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十章 冠以爾姓
密林深處的天亮似乎要比外面城邦里來得遲些,不過挨到此時,夜裏的寒氣已經逐漸散去,天光乍現,也在逐漸轉亮,火堆早已熄滅,迷藥的藥效慢慢散去,被迷暈的押鏢師們總算是蘇醒了過來。
他們好歹也是經常在外走南闖北的,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一般來說,他們押送貨物時絕不會放鬆警惕,睡得這樣沉。
最先醒的人趕緊打起精神,互相叫醒,四下一察看,每個人心裏一咯噔,整個人都不好了——昨日就停在那邊空地上的幾輛馬車竟都不知所蹤。
他們的貨竟然通通不見了!別說拉貨的馬車不見了,就連他們的坐騎都沒了。
這可是天大的噩耗!
仔細檢查過後,發現這片空地上留下諸多陌生的鞋印,以及往外走的車輪印馬蹄印,可見一批有人來過,並且將運送貨物的馬車全部牽走了。
潛入營地,駕車趕馬,帶走貨物,那勢必是不小的動靜,可是他們一點印象都沒有,連安排守夜的人都不知自己怎麼睡着的,很快就意識到,他們很可能是着了什麼下三濫的道。
若是正面搶,他們從來不虛,這背後使陰招,可真是防不勝防。
不可否認,這是一次十分嚴重的重大事故,重要的貨物丟了不說,光是賠償損失就得不少,更嚴重的是,押鏢師將貨物弄丟,實屬看管不利,這可是違背原則的大錯誤,對他們的能力名聲,對整個鏢局的名譽,都將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
更何況此番來之前,總鏢頭千叮嚀萬囑咐這次押送的貨物如何貴重,如何稀有,事關重大,讓他們務必處處小心,畢竟這同鏢局的聲譽也是息息相關的,做成這一大單,鏢局必然聲名大噪,以硬實力與業績的雙贏,鞏固第一鏢局的地位。
可現在……
光是想想後果,就叫人十分難以接受,好幾個人都嚇蒙了,臉色倏地慘白,也不知是不是迷藥的勁力尚未過去,腿腳一軟,跌坐在地。
人群相顧無言,沉默壓抑,半晌沒有人先開口說話,氣氛越來越沉重,像是冬日裏的寒潭,冰凍凝固住了一般。
也是,眼下畢竟不是靠幾句安慰的話就能緩解的困境,這批貨物保管不當盡數丟失,他們每個人都有着不可推卸的重大責任,甚至於很可能因此被鏢局施以刑罰驅逐,名聲掃地,無人再敢任用他們,下半生盡毀,亦或是喪命。
正當眾人懷着悲痛沉重的心情清點人數時,發現少了個人,仔細盤過後才發現不見的人正是拂煦。
一人不由緊張起來,“那新來的小子不會是被賊人給捉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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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眾人一籌莫展之際,空地盡頭樹林間忽然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鈴鐺聲,車輪軋軋,不緊不慢的,透着一股悠閑自得的意味,同此時在場諸位忐忑不安驚慌恐懼的心情並不呼應,乃至於聽上去有些戲謔之意。
好幾個人都踮起腳尖想從那遮遮掩掩的枝丫灌木間看一看究竟,看清楚后卻是猛然心神一震,憑着車轅上插着的異常顯眼的旗幟認出,那幾輛突然出現的馬車不正是他們丟的那幾輛嘛!
所有人心裏都咯噔一聲,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等馬車漸漸駛近了,才看清全貌,只見所有的馬車都用繩索一輛接一輛的連接着,由第一輛馬車帶着,緩緩而行,雖然速度慢但的確很是有序。
第一輛馬車的車前板上悠哉靠坐着一個人,嘴裏隨意叼着一根細長草莖,一隻腿搭在車板上,一隻腿隨意懸挂着,馬車前行時便跟着一晃一晃的,手中卻是熟練穩健的驅馭着馬車韁繩,待馬車緩緩走近,不過片刻便整齊的停在了空地上。
來人正是拂煦,他前來鏢局,化名顧煦。
待他跳下馬車,驚詫的眾人早已經不自覺圍了上去,拂煦也不驚慌,一臉坦然地將繩索晃了晃,然而遞給昨天好心分他乾糧那位大叔。
他思索了一番,記起這人的名字,便笑道:“劉大哥,還勞煩你清點一下貨物有無缺失。”
昨日那漢子劉奎被叫了名字,這才回過神來,他愣了愣,確認那青年確確實實是在看他,見他發愣卻仍舊好脾氣的耐心等待着,有些懵懂的接過了韁繩,“噢……噢,沒問題。”
心中不禁冒出疑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待劉奎走過去仔細一查看才發現,好幾輛馬車的車尾還五花大綁的捆着八個人,不僅個個鼻青臉腫的,嘴裏還被塞了幾條破布堵住,一臉驚恐地齊齊瞪着他,見不是方才將他們耍的團團轉的那個青年,開始支支吾吾的掙紮起來。
瞧着似乎是有話要說,劉奎示意幾人上前,將其中一人口中的破布條取走,還沒等問話,那人已經哇地一聲求饒起來,“放過我,放過我吧!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有做!我只是被叫來湊個人頭的而已!這事真的跟我沒有關係,是他,都是他,他指使我的,是他強迫我來搶劫的!真的跟我沒關係,求求各位鏢爺放了小人吧!我以後絕對改過自新,再也不做這等骯髒下流之事了,求求你們將我送去官府也行,可別再叫那人來了……”
他這一嗓子實在過於嘹亮,其他人也止不住的跟着瞎點頭,被指的那人正是方才的賊首,此時就這麼被所有人給推出來,毫不留情地賣了,是叫他萬萬沒想到的,他也傻了眼,瞥了一眼不遠處站着慢吞吞喝水的拂煦,也不辯解,低下頭沉默起來,一言不發。
他實在說不出什麼話來,他的情況遠遠更糟,幾個手下遭遇了什麼他不清楚,也許也是被嚇得夠嗆,魂都丟了,可他連腿也摔斷了,只覺得昨夜裏的遭遇,此生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他到現在都沒有走出來心裏的陰影,他到現在還記得那一聲,像是迴音盪在耳邊,一聲一聲,如同夢魘。
“找到你了。”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那個蹲在坑邊笑眯眯往下看的人,竟然是昨日他們綁走的那個不起眼的廢物。
那被嚇得失魂落魄的賊人還在鬼哭狼嚎的求饒,實在聒噪的很,劉奎又將破布給塞了回去,這才清凈了許多。
雖然尚有許多不解之事,但也大概清楚了來龍去脈——這群劫匪見財起意,設計使詐,想搶走貨物,卻被拂煦給攔了下來。但是,究竟是如何阻攔的,竟無從得知。
可是劉奎心裏清楚,就是他去當面直截了當地問,那個忽然出現在鏢局裏求職並第一次跟就是這麼大單子的青年,可能也問不出什麼東西來。
“我就說這小子肯定是個深藏不漏的!”昨日同劉奎坐在一起談話的兩人也湊了過來,悄聲說道:“他一個人就制服了這麼多劫匪,想來是個頂厲害的。”
“人不可貌相,還以為他不是做這行的料,是我莽撞失言了。”
劉奎點點頭,“這次多虧了他,回到鏢局裏后,咱們還是將情況如實上報吧,該領的罰咱們領,所幸貨物沒丟,辛苦錢肯定沒跑,只是這功勞就算了,沒出力可擔不了。”
幾人商量好后也同其他人知會了一聲,眾人都沒有異議,便稍作整頓,而後趕路進了城,麻利地將那幾個倒霉透頂的劫匪一齊送進了大牢。
只不過叫人咂舌稱奇的是,那幾個劫匪被判了刑,關進了衙門,他們非但沒有不願,還對這刑罰結果很是滿意,甚至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詭異感覺,這不禁叫人為之前發生了什麼而想入非非。
然而自此至終,拂煦都沒有說什麼邀功的話,也沒有為此表現出一丁點沾沾自喜或是得意洋洋,總之很是奇怪。
倒也不是說非得炫耀才叫人心裏滿意,只是頭一次押鏢便立下大功,就是真的同這些鏢師們炫耀幾句,也是人之常情,更是符合一貫的年輕人的行事風格。
只是拂煦這人很是沉得住氣,偏偏什麼都不說,隻字不提,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問他,他也只是輕描淡寫的幾句帶過,說是自己運氣好,坐得遠吸入的迷煙少,又碰巧走入那片有陷阱的樹林,這才困住了幾個劫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雖是這樣,但眾人根本沒相信,見拂煦卻是不肯說,也就沒有自討沒趣繼續追問下去。
待貨物順利押送到目的地,返程順利回到鏢局裏時,總鏢頭也就是鏢局的掌柜,可是親自迎了出來。
耳目通達,這次押鏢途中發生的事他都聽說了,再難輕視拂煦。初見拂煦時便大為震撼,這次倒成了不負所望,他就知道,他不會看錯的,這青年絕非尋常人,值得重用。
那收到貨的富商很是滿意,購入的金佛價值連城,給的報酬自然是豐厚,再說這次任務順順利利地完成了,甚至因為捉拿了那一夥流竄當地為禍鄉里的劫匪為民除害這事,還為鏢局增添了不小的名氣,坐實了汴州第一大鏢局的名號,水漲船高,生意源源不斷,總鏢頭自然高興,痛痛快快賞了拂煦一大筆錢,拂煦來此為的就是這個,毫不推辭照單全收。
當然,做押鏢生意,講的便是人脈廣,吃得開,總鏢頭自然是很懂拿捏關係,恩威並施,訓了這次一同出鏢的幾個經驗老道卻疏忽大意的門中鏢師,雖然結果是沒出什麼大事,可是若不是拂煦留心,險些釀成重大事故。
這次押鏢的鏢師們確實是鏢局中幾位“老手”,不過也是一種通病,很多鏢局名聲在外,押鏢很少出岔子,鏢師押慣了一路無事的生意,便自我要求不足態度也敷衍鬆懈下來。
若是因為自己經驗老道便失了從前的敬畏之心,勢必是要吃大虧的,此次也不失為一次教訓,不過倒也沒有真的怪罪,只是該提點的還是得提點,不然他這生意還如何做?
此事倒也順利揭過,拂煦卻是一貫低調,真名未曾流傳,只是以顧煦之代名,漸漸在汴州小有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