把注意力放到那上面去。
有的人可能會說,這就叫年輕氣盛。兩個年紀相當,都是在夏城長大,又都在一個圈子裏混跡,就難免產生爭強好勝的心思。
所以,下意識想比較,想更勝一籌。
江方喻也承認,他就是看不過沈葉白。這種扭曲的心思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現在這種心理畸形被自己的妹妹看穿了,就跑來羞辱他。
江方喻猛喝了兩杯酒,忍不住怒氣沖沖的。
“你不要自作聰明,干涉我的事。你覺得我一直以來居於下風,那你呢?整天為了一個眼裏心裏都沒有你的男人哭哭啼啼,不是更狼狽。”
說完,他扔下杯子。看到江語然被刺激哭了,也不管她。
江方喻一意孤行,站起身往外走。這些年連他都管控不了自己的行為,又豈是別人說個一句兩句,就能叫他回頭是岸的?
或許他也有心理問題,扭曲,偏執。但是,沒辦法了,他要一條路走到黑了,已經顧不得初衷是什麼。
江方喻推開門,迎着冷風走出去了。他有些想不明白,剛剛那番話他是對江語然說的,還是分明是對他自己說的。
江語然伏在坐子上大哭一通,哭累了,就回後面的房間休息。
相信長長的一覺醒來,她就該死心了。
大多時候悶在家裏,時間比任何一個季節都顯得漫長。
尤其這個冬天,更覺得難熬。
接連下了幾場大雪,溫度比往年都要低,是個標準的寒冬。好不容易熬過冬天,迎來了春天,卻突然爆發了流行性感冒。
傅清淺那樣小心,還是感染了,發燒鼻塞,每天昏沉沉的。孕期又不能吃藥,阿姨用家鄉的土方子幫她熬了一鍋蘿蔔薑汁,除此之外就只能多喝水了。
沈流雲將店暫時關掉了,來家裏照顧。
傅清淺連續喝了幾杯熱水,在被子裏捂了很長時間,終於開始出汗了。
沈流雲連忙拿出溫度計幫她測試,降溫了,她跟着鬆一口氣:“好算不發燒了,你再躺一會兒吧。”
傅清淺從床上爬起來,“不行,我還要出門。”
“你才退燒,出門幹嘛?”
傅清淺挺着個大肚子,穿上拖鞋說:“我約了心理醫生。”恰好沈葉白去見付明宇了,不在家,她更應該趕在這個時候出門。
沈流雲不說話了,她沉默的低下頭,覺得有些難過。但是,又不想傅清淺看出來,加重她的心理負擔。她去幫傅清淺拿棉服,還有帽子手套,雖然春天了,但是,溫度還是不高。而且傅清淺發著燒,更應該全部武裝。
但她自己年輕活力,已經換上了輕便的春裝。
傅清淺看到她手裏的行頭,好笑:“流雲,你太誇張了。穿這麼多,會被人當怪物看的。”
沈流雲說:“那就不戴手套了,但是,棉服還是要穿。”
阿姨也說:“多穿點兒吧,春天更應該捂捂,何況你是孕婦。”
傅清淺沒心思想這些事,接過沈流雲手裏的衣服穿上。出門前叮囑阿姨:“葉白回來問起來,你就說我們去逛街了。還有,不要告訴他我今天又發燒了。”
阿姨應承說:“我知道了。”
一路上沈流雲心情沉重,這個冬天到春天,感覺太難了。每個人都難,生活的重壓就像沉沉的冷氣流一樣。圍追堵截。
不希望的事情到底發生了,先前的治療方案不僅沒起到很好的療效。沈葉白的問題反倒加重了。
光是服藥,和定期的心理疏導,明顯已經不行了。
沈流雲就見過他崩潰時的樣子,那樣高大挺拔的一個人,彷彿瞬間就崩塌掉了。
說不出他哪裏有問題,但是,又明眼看着他哪裏都不好。她從來沒發現自己的哥哥,原來這麼脆弱。
真像一地的碎片,零散得無法拼接。
更可悲的是,他明明那麼痛苦,那樣期待擁抱和關愛,真正無助的時候,她們卻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不敢靠近,更不能碰觸。否則更會加劇他的痛苦。沈流雲嚇得心驚膽戰,喃喃:“怎麼辦?怎麼辦?”用什麼辦法緩解?會不會死人?她的腦子一團糟。
傅清淺冰冷的手指拉着她,不允她湊近。
當時沈流雲就在想,一個人活着,卻痛苦到這般境地,簡直是種酷刑。
還不如死了。
但是,冷靜下來,她就被這樣的想法驚悚到了。
連她都有這樣的想法,何況那些被心理疾病長期困擾,生活得水深火熱的人呢?絕非他們軟弱。
沈流雲難過得想掉眼淚,她看到自己的哥哥,也不禁覺得可憐。
好在很快到了醫院,醫生已經在等她們了。
見人進來,請兩人坐下。
這段時間因為沈葉白狀態不穩定,所以,傅清淺跟心理醫生的勾通很頻繁,再加上傅清淺本身就是心理學界的工作者,所以,很多問題不用細說就能明了。
醫生說首先問傅清淺:“沈先生最近這幾天的狀態怎麼樣?”
傅清淺神色綳得很緊,彷彿在抑制某種激烈的情緒。
她聲音僵硬的說:“不怎麼樣。”須臾,她又補了一句:“非常糟糕。”
“有沒有發現他有輕生的苗頭?”
傅清淺乾瘦的手指抓緊衣料,聲音還算冷靜,她說:“他是個自制力很強的人,倒是沒有明確的表示過。但是,一定有……他越來越喜歡在陽台上抽煙,一邊抽煙一邊走來走去,一走就是一兩個小時。有的時候也停下來,雙手伏在欄杆上靜止不動的想事情……”
他在想什麼?是不是有什麼預謀?答案在專業人士的心裏呼之欲出。
但是,傅清淺也說了,沈葉白的自制力很強。所以,這樣的念頭無數次萌生之後,又被他極度艱難的壓了下去。
只是,千萬不要小瞧心理惡魔的能力,自制力再強的一個人,也早晚會被它攻克,拉下無邊地獄。
沈流雲聽得心驚膽戰,她在一旁暗暗吸冷氣。
醫生沉吟:“沈先生自己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我建議他入院。他請求等你生產完畢,但是,看眼下的情況是不能再等了。”
傅清淺的臉泛着不正常的白色,僵死一般的白,整個人非常緊繃。
“即刻入院,不用聽他的。”
醫生說:“那好,回去你同沈先生說一下,明天就採取封閉治療。一會兒我就去安排這件事。”
到了這個時候,沈流雲忍不住插嘴進來:“封閉性治療,是不是就像坐牢一樣,他不能隨便出來了嗎?那清淺姐你生孩子的時候呢?他也不能陪在身邊嗎?”
如果那樣,沈葉白該有多痛苦,會成為他一生的遺憾。沈流雲相信,他之所以這樣努力的撐着,就是不想傅清淺生產的時候缺席。
傅清淺看了她一眼說:“限制他的自由是為了保障他的人身安全。”
雖然她知道那有多屈辱多痛苦,苟且偷生的時候,她不是沒想過“高傲”的死去。但生活就是這樣苛責,很多時候是不容選擇的。
沈流雲知道別無他法了,她只是好奇:“為什麼會這樣呢?不是自從他知道自己做了爸爸,各方面都好轉了嗎?你看,以前他不願意麵對自己的問題,但現在他多積極配合治療。而且,他每天跟家人其樂融融的生活在一起,感受生活的樂趣和希望,不是應該對病人很有利嗎?”
醫生告訴她說:“對一般的病人,良好的心情,和其樂融融的家庭氛圍,對他們的康復有幫助。但是,我們忽略了一點,他不是普通的病人。他是有依戀創傷的心理疾病患者,當初沒有嚴厲的採取封閉治療,是一大失誤。”
傅清淺的腦袋“嗡”一聲,彷彿瞬間被雷劈了一下。
當初之所以沒有即刻採取封閉治療,是因為看到這個孩子的到了,給沈葉白帶來的巨大勇氣。他配合治療的心態堅決。起初便都以為這樣親密的家庭氛圍,會一直激勵着他,直到他克服心理困擾。
中間沒有及時改變治療方案,也是因為沈葉白一直表現得很愉悅。精神狀態非常飽滿,在任何人看來,他都是沉浸在幸福中。
直到這一刻,傅清淺驟然驚醒似的。
一個患有依戀創傷的人,家人的緊密圍繞,又何償不是困制他的巨網呢?
而那些所謂的幸福,是沈葉白真的感覺到了?還是因為愛她,而刻意營造出的呢?
回去的路上,傅清淺的臉色一直很難看。下巴埋在打底衫的領子裏,眼眸低垂。
沈流雲瞧見她一臉疲憊,問她:“你是不是又燒上來了?”
傅清淺緩慢的回應:“沒事。”
她的頭髮有一點兒長長了,用一根簡單的皮筋鬆鬆的綁着,有一縷跑出來了,覆在腮邊,讓她看起來狼狽又無助。
每個人其實都在用力支撐。傅清淺是,沈葉白也是。
他想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她想承擔起所有苦難,讓一切看起來輕鬆又沒什麼大不了。
但是,走了這麼久,每個人都太累了,筋疲力盡。
這世上,不管愛與被愛,都一樣的辛苦。
沈流雲挺直了胸膛:“你回去只管跟我哥說,讓他去住院。封閉也不要緊,不是還有我嘛,我現在是訓練有素的主力軍,照顧你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傅清淺側首看向她,從尹青離開到現在,沈流雲真的改變不少。彷彿瞬間長大了,再不像以前那樣毛躁,一點兒嬌滴滴的大小姐的樣子都沒有了。平時去傅清淺那裏眼疾手快,真是什麼都肯做。
而且這段時間她一直在跟生過孩子的朋友吸取照顧新生兒的經驗,可謂盡心儘力。
“流雲,謝謝你。”
沈流雲眼眶馬上就紅了,“你千萬別這麼說,是我該謝謝你。這麼艱難,你都不放棄我哥。我知道你現在很辛苦,一直以來痛苦的人,絕非我哥自己。我能理解陪在一個有心理頑疾的人身邊,有的時候該是多麼絕望。”
傅清淺微微抿唇,須臾,她說:“你哥值得我這樣做。”
何況,愛從不問值不值得。
送傅清淺回去后,沈流雲沒有上樓。她知道傅清淺要跟沈葉白商量入院的事,需要平心靜氣的好好溝通。
“你上去吧,我回家拿點兒東西,晚上再過來看你。”
傅清淺說:“好,你回去吧。”
她兀自上樓。
在進門之前,傅清淺先站在那裏緩解情緒。一路上,她的情緒都異常緊繃。現在終於有機會透一口氣,傅清淺吸氣呼氣之後,只覺得筋疲力盡。
感覺到肚子被踢了兩下,很有活力。
傅清淺雙手按在肚子上,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不安份的小傢伙,每天都對她“拳打腳踢”,感覺太明顯了,肉眼都能看到肚皮上的凸起。這樣強大的生命力,震撼心田,難怪會給人無盡的希望。
傅清淺重又打起精神,推門進入。
沈葉白已經回來了,在樓上卧室。
一見傅清淺進來,他連忙起身走過來,幫她脫掉寬大的羽絨服說:“沈流雲就知道胡鬧,你的感冒還沒好,她帶你逛什麼街?”
傅清淺無聲的盯着他,沈葉白的臉色灰白,額發和鬢角那裏濕漉漉的。她的心敏感的抽搐顫抖,不由自主的抬手觸碰他的臉頰:“頭髮怎麼濕了?”
沈葉白拉下她的手說:“剛才洗臉打濕了。”
傅清淺抽出被他攥緊的手指,雙手捧上他的臉頰,盯緊他的眼睛說:“你又不舒服了是不是?”
每次症作發作,他都這樣狼狽。
沈葉白漫不經心的笑着:“沒有。”
傅清淺的喘息加重:“你騙不了我。”見沈葉白神色一恍,她又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說:“下午收拾東西,交代好公司的事情,明天我們去醫院。”
沈葉白拆開她的手:“你開什麼玩笑?再沒幾個月你就生了。”
“也許過不了幾個月,你就好了呢。”
沈葉白轉過身,不容商量似的說:“不管怎麼樣,這段時間我一定要陪在你身邊。”
“我不用你陪着,等孩子出生你再陪着我們,不是一樣嗎?”
沈葉白又轉過身來:“怎麼會一樣?你一個人不會害怕嗎?就算你可以忍耐,我也不想留下一生的遺憾。”
傅清淺定定的看着他,眼眶慢慢積滿淚水。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沈葉白慌了,有些氣短的說:“淺淺……”
傅清淺仍舊盯緊他:“我問你為什麼這樣說?”不等沈葉白回答,她已經大發雷霆:“你就是認為自己好不了了,所以,即便忍受痛苦,你也要儘可能多的陪着我。因為你就是感覺到了無望,覺得治好很難,終有一天你會奔向那無底深淵……”
“淺淺……”沈葉白伸手拉她,想抑制她逐漸激動的情緒。
傅清淺卻憤怒的甩開他的手:“你是蓄謀已久,那麼多次,你在陽台上俯視樓下的時候,你在想些什麼?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麼?”
沈葉白驚訝的看着她,她的臉頰已經濕透了。他伸出手來想幫她擦拭,傅清淺滿是抗拒的閃躲。
他訥訥說:“我什麼也沒想。”
“你撒謊!沈葉白,你這個大騙子。”傅清淺的情緒徹底被引爆了,一觸即發,從早晨到現在,身體的不適,再加上在心理醫生那裏受到的震撼,終於都到了承受的極限。傅清淺一邊淚如雨下,一邊歇斯底里的指控:“沈葉白,你實在太自私了。你只想到給自己的人生一個圓滿,不留遺憾。那別人呢?你覺得我和孩子就可以承受生命中永遠的缺失嗎?哪個人不痛苦?沒經受過血淋淋的殘酷現實?就連沈流雲,你覺得她好過嗎?她也絕非平日看到的那樣沒心沒肺,只知道傻樂。每個人都在承受,只是,面對殘忍的現實,做出的反應不一樣而已。”
沈葉白默默捏緊拳頭,額角青筋直跳。他暴躁得不得了,不是因為傅清淺的指控,而是她的激烈情緒刺激到他了。
不管傅清淺抗不抗拒,他硬性將她攬到懷裏。
“好了,好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發這麼大脾氣幹什麼?存心叫我心疼是不是?”
傅清淺孕期本來就脆弱,忽然更委屈了,哭得一塌糊塗。
沈葉白嚇壞了,不敢多說話刺激她。一隻手輕輕的撫着她的背,不停輕吻她的額頭。像哄孩子一樣安撫她:“乖,不哭了,都怪我……老公錯了好不好?”
傅清淺好一會兒停止哭泣,哽咽猶在。氣都喘不順。
沈葉白心疼的不得了,扶着傅清淺坐到床沿,他去給她倒了一杯水,哄着喝下去,放下杯子蹲到她面前,揚起頭看着她說:“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大動干戈,又不是心平氣和,我就不接受你的任何意見似的。”
傅清淺抽搐了一下:“你有自己的打算,根本不會顧及我們的感受……就算我說了也是白說。”
“誰說的?我什麼時候不聽你的話了?”
“我就是讓你明天去住院,你去就去,不去,以後我也不管了。”她又開始哭了,委屈的抹了一把眼睛,躺到床上去。
沈葉白的心臟揪成一團,她一哭二鬧為了什麼?從來都委屈的人,卻從未這樣情緒失控,今天先發制人因為什麼?
明知他會心疼,以這種方式逼迫,最容易讓他妥協。
沈葉白苦笑着,抓起她的手指在唇邊輕吻:“問我到底在想什麼,你告訴我,我在想什麼?你分明什麼都知道,知道我會心疼你,就以這種方式逼我就犯。指控我心思叵測,你的鬼心眼兒還少嗎?嗯?”
傅清淺悶着聲不說話。
沈葉白接著說:“我的確不時有輕生的念頭,但是,都被我剋制住了。並非是想等你生了孩子,看到孩子后,我的生命圓滿了,就選擇結束。我是有家室的男人,怎麼能自私的只為自己活着。一直以來抗拒住院,是真的貪戀,想陪在你身邊,和你一起見證這個奇異的過程,所以,不想錯過,捨不得錯過。因為愛你,你知道我對這個孩子充滿了多少期盼。做為爸爸,我要早早的看到他,你不說過,剛出世的孩子鮮紅褶皺,有點兒像沒毛的猴子,但我也喜歡,我想等小猴子出生,微笑着跟他問好,歡迎他來到這個世界。並非你想的那樣,他來了,我就走。不再承擔任何苦難的放手,我一次都沒想過。”
傅清淺聽他這樣說,明顯平靜很多。她又掙扎着從床上坐起來,拉着他的手:“你真的是這麼想的?”
“我當然是這麼想的。”
傅清淺當即懊惱的說:“我太糊塗了,忘了過猶不及的道理。開始這個孩子的到來,的確給了你重生的勇氣。但是,過份親密就會變成中傷你的利器。”
“跟你沒關係,是我自己的選擇。”
傅清淺凝視他說:“不管怎麼樣,接下去你一定要聽從醫生的安排,明天就入院,不能再等了。”
“可是……”
“沈葉白!”傅清淺神色嚴厲。
她的態度不容商量,想到她剛剛一番激烈反應,沈葉白只得妥協;“好吧,我答應你。”
公司那邊的事情好辦,付明宇已經和他手下的團隊培養出了默契。
最不放心的是傅清淺,家裏只有一個阿姨,等孩子出生,人手肯定不夠。沈流雲那個黃毛丫頭,沈葉白並不指望她。除了生產時的看護,肯定還要再請一個人幫忙,至於人選,沈葉白已經想好了。
當晚沈葉白單獨帶傅清淺出去吃飯,本來傅清淺想打電話叫沈流雲,被沈葉白打消了念頭。
夏城最浪漫的旋轉餐廳啊,約會的最佳場所,帶上一個嘰嘰喳喳的沈流雲,再好的氛圍也能被破壞殆盡。
出發前,沈葉白刻意從酒櫃拿了一瓶葡萄酒。自從傅清淺懷孕,他也開始正式接受治療,酒這種東西就杜絕了。
今晚傅清淺當然不能喝,但是,沈葉白打算破例喝一點兒。
夜晚燈光璀璨,宛如星際流轉。
坐在高處向下望,累累墜墜的流光,讓一切事物都變得不可思議的明亮。
遺憾的是傅清淺不能喝酒。
最後那一瓶葡萄酒都進了沈葉白自己的肚子,微熏的沈葉白眼睛變得更加細長,氤氳着淡淡的一抹紅暈,就像暮春時節,妖嬈開放的桃花。
喝了酒的沈葉白心情大好,也或許是酒精刺激神經的結果。
反正這一晚他笑得很頻繁,不時嘴角就噙着一抹鉤子。嘴巴也特別甜,哄得傅清淺眉開眼笑。
白天激烈抗爭時的壞情緒煙消雲散,並在今晚徹底得到了彌補。
傅清淺在愉悅中吃完一頓飯,心情舒展,吃得也比往日多。
從餐廳里出來時,傅清淺說:“出去後走一走吧,散會兒步再回家去。”
沈葉白完全依着她說:“好啊。”
春季的夜晚還是有瑟縮的涼意,別人已經換上春裝了,但傅清淺不行。她還穿着輕薄的羽絨服,走路的時候挺着個大肚子,連她都不免嘲笑自己,說像個大螃蟹。
沈葉白說:“螃蟹是橫着走的,你像蟈蟈。”
傅清淺才瞭然說:“我想說的就是蟈蟈,忽然說錯了。”她想到什麼又說:“你小時候有沒有抓過蟈蟈?”
沈葉白搖頭:“沒有。”
傅清淺興緻勃勃的說:“我小時候經常跟小夥伴抓蟈蟈,用一根很硬的草竄起來。聽其他的小夥伴說這東西也可以炸着吃,但我沒有吃過。”
“你的兒時生活很豐富啊。”
“在你們看來是豐富,其實我們當時生活在偏僻地方的孩子也覺得很無聊。因為無聊,所以,才找些事情做。”
沈葉白聽她提起說,最早的時候她在農村住過幾年,老家靠海很近。時常跟小夥伴跑去海邊,聽轟轟隆隆的海浪聲。
傅清淺說那是很久遠的生活了,後來他們早早就搬去了縣城。用她的話說,開始另外一種雞飛狗跳的生活。
即便談到過往,她總用貶低的語氣。但是,沈葉白知道,沒有人能真正割捨自己的過去。
不知不覺走了很遠,沈葉白問她:“累不累?”
傅清淺才覺得腳踝有一點兒酸。
“如果你不是挺着一個大肚子,我就可以背你了。”在她懷孕五個月之前,沈葉白還時常背她。
傅清淺笑起來:“等生完孩子,你再背我啊。”
沈葉白靜靜的將她拉近,漆黑眸子盯緊她:“一言為定,等我回來,我就背着你,一直背你到老。”
傅清淺忍不住鼻骨發酸,這樣富有儀式感的夜晚,一定是為了告別。
他們將有一段時間不能見面了。
而且,中間還隔着生產,不能陪在身邊,總讓沈葉白心神不寧。
傅清淺安撫的笑笑;“好,我等你回來。”
沈葉白手掌按着她的後腦勺,額頭頂着她的額頭,“淺淺,我愛你,又總覺得虧欠。”他唇齒湊近,吻了吻她的嘴唇。“日後我一定傾其所有,好好彌補你和孩子。”
傅清淺抓住他的手說:“只要你好好的回來,所有虧欠都一筆勾銷。不然,我真的會恨你一輩子,到死都不原諒。”
沈葉白露出一口白牙:“遵命,老婆大人。”
傅清淺“哧”一聲笑起來。
沈葉白把她的手攏進掌心裏,“打車回去吧,走回去太遠了,叫司機把車開回去。”路邊等出租的時候,他又說:“以後有什麼事就給付明宇打電話。”
“嗯,我知道,你放心吧。”
心裏有事,整晚沒有睡好。第二天都早早醒來了,阿姨手腳麻利,更早就將飯做好了。
只是都沒什麼胃口,草草的喝了一點兒粥。
付明宇很早就過來了,他開車送他們去醫院。
抵達樓下后,給沈葉白打電話。
沒多久,沈葉白和傅清淺從樓上下來。
付明宇老遠將車門打開,說:“孕婦最大。”
傅清淺笑着:“謝謝付總。”
現在的付明宇和以前的浪蕩公子哥可大不相同,職場中摸爬滾打一段時間之後,人就可以迅速變得成熟,精進程度也不一樣了。
付明宇挑起眉毛:“你可得了,我是趕鴨子上架,沒有辦法。”
沈葉白眯起眸子:“付總是在炫耀嗎,趕鴨子上架能做得這麼好,那要是心甘情願,不得逆天嗎?”
傅清淺笑着贊成。
付明宇苦楚的繫上安全帶。“就不能跟你們兩口子說話,這一來一往,是要趕盡殺絕,不給人留活路啊。”
傅清淺嘻嘻笑了聲:“沒有調侃你的意思,就是覺得時至今日,你氣度不凡了。”
車子已經開了出去。
付明宇說:“這話可越說越假了啊。”
路上說著話,氛圍才不顯得那樣沉重。不到半小時,也就到了醫院。
醫生早就將一切準備妥當。
從醫院離開前,沈葉白將傅清淺拉近,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星眉朗目,十分好看。
眸光深沉的盯緊她說:“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擔心我,相信我很快就會回到你身邊。”
傅清淺說:“我當然相信你啊。”她主動攬上他的腰說:“你不要太擔心才是,生孩子沒你想的那麼可怕。當年我媽生了我和傅清清,連醫院都沒去。”
沈葉白低沉的“嗯”了聲,像是發不出聲音了。
他用力抱了抱傅清淺,還有很多要囑咐的話,可是,到了這一刻,通通說不出了。
傅清淺只聽他在耳畔輕輕的說了句:“老婆,我愛你。”
傅清淺盯着他的眉眼輪廓,笑着說:“我也愛你。”
最後沈葉白放開傅清淺,對付明宇說:“淺淺就拜託你了。”
付明宇攥拳錘擊了一下胸口,:“你放心吧。”轉而又說:“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他們以後的生活好不好,完全取決於你。”
從醫院回來,傅清淺坐在後座默不作聲。
付明宇透過後視鏡觀察了幾次,不確定她是不是哭了。
最後還是傅清淺說:“麻煩給我兩張紙巾。”
付明宇連忙抽了幾張給她。
傅清淺接過後,道了一聲謝謝,就不再作聲。
車廂內再度陷入沉默。
付明宇想了下說:“要相信沈葉白,用不了多少時間,他就能全勝歸來。從小一起長大,我太了解他了。沒有他克服不了的困難。”
傅清淺說:“我相信他。”
付明宇回過頭來,沖她一笑:“這就對了。能指使的人一大把,不差沈葉白一個。有什麼事千萬別跟我客氣,咱倆不是一家子嘛。”
傅清淺“噗嗤”一聲笑起來:“是啊,咱倆是一家子。”
付明宇將人送回去。
他公司還有事,就直接離開了。
沈葉白入院后,沈流雲就每天過來。其實家裏沒有什麼事要她做,而生孩子要用的東西也都準備齊全了。她主要就是陪傅清淺聊聊天,怕她心情苦悶。
這一天沈流雲來得更早,阿姨才把飯端上桌,門鈴就響了。
阿姨打開門,一看是沈流雲,高興的說:“早飯剛做好,來的真是時候。”
沈流雲嘻嘻的笑着:“我就是來蹭飯的。我嫂子呢?”
“馬上就下來了,你快去洗手吧。”
沈流雲卸下裝備,去洗手間。
沒一會兒傅清淺也下來了,感慨說:“我的睡眠越來越久了。”
沈流雲說:“能吃能睡是好事。”
正說著,傅清淺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示意沈流雲先去吃飯,自己去接電話。
“這麼早打電話有事嗎?”
范秋艷說:“我到機場了,司機一會兒就帶着我到你那裏去。”
傅清淺吃了一驚;“什麼意思?你到哪個機場了?”
“夏城的機場啊,是葉白給我打的電話,叫我過去照顧你一段時間。他叫秘書給我訂的票,司機已經過來接我了。”
傅清淺沒想到沈葉白竟然會給范秋艷打電話,她一點兒都沒打算指望她,甚至連懷孕的事在電話里都沒有告訴她。
掛斷電話后心情複雜。
沈流雲走過來問她:“出什麼事了嗎?”
傅清淺搖頭:“沒有,我媽過來了。打算過來照顧我一段時間。”
沈流雲是個純真的小丫頭,她說:“那很好啊,有自己的媽媽照顧最貼心了。”
傅清淺本來想說:“那是別人的媽媽。”想想還是算了,何必搞得那麼尷尬。
司機很快將人送了過來。
范秋艷大包小包的提進門,攜着一身的清涼氣息。她一邊放東西一邊說:“這些都是老家帶來的土特產,還有很多特別適合孕婦吃的。”
沈流雲歡快的跟她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流雲。呀,你帶這麼多東西,路上多辛苦。我來拿,你進去休息一下。”她和阿姨一起往廚房裏搬東西。
傅清淺站在門內看着,恍惚有不真實的感覺,胸中的感覺自然還是五味陳雜。
范秋艷看她挺着肚子站在那裏,眼睛有些濕潤,她倉促的拿手抹了一下,“如果不是葉白告訴我,還不知道你懷孕了。這麼大的事你也不跟我說……”
傅清淺說:“說了有什麼用,家裏亂七八糟的事情那麼多,給你添亂嗎?再說,傅清清怎麼肯讓你過來?”那個女人巴不得她死。
范秋艷嘆了口氣:“你姐那個人就是嘴巴壞,你說她心腸到底有多壞?你懷孕不跟家裏人說,她聽了也生氣,說你冷漠,從來不把我們當一家人。”
沈流雲倒了一杯水過來:“阿姨,先坐下喝點兒水。王姨去加菜了,您這麼早過來,肯定還沒吃早餐。”
范秋艷馬上接過杯子笑着:“路上吃過了。”
“那肯定也是隨便吃,一會兒再吃點兒。然後去房間休息一下。”沈流雲關鍵時刻很機靈,對傅清淺使了個眼色說:“讓阿姨先吃點兒東西,以後時間多着呢,慢慢再聊。”
傅清淺原本像個刺蝟一樣,聽了沈流雲的話,神經不再那樣緊繃著了。
她說:“先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