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蘇果做了件好人好事
初三的那年,他第一次面臨選擇:是被保送去F附中還是進三中。
其實對於他來說,無論高中念哪個學校都不會影響他考F大,只是……如果自己去了F附中,就如蘇果說的他們就會“聚少離多”。
他雖然嘴裏一直叫着煩她一天到晚粘着自己,在最厭煩的時候甚至會朝她吼:你不跟着我會死是吧?每次說重話,他其實比她更難受。特別是看到她強忍着淚水回他一句:我知道啊!那一刻他真想扇自己,他憑什麼把別人對他的傷害加註在她的身上?
休謨說:惡意是一種無緣無故產生的傷害他人的慾望,目的是從比較中獲得快樂。
少年秦堯,以一種你“憑什麼就能如此單純快樂而我卻要受那麼多的傷痛”堂而皇之義憤填膺,並加以惡語相向地傷害蘇果。
可是,她又有什麼錯呢?錯的應是自己。
因為缺乏安全感,所以本能的疏遠試圖給你溫暖的人。從小就懂得保護自己的秦堯,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絕,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拒絕別人。
他總仗着她對自己毫無保留的付出和喜歡,利用她的善良和真誠。可是自己不但沒有感激過她的善良,反而只是一味的得寸進尺。
秦堯有時會想自己如果去了F附中,她不會再在每個上學的早晨等在樓下給自己送包子,不會在下課後等在校門口沖他喊“好巧啊,一起回去吧”。
雖然他明白這些都是她的慣用伎倆,可誰都不知道在他的心裏,偷偷的喜歡着她的故意。
“偶然”出現在她面前,故意放慢腳步等着她跟上,甚至有時候自己會故意在教室多待一會兒只為能和她們補差班的下課時間一致……
和她樓上樓下那麼多年的鄰居,聽着她在樓道里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叫着“秦堯秦堯”,免費為他打知名度。他雖覺得煩人但要是再也聽不到她喊“秦堯”,好像生活中少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似的。
只是……秦堯怎麼會忘了當初那個人以一種無比自豪驕傲的口吻對他說:他考上F附中了,以後也肯定是我們秦家最有出息的人!考進F附中就等於一隻腳已經跨進了F大,秦家誰也沒有他有能耐,更別提那些“野種”了!當她惡狠狠的說到“野種”兩個字時,眼睛直直的看向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避諱。
就算方麗為了他搬離了那個家,可過去的一切還是無法抹去,猶如一條陰冷的毒蛇躲在黑暗中,如影隨形,隨時準備着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突然竄出來咬他一口。
所以,他決定去F附中。
可是當蘇果跑來質問自己為何沒有遵守當時的約定,他心亂如麻,不知所措,於是那樣義正言辭的對她說也是告誡自己:這和你沒關係,蘇果,我上不上F附中不需要經過你的同意。
他甚至是帶着對她的責怪:如果沒有你的出現,我可以毫不猶豫的作出任何一個決定,不會因為這個決定而有任何的心痛和不舍。我還是過去的那個秦堯,因寂寞而快樂,存在於孤獨的深海……
有些人一輩子都活在太陽的照耀下,就像蘇果;也有些人從來都只能活在漆黑的深夜裏,好似秦堯。當黑夜裏的人突然感受到一束光的眷顧,在見過那樣奪目的明亮后便再也不會想要回去。
人害怕的,其實是原本照在身上的光芒消失不見。
臨走時秦堯在家門口收到的黃色便簽再次讓他的心糾結成一團。不知道自己做出的決定是否正確……
在F附中集訓時,秦堯一直處於心不在焉的狀態。
直到集訓結束前的最後第二天,領隊老師告訴他有人找,說是他的親戚。秦堯猜到是他們,那些所謂的親戚。
他原本不打算去,可是洗好澡坐在書桌前,看着鏡子裏自己的臉,想起蘇果那句:秦堯,我不會離開你,請你放心!是啊,無論發生什麼事,至少還有她會一直在自己身邊,就算所有人都離開自己,不是還有這個傻瓜嗎?
不管自己是去了F附中還是留在三中,這個傻瓜都不會離開自己,他相信!
在會客室里,在時隔三年後他再次見到了那些人,那些在法律上可以稱之為他最親近的人。在見到他的第一時間不說一句廢話,就連假意的問候也不曾有一句,就扔給他一紙申明,他瞥了一眼,申明的內容無非是想讓他放棄繼承他爺爺的財產。
他問他們:我媽知道這件事嗎?
他們當然不能讓方麗知道,所以才會趁自己獨自在這裏的時候找上門來。
不知道誰口氣不善道:你媽又不是我們秦家的人,沒有資格也沒有權利決定這件事。
秦堯冷笑:那我算嗎?
沒人料到秦堯會這麼問,那些人面面相聚,啞口無言。
於是秦堯追問他們:我算秦家的人嗎?
剛說完這句話,秦堯的腦袋就“嗡”的一聲響,是一種天崩地裂,轟然倒塌的巨大聲響。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沉默的秦堯奶奶拿着手裏的拐杖狠狠的敲上了秦堯的頭。
血泊泊的冒出,順着秦堯的額頭流下。
他的手在褲子口袋裏握成了拳,臉上卻依舊面無表情。
秦堯最後還是簽了那份申明,申明自己放棄秦家的所有財產,包括他爺爺留給父親和他的所有。
簽好字,他頭也不回的離開那些人獃著的地方,秦堯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他與這些人再有瓜葛!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秦堯撫上早已停止流血的傷口,很疼,他剛洗好澡,穿的單薄,腳上只穿了一雙夏天的拖鞋。冷到額頭上的血很快就止住。
血停,淚崩。
這就是秦堯結束和過去一切的方式,既是一聲巨響,也是一陣嗚咽。
那天晚上秦堯反反覆復做着那些夢,都是那些年自己最不願回憶的過去。
小時候的秦堯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家裏除了爸爸誰都不喜歡自己和媽媽。所謂的親戚們對他們母子不僅不喜歡,甚至是厭惡,那種赤裸裸的厭惡從不避諱,哪怕是在自己面前。
方麗一直是個說話直爽,個性洒脫的人,可唯有在父親的家人面前總帶着刻意的小心和討好。對於他們的謾罵和指責從不予以回擊,默默的承受所有的一切。他想問他們,可是每當看到他們眼中毫不掩飾的鄙夷,他的話只能硬生生吞回肚子裏。
後來他漸漸長大,從許多人的嘴裏零零散散拼湊出了他父母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