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 青木令

小小一枚青木令，來歷甚大，不可小覷。

據說在上古開天之後，天地間生有神木，溝連天地，曰“建木”，天然號令太虛之中能夠蘊生雷霆的微塵、微靈，極其神妙。

青木令便取材自一段“建木”的枝杈。

具體成令的年代，已久遠不可考，據說若能全部施展其神威，引動太初神雷，便是太乙金仙也抵擋不住。只是，這幾乎就是傳說而已，天界歷代雷仙之祖都不曾修證到這種境地。

元謨天尊當然也不到這種境地，他拿着這枚令牌，和不拿着這枚令牌，都一樣，但是他要的就是氣勢，就是神異。

青木令向天一搖。“鏘”一聲響，頓時罡風驟起，憑空出現一百零八條青金色的游龍，每一條皆有數十丈大小，仿如金鐵鑄成，不似血肉之軀，場中眾仙認得那是雷法凝練的雷龍，專行雷電之事，並非真龍。

這青木令固然能調集天地靈元，到底也要元謨天尊神意超然，雷元深厚，將無形之靈源，依着無上雷法，化作有形之質，方能施展雷霆之威。

許多年來，元謨天尊似乎對正統雷法沒了意趣，喜歡獨出心裁，自創雷術。比如眼下這些雷龍，便自詡為一種演變的妙道。

然而若是落在一些老派的大仙眼中，這何嘗不是一種惡俗的趣味，甚至就是異端？

飛龍在天，蜿蜒迤邐，氣勢磅礴！

巨口張揚，行吞吐之功，布化風雲，攪得周天色變。

雷聲大作，電光閃閃，漫天劈下一百零八道金色天雷，直奔下方湖水而去。

無需以少年為引，因在高天之上，百道巨雷，已經足以覆壓數十里湖水，少年獨處湖中央，哪裏能逃得掉呢？

仙人們早已向旁邊退去，留出偌大的虛空任由雷電馳騁。

遠方的太玄山，隨着飆風驟起，又吹開雲之一角，露出些許真容：山石樹木，都有一層淡淡的青色寶華圍護，神秘非凡。

然而眾仙為場中焦灼的情勢吸引，並無人注意太玄山。

百道電光，劈在無色琉璃一般的神幕之上，激起漫天流火，雲煙瀰漫中，那屏幕似乎劇烈地顫了一顫，發出嗡嗡的鳴響，金質玉音，十分悅耳鏗鏘。在眾仙慧眼觀看之下，卻是安然無恙，連一絲焦黑的痕迹也無。

眾仙驚異，都暗道：“不可思議！”

元謨天尊面沉似水，目露凶光，頓時在背後虛空顯出一個忿怒仙尊像，足有三千丈高！這尊法相呈現藍紫色膚色，相貌猙獰，生有九頭十八臂，各持奇形仙兵。

元謨天尊雖然顯化法相，卻並未立即催動，似乎僅是以此來表達他的某種態度，或者說不可冒犯的仙威而已。

天地間越發肅殺，所謂仙人一怒，風雲色變！

巍峨的法相動了，十八條手臂緩緩划圈，似乎在推轉大道玄機！

天，忽然就暗黑了，那些龍，停止了遊走，皆凝定於虛空，張口噴出雷氣，到了湖面時，都變成一道道巨大的氣旋，從湖心抽起十數丈的巨濤！

頓時，天地間，出現一百零八道粗大的水柱，上達天際，消失在陰沉昏漠的雲層中。

若不是神蓮乃是天地間的精粹之物，這一池碧葉便要潰爛成泥，若不是真水無漏，這一池水便會吹乾！

縱然如此，湖水畢竟向天而去，怎生是好？

青城真君面色慘淡，最為關心，眾仙驚疑不定，大天尊這是為何？化仙池何罪之有？

就連皓黃仙君的眼神，都生出幾分促狹的意味，碎碎念道：有趣！有趣！

一位大金仙看着另一位大金仙施展道法，攪亂周天氣機，自然能看出無上妙諦。

大天尊默誦真言，背後法相那些巨大的手臂，同時做出下壓的姿態。

言出法隨，一字一句皆化作金色的符文！

符文，本是天意的表述，天象的模擬，據說盤神開天時，便有無數種奇異的線條、圖形出現，被後世大仙精研之後，始創符籙文書。再以仙家神通，聚精會神，或書之、或默之、或思之，符文一出，可調集天地偉力，施神鬼莫測之能！

符文隨着巨手裹挾着的激烈氣流，憑空截斷了湖水的去路！於是。漫天水柱變成磅礴天雨，以傾天之勢急轉而下！

彷彿天河傾覆，倒轉星河，浩浩蕩蕩，無可阻擋。誰都不會懷疑，神水也會殺生！因為它已經變成了滅世之水殤。

在毀天的巨流傾瀉時，那些巨手不斷下壓雲氣，加速其已經足夠恐怖的速度，同時，凝定在空中的雷龍也噴吐電光，匯入水流，虛空中到處是滋滋的電芒。

“轟-轟-轟。。。”，在恐怖水流攜帶了毀天滅地的巨能，將要觸及幾乎已經乾涸的湖心時，有一物經天，疾掠而過，因其太快，幾乎沒有仙人能夠看清楚是怎麼回事。

仙眼高明的仙人，只看見少年那處的神幕彷彿暗淡了九次，每一次又在極其短暫的剎那間復明，差了一等的，恍惚看到神幕生出了幾道虛影，亦幻亦真，如劃破夜空的電光，明滅不定。

當神幕終於穩定下來，上面便有一些極其渺小的水滴，也有蒸騰的熱氣。

神幕通靈，乃是少年最早覺醒的法寶，少年的心念動，它便動，少年的心念有多快，它就有多快！

在眾仙的認知中，術法神通中，以電光最快，因此，獨步天界，元謨天尊的“大雷霆術”大約是最快的了，所謂：見其光，不聞其聲，聞其聲，一切皆摧。

然而，自有高仙知曉，仙人的真念，才是最快的，快到沒有邊際，沒有局限，全看你的那一念有多存粹，有多強大！

在巨大的水天能量衝擊后，升騰起巨大的霧氣煙塵，氣流激蕩中形成盤旋的雲柱，直刺天穹，經過虛空中無數不知名的自然神靈或抵觸、或交融之後，又變成飽含水汽的青色雲團，層層疊疊，自湖面延伸向高天。

巨大的能量噴發，也使得無數個小空間劇烈扭動，散發出不同色澤的虛空震顫，已然支離破碎。

終於，雨水傾瀉而來，雖然仍舊氣勢濤濤，可僅僅是正常天雨的級別。很快，這方湖水漸漸上漲，蓮葉輕搖，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浩浩天威，竟至如此！”

煙雨迷濛中，少年顯出身影，白衣出塵，漫天的雨水並未曾沾濕他的一片衣角。

遠處的神山在雨雲的遮掩下，越發空靈神秀，此刻在眾仙眼中，竟形成了某種奇異的背景，將少年人襯得越發清逸飄然，彷彿遺世獨立的聖賢。

衣袂飄飄，臨風若舉，下一刻，似乎就要飛去。

然而他既已發聲，便是要追責，便是不肯干休。

他彷彿不食此間煙火，一身玄奧的氣息迥異於場間眾仙，這一點，經此天地間的壯闊碰撞之後，在場仙人都生出了這種感覺，而且俱都非常篤定。

少年仙光大盛，腦後大道圓光足有五尺之巨，在當下的迷濛天色中，更是熠熠生輝。

“唉，明明就是一位仙人嘛，這還有什麼可斗的？”眾仙不禁生出了這種情緒。

但是，除了元謨天尊。

以大金仙的威威法相，施展大能，竟不能一舉降伏對手，尊貴如他不知道作何想法。

在場間微妙的氣氛中，皓黃仙君最早脫出了心神。

他好似忽然感應到了什麼，望向天庭方向。

彷彿虛空中有某種氣機波動，勾連他的道心。

片刻后，越來越多的仙人發現了什麼，也在遙望天庭。

然而更多的仙人，還是關注場間，尋思着，這要如何收場呢？

在群仙熾熱的目光注視下，少年微嘲一笑，說道：“倒是助我沖開了幾處玄竅，我該說聲謝謝？”

“是--誰？”

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句鏗鏘有力，說到最後兩字已經化作磅礴浩大的天音，好似天雷再臨，震得場中眾仙耳膜發痛。

好雄渾的仙家真元！

眾仙面面相覷，原來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如此不依不饒，少年這是要挑戰嗎？這下有得瞧了！

青城真君到底老成持重，唯恐又起爭鬥，遂分出一縷神念，在仙駕附近打了個轉，發覺浩黃仙君似乎並未動氣，四周氣場還算祥和，於是放心不少。

這位浩黃仙君處事一貫凌厲，最是殺伐決斷。若真惱了他，那少仙再是神通廣大，還能大過兩位大金仙聯手不成。

皓黃仙君本來想做和事佬，以神念傳音與元謨天尊，叫他見好就收，此刻忽然沉吟不決。

眼神一掃下方湖水，便看見少年又顯出一種仙人像，周身散出明晃晃一**道之光，將整個九尺身形包裹其中，不由神情有些玩味。

“上品真仙！”

“怎麼會？”

漫天仙人都是大驚失色，悚然！惶然！恍然！道心五味陳雜！想不到這位來歷不明的少年，仙階竟然如此之高，怕是比之於大金仙也未遑多讓了吧？

在仙界，仙分七品：玄仙、靈仙、飛仙、至仙、元仙、金仙，太乙金仙，雖然品階相差很大，但是腦後皆顯道光，稱真性之光，亦稱作智慧光，並不需要刻意壓制或者隱匿，這也成了仙家約定俗成的標誌。

即便仙人混跡於眾生百姓雜居的坊市，也可一眼分辨出來。

作為普羅大眾的仙民百姓，頭上沒有大道圓光，即便仙民修行仙道，經過漫長時間也僅有可能修成“虛仙”。

所謂虛仙是一種方便的說法，不被天庭認可，也不在仙品之中，形容僅有些微末道行，比起玄仙還要差上十萬八千里，距離登入仙籍，出民為吏還早得很。

至於仙體周圍環繞的大道之光，將整個仙體包容其中，那是巔峰元仙以上境界的仙人才可以顯露的，巔峰元仙以下的仙人雖然也能修出此種神光，但若時刻顯現，消耗極大。

此神光是大道通玄的象徵，具此象者，於天地道法的領悟已經超凡入聖，至此，在“演化之道”中，才算得上是登堂入室，窺得門徑，初步掌握了演變之道。

天道在九天十界有不同的表現與稱謂。盤神被後世仙人共尊為大造物主，掌握最高天道，造始萬物，訂立大道天規。

在大羅天行的是造化之道，混元大羅金仙可以稱為造化之主。

大羅天之下的九天大道，乃是混元大羅金仙，秉承盤神之意志，開創的演化之道，演化之道的根基是演變之道。

與其餘八天界一樣，赤霄天界的仙真，只有金仙以上才算悟了演化之道，至於金仙以下，基本都是在不同的演變之道中證悟自己的道法。

巔峰元仙、金仙以上（巔峰元仙可視為一隻腳踏進了金仙境），已經掌握了較高深的演化道則，仙身與天地元力的融合，達到了更加精微細緻的程度，天地元力、先天精微之氣可以時時連通本體，補充仙能，因此顯露神光，毫無損耗。

少年於此時顯出巔峰元仙、乃至金仙之上的境界表象，是有意還是無意？若是按着先時和青城真君所講，他失了往昔之憶，那麼此種作為，自是無心。可若是有意為之，又當如何呢？那豈不是更加咄咄逼人的挑戰嗎？

眾仙感到心神發緊，有些頭大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