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聖城來信
“987234號擺渡人,丁茶茶?”調查官拿起桌上的檔案,看了一下,用目光驗視了一遍紙張右上角那張白色背景的兩寸證件照,因為是二次刻印,所以並不清晰。之後抬頭,看着丁茶茶開口問到。
茶茶只吐了一個字“是”字,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其它更合適的回答。如果茶茶沒記錯,眼前這位調查官正是送木熙“出廠”的那位侍從,可現在,他胸前佩戴了一顆星辰般多邊形的徽章,這個形狀讓茶茶想起了木熙的印章底座。
“接下來是關於‘活物具象化事件’的問詢,”調查官把資料翻了翻,伸手拿過旁邊一隻帶把的白鐵杯,喝了一口,皺眉說:“不必緊張,擺渡人,這是例行公事,我問,你答,如果途中有其它什麼值得注意的線索,你可以插話。”
茶茶點點頭,把“是”也給省略了。這個房間讓她感覺真不舒服,冥府七棟中央建築的第四層,多個隔間,沒有窗戶,每個房間的天花板上只有一隻光線慘白的吊燈,把四壁冷灰的色調渲染到了極致。茶茶想,這四層的禁閉室,已經有多久沒有擺渡人來過了。
“那麼,第一個問題,請告訴我活物具象化發生在暫留地的第幾天?”調查官拔掉鈀金質地的鋼筆帽,把筆尖懸在記錄簿上,等待書寫。
“第三日。”茶茶簡短地回答,在如此壓抑的氣氛里,大腦和嘴巴似乎串通一氣般要儘可能的簡明扼要,以防惹怒一臉冰霜的調查官。
“資料上顯示,派遣給你的暫留地是‘古時代’,一個困在城中的士兵。這個任務,和你往常遇見的有什麼不同,”調查官頓了頓,決定換個簡單的選擇題問法:“有沒有類似經歷?”
“沒有。”茶茶感覺整個房間裏充滿了一股香甜濃郁的氣味,和葛鄉茶的清爽柔潤有着本質的區別,這種味道就像熬化的糖霜裹得皮膚透不了氣。
“具象化的真實感有多強烈?”調查官“沙沙”的在紙上寫着,頭也沒抬的繼續問。
茶茶回想起漫天墜落的箭矢以及城牆爆破后貼着臉頰飛過的沙碩,兩隻攥在一起的手用了用勁,說:“完全真實,我能感到極度的危險。”
調查官停下筆,搖搖頭,說:“不夠詳細,請告訴我細節。”於是茶茶把回想的感受說了出來,調查官這才動筆寫字,又繼續問:“仔細回想一下,你的‘亡者’在具象化的前一刻感情表現是什麼樣的?”
“她……她非常激動,”茶茶稍微深刻的回憶了一下,繼續說:“感到恐懼。”
“對誰?”調查官挑眉問到。
“匈奴……抱歉,”茶茶想起應該用專業術語,“對‘具象之物’,那些活物,野蠻的敵軍。”
“恐懼在前,具象在後對嗎?”調查官問,又拿起白鐵杯喝了一口。
“是。”茶茶想繼續說,但忘記了能不能插話,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請說,”調查官顯然是看到了茶茶的欲言又止,鼓勵道:“這是問詢,不是審問,不必害怕。”
“是,”茶茶點點頭,說:“我覺得是她……是亡者的執念把活物具象化出來的,出現活物具象化之前,亡者念叨匈奴……呃,也就是敵軍很強大、很強大,我認為亡者當時的腦海里只有強大的敵軍,我的意思是……”
調查官擺擺手,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亡者強烈的‘心想事成’帶來了具象化的活物。”
“是。”茶茶又點點頭,臉上滾起了紅暈,心中責備自己連個回答都說不清楚。
“知道了,”調查官提筆寫,墨跡飛舞劃出整件事的初步輪廓,然後她又問:“鬼差是第一時間趕來的嗎?”
“稍晚一些,但差的不多。”茶茶回答。
“差多少?請給我具體的時間。”調查官追問。
茶茶在心裏合計了一下,說:“10分鐘吧”
“你覺得鬼差有什麼可疑的嗎?”調查官抬頭,盯着茶茶問。
“沒有。”茶茶搖搖頭,心想布里克不是壞人。
調查官停筆后蓋上筆帽,放置在一邊,拿起記錄簿把從問詢開始到最後的記錄看了一遍,確認無誤后,遞了過去,說:“擺渡人,印在下面。”
茶茶愣了一秒,隨即反應過來她是要蓋章,於是迅速拿出印章,對着底部哈了口氣,蓋了上去。
調查官看着墨印上的光輝由明到暗,說:“可以了。”茶茶正準備起身,調查官喊“等等”。
“是!”茶茶嚇了一跳,趕緊坐了回去。
調查官對茶茶說:“問詢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我要問的,是玄大人想要了解的。”
“是……”茶茶心中有些忐忑,聲音微弱的回答到。
“你的搭檔是木熙對吧,那個才來這裏沒幾天的男性擺渡人?”調查官把雙手放在桌面上,十指交叉。
“是的。”茶茶心想原來是問木熙啊,看來玄大人對新人還很關心。
“這件事裏,他的表現如何?”調查官問。
聽到這裏,茶茶心裏有個不好的想法,難道玄大人是在懷疑木熙?“這件事跟他有關?”
調查官聽了,嚴肅的臉上多了一分笑容,說:“你怎麼會想到那去?真是敏感的孩子,”調查官和顏悅色的繼續說:“我的意思是他是怯懦還是勇敢。”
茶茶真想給自己一巴掌,沒來由的問什麼‘這件事跟木熙有關嗎’,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嗎?本來清清白白的木熙,說不定被自己描黑了。“抱歉,”茶茶尷尬的笑笑,說:“他表現的很勇敢,盡了最大努力來保護我和亡者,甚至還受了點傷。”雖然是擦傷,但還是要提及,讓調查官覺得木熙並沒有袖手旁觀,要把剛才無意中的描黑給洗白過來。
“受傷了?”調查官關切的問。
“是,不過很快就癒合了,木熙的靈體自愈力好像出奇的高。”茶茶見調查官這麼擔心,趕緊回答。
“哦,是嘛。”調查官保持着微笑,說:“好了擺渡人,你可以走了,要記得談話內容保密,從開始到最後的談話都要保密。”
茶茶起身道謝,然後開門下樓,到了中央廣場才算是鬆了一口氣,感受着外面的美好空氣和沒有束縛的廣闊空間。
見茶茶出來,排隊等待問詢的擺渡人都跑來問茶茶情況如何,茶茶只能對他們說只是問詢,至於什麼內容,調查官說要保密。大家聽了,心裏多少有些底,也馬上把這個消息傳開,讓同伴們不要緊張。
茶茶上樓時看着電梯每上升一層都會出現的金屬齒輪,心裏想還好只是針對這個事件,如果問起‘其它’事來,都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她摸了摸右手手背,想罪割的事是一件,還有之前習玖姐拜託她做的事也是一件,自己不能再馬虎了,要儘快想好辯詞,否則真有被查獲的那一天,橫豎都要化為虛無的。
以前的自己對化為虛無其實是無所謂的,但現在是由衷的想要延存下去。茶茶心裏嘆息,本以為在冥府的日子裏不停的找到羈絆會變得堅強,可現在看來羈絆越多自己越是脆弱,大概是不想失去這些羈絆,所以擔心的事情與日俱增,最終變成了自己的軟肋。
茶茶沿着過道走向自己的房間,一路上看着每間房門外掛着的小郵箱,外形各異,有幾個可以說賞心悅目,直到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郵箱上,粉色的方格子,油漆是自己上的,手藝相當差。
上面的小旗子倒下了,表示裏面有信。茶茶眼前一亮,急忙打開郵箱,取出一隻純白的信封,上面用藍色的墨水寫着“茶茶親啟”四個大字,下面一點跟着一排小字,寫着茶茶的住所地址,而左上角蓋着郵戳,一張“聖城田野”的油畫郵票被蓋在底下。茶茶翻到信的背面,封口處用紫色的烤漆黏住,漆上印着個“M”。看到這個字母,茶茶就知道信的主人是誰了。
拿着信茶茶愉快地開了那扇被利刃捅壞的房門。門臉上打着的補丁,是木熙用彩色膠帶貼上去的,里三層外三層,做到了密不透風。一扇灰鐵色的房門就變成了五顏六色的花叢,茶茶當時嘴裏說好難看,其實是打心底的喜歡。
“喲,回來啦!”靠着床沿看書的木熙見茶茶進來,招呼道,隨手又翻了一頁。
“你在看書啊?”茶茶脫了外套掛在衣帽桿上,邊向書桌走去邊問到。
“嗯,”木熙眼睛滾了一行字,說:“我在你書架上找到,隨便看看,不介意吧?”
茶茶笑着說:“木熙,如果你喜歡的話拿走都沒關係。”她把信往桌上一放,自己也坐了下來。
“不喜歡,這書叫什麼《非常道世》,講的就是御劍啊、仙術啊,總之各種神仙打架。”
“哦,你說這本啊!”茶茶轉過身來,手肘放在座椅背上枕着臉頰,說:“這是本仙俠小說,是暫留地里的亡者留下的。”
木熙又翻了幾頁,說:“仙俠……就是我生前世界的網絡小說咯,我看他這種寫法一點不上道。”
“怎麼呢?”茶茶好奇的問,她雖然知道網絡小說,但不知道網絡小說的寫法該是什麼樣。
“一大段一大段的,一章7、8千字,我估計沒人願意看,快餐文化在於快,不在於精,他這種對於習慣了網絡小說結構的讀者來說,完全是另類,”木熙說完,合上書,轉到封底,沒看到價格也沒看到條形碼之類的,冷笑了一下,說:“這傢伙自己印給自己看的,怪不得。”
“你真是,幹嘛嘲笑人家,”茶茶起身一把從木熙手裏搶過書,走向書架,“再怎麼說也是別人的心愛之物。”找到空隙,將書塞了進去。
“我猜這位‘大作家’肯定也發到網站上去了的,估計閱讀量慘淡,”木熙邊說邊起身,“是不是沒人讀他的書才留着執念去了暫留地?”說完沒心沒肺的笑了起來。
“你真刻薄!”茶茶揚手一巴掌。
“我開玩笑的啦,別生氣別生氣,”木熙趕緊躲開,但還是被打到了手臂,茶茶下手是真的不會控制力度啊,“好啦,不說這個,問詢還順利嗎,沒有為難你什麼的吧,”木熙壓低聲音,繼續說:“我真怕他們知道了你有罪割,趁着問詢逼你就範!”
“我當然也擔心了,不過還好只是針對活物具象化這件事。”茶茶說:“玄大人好像很關心你,還通過調查官問了你的表現。”剛說完,茶茶就一掌拍到自己的腦門上,“哎,我忘了,調查官說談話要保密!”
木熙哈哈一笑,說:“沒關係,我給你保密就好了,”說完,木熙指了指書桌上的信,問:“誰來的信?”
茶茶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讀信呢,說:“聖城的一位朋友。”
“你在聖城還有朋友,男的女的?”木熙好奇的問道。
“女的女的。”茶茶邊說就邊把木熙往門外推,說:“你快出去,我要讀信了。”
“奇怪了,裏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木熙故意怪叫到。
“胡說八道,”茶茶揚手又一巴掌,說:“女生之間的談話,沒男生什麼事!”
木熙攤攤手,一幅“好吧你說的對”的表情,到了門邊,木熙一把抓住門框。
“你幹嘛?”茶茶瞪大眼睛問。
“茶茶,我剛才在書柜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三本我看得懂的文字,這裏有書店嗎,等有空了能帶我去轉轉嗎?”木熙看着茶茶,手已經從門框上放了下來。
“有啊,”茶茶也不再推木熙了,想了想說:“因為這次事件我們兩個被放假七日,今天是第三天,看看之後幾天如果沒什麼事,我帶你去逛逛冥府最大的書館,保證讓你大開眼界!”
“那就一言為定!”木熙高興的說。
“好啦,快走快走,我要讀信了。”茶茶看着木熙擺手離開,自己也關上了門。回到茶几邊,發現泡給木熙的葛鄉茶被喝的一點不剩,心想木熙也喜歡葛鄉茶,下次用罐子給他裝一點吧,然後茶茶又覺得還是兩個人喝茶更愜意和溫暖,如果木熙要喝直接過來就好了。
茶茶坐到椅子上,拿起信,小心翼翼的拆開,生怕弄壞了信封。打開后,茶茶拿出摺疊整齊的信紙攤開,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又一行娟秀的字體,信紙上寫着:
我最親愛親愛的茶茶:
見信安。艾美的事在你信還沒到時我就已經聽說了,怎麼看來,這都是件大事,從很久很久以前的“迴響叛亂”至今,還是第一次在冥府出現過如此激烈的戰鬥呢,我總覺得某種平衡被打破了,而且又傳來了暫留地“活物具象化”事件,因此這種感覺愈來愈強烈了。我和艾美雖然交情較淺,但我覺得她一定不是被壞人利用了,依據你的描述,她憑藉自己意志而行動的可能信極大,也許是有人拿習玖姐威脅她,所以艾美才不得已而為之,她對你做的事,我相信你已經原諒她了,打心底的原諒。
你的新搭檔,叫木熙的男性擺渡人,看你信上所寫,我覺得你是不是喜歡上他啦,嘻嘻!開玩笑的啦,你和我一樣,外表堅強內心柔弱,有個能依靠的朋友心裏自然是好受些,不過我要提醒你哦,木熙是新手,做起事來難免有衝動,你一定要把好關,不然會給你和他都帶來麻煩,不過大鬧冥府三棟這事我要給你一朵大紅花,我也很討厭那些自以為是的鬼差!
哈哈,我是不是有點像語重心長的老太婆,畢竟我比你大,嗯……,也許有個一百歲?哎,沒有年來計時,真是麻煩,所以我現在已經偷偷地用“年”來計時了,記到了257天,聽說“環”中的世界普遍是365天,也有因為時間線不同一年3000天的,管它呢,我就用365天好了!
這封信到時我或許已經在前往冥府的路上了,和尊敬的冶金長老翰文德一起帶着聖王的禮物而來,這份禮物可以說對擺渡人意義重大哦,不過你也知道,這是保密內容所以不便多說啦!我作為這次出使團隊的副長官,可是很用心的準備了呢。
最開心的還是能夠馬上就能和你見面了,我給你帶了聖城的特產比西果,香甜可口不說還能使人心情愉悅呢!
好啦,這封信就寫到這裏,其它的話等我們見面了再聊,我得去整理資料了,為三天後的“長桌會議”做準備啦!
莉西婭·M·斯洛
茶茶合上信,臉上的紅暈也退了,她的心裏開心極了,久未見面的莉西婭就要來了,真是太好了,自己有好多話想跟她說,信上也寫不明了,雖然不知道她能逗留幾天,但也要想想遊玩計劃。茶茶從書櫃下抽出一個箱子,打開來全是莉西婭的回信,所以這一封自然也要歸置到裏面。將箱子歸位,茶茶又對信中提到的“聖王禮物”感到好奇。
“‘對擺渡人來說意義重大’,究竟會是什麼呢?”茶茶楠楠地念叨着,又想起莉西婭對艾美的評論,覺得如果真有人用習玖姐威脅艾美,那麼這個幕後主使說不定很快就會找上門來,畢竟罪割的秘密,這個幕後主使可能完全清楚。鬼差礙於玄大人的插手會草草結案把艾美的罪割歸類於“連同化為虛無”,但這個幕後之人可沒人能限制他的調查。想到這裏,茶茶心裏一陣不安。
木熙離開茶茶的房間之後就想着返回隔壁自己的房間,才走了兩步就看見走廊上正在打掃衛生的兔哥。豎直的耳朵里塞着耳機,工作服被他挽起袖子和褲腿,露出毛茸茸的皮膚。木熙看了看,發現兔哥的繃帶已經拆除了,他擦灰的動作也很靈活,大概傷已痊癒。
鑰匙插進鎖眼裏扭了一轉,木熙就停止了動作。他拔出鑰匙,走向兔哥,雙腳在地毯上踏出灰來。
兔哥感覺木熙走了過來,將抹布丟進水桶里,從半蹲變成了站立,摘下耳機,對還未走近的木熙說:“怎麼,有事?”
木熙走上去,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的笑着說:“嗯……是有些事想問問。”
兔哥抄起雙手,說:“你問,知無不答。”
“就是你受傷的事,我聽說靈體不會流血,不,不是聽說,我自己也受過傷,靈體不會流血只會破裂,可你怎麼流血了?”木熙問到。
“哦,茶茶沒給你講過呢,”兔哥放下雙臂,右手提了水桶,左手往上面指了指,說:“去我的宿舍吧,這件事說來話長。”
木熙想看來也不是什麼秘密,只是自己沒問茶茶,茶茶也沒來得及解釋,她就連上次吃的什麼肉還沒給我說呢。木熙說“好”,然後就跟在兔哥後面上了樓頂。
今天是個絕好的天氣,天藍的透徹,“環”因此無比清晰,在白晝光線強烈的情況下,也能看見那些流動的靈魂散發出來的微弱光芒。“假太陽”斜在一邊,風從未知的地域吹來,帶着土地的生機盎然,把一切不潔之物攥緊,然後捏碎,只留下無比的清爽讓人精神百倍。
上了樓頂,木熙才發現這是一個廣闊的院子,院中搭着幾間結實的房屋,利用樓體中冒出的管道打了圍,不止一間,從兔哥的房子過去繞着冥府七棟的樓頂一圈再回到原點,木熙粗略的望了望,起碼也有二十座。都是僅一層的平房,卻不統一的規格。混泥土與鋼筋搭接,房屋的邊緣還垛着加固裝置,木熙想這是為了應付每晚19點的“環之迴響”吧。
“坐吧。”兔哥的房門外擺着一塊石板,加固器扣着兩頭充當了這把“長椅”的扶手。
木熙坐下來,和兔哥保持着禮貌的距離,他抬頭看着天空,感受氣流的涌動。“說來也真是奇怪,在這裏我覺得比生前更像活着。”
“是呢,別看冥府到處充斥着面目可怖的齒輪與機械,實際上它啊溫柔的很。”兔哥抽出一支香煙,點上,然後把煙盒遞給木熙,問:“抽嗎?”
木熙搖搖頭。
“是嘛,一邊抽煙一邊看天空,才是愜意啊。”兔哥仰望着天空,吐出淡藍色的煙霧,眼睛漸漸眯了起來,他保持着這种放松的狀態,對木熙說到:“我們啊,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
“原住民?”木熙驚訝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詞。
兔哥點點頭,說:“是啊,這個世界最初的居民,對我們來說,你們都是外來者。”
“聖王和冥王也是?”木熙追問。
“當然。”兔哥又吸了一口煙。
“所有動物形態……”木熙住口,發現自己有點冒失。
“沒事,你說,本來就是動物形態。”兔哥看木熙尷尬地住了嘴,寬慰的道。
“抱歉,我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木熙想了想,還是決定用最好描述的方法,“所有動物形態都是原住民啊?”
“是啊,所有的都是。”兔哥點點頭。
“可茶茶說‘動物形狀的人實際就是某個時代的人類罷了’。”木熙說。
“她說的沒錯,因為我們能夠進入‘環’中,以這幅血肉之軀,在‘環’中留下來的同伴改變了某個時代的歷史,成為了那個時代的人類,留下的血脈自然輪迴,成了‘環’中靈魂的一部分。”兔哥淡定的解釋到。
木熙簡直是要倒吸一口涼氣了,難以置信的喊到:“我的天,你們可以用這幅血肉之軀進入‘環’中!我在學習的時候聽講,除了輪迴的靈魂能夠出入‘環’,可從來沒聽說過你們可以!”
兔哥冷笑了一聲,說:“不奇怪,我們的歷史都被抹殺了,何況這個能力,而且,這個能力是絕對不允許的,從很久很久以前就被限制了,現在的我們已經不知道如何能進入‘環’了。”
“冥府和聖城都不承認你們?”木熙睜大了眼睛。
“不是不承認,”兔哥掐滅了煙蒂,說:“我們是被淘汰的族類,是不可逆的歷史罷了。”
木熙剛要開口,突然腦中一閃,他怎麼給忘記了,茶茶可是在他的生前世界裏出現過的,那麼茶茶是怎麼進入“環”中的呢,想到這裏,只覺得腦袋發緊,思維混亂。
“怎麼,你臉色不太好。”兔哥看着木熙說。
木熙晃了晃腦袋,笑着說:“我還以為來了好些日子也算是了解這個世界了,現在真是越理越亂。”
兔哥伸出毛茸茸的巴掌拍了拍木熙的肩旁,說:“還早着呢,需要慢慢適應的東西太多了,別急着去理解所有的事情,否則腦袋就要燒爆的。”
“你們一族是被壓迫着的嗎?”木熙突然問道。
兔哥驚詫的盯着木熙,突然笑了起來,說:“這個問題問的真好,可如果是被壓迫着也就好了,如果被壓迫那就有反抗的理由,有活下去的目的,可我們只是被邊緣化了,而且邊緣化也並不是冥府和聖城的政策,而是我們血肉之軀無法參與到重要的工作中去,比如鬼差和擺渡人,都是因為特殊的體質能夠勝任,所以啊,我們就從事一些簡單、低端的工作,作為這個世界的基層,混過一天算一天。”
“是嗎……”木熙眼中一陣暗淡,那種漫無目的的活法的確好喪。木熙站起來,對兔哥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得離開了,茶茶應該讀完她的信了,我去陪陪她。”
兔哥欣慰的笑了,說:“還好茶茶的新搭檔是你,她遠沒有看上去的那麼堅強和樂觀。”
木熙笑笑,問:“怎麼你也這麼說?”
兔哥又點燃一支煙,緩緩說:“如果以後她能鼓起勇氣告訴你她的生前,你就會明白的。”
“那麼,大家都知道嗎?”木熙問。
“基本上都是從孟婆婆那裏聽來的,但是……”兔哥吐了一口煙,這口吐的很長很長,“但是沒人敢提,他們都是善良的孩子,茶茶不開口,他們就裝作不知道。”
木熙垂下雙眸,手握在下天台的門把手上,久久沒有挪步。
能感受的到風涌的不止冥府七棟,還有三十裡外的冥府三棟。只是壁厚,又沒有開口,因此只有建築能傾聽風聲,而冥府三棟之中,有人卻是聽到了其它的聲音。
敞亮的大廳內,四個人,一個站在高處——台階之上的巨大辦公桌后。三個單膝跪在低處——黑白相間的瓷磚鋪設的地板上。上面那個人穿一身有金邊裝飾的白衣,帶着銀色的圓片眼鏡,架在鼻樑,只有看書信時才用手微微抬起,這人有一頭金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珠在信紙上一目十行,他的雙手着一幅潔白手套,光澤明亮,是上等的皮料。
這人看完書信,擱在一旁,背着手走了下來,臉上掛着假笑。這人對大廳中的三人說:“三位,有什麼要緊事不能改天說,非要這樣匆匆的找來。”
“抱歉,打擾到您,可相當重要。”單膝跪着的一人開口了,這人眼上的眉環隨着張口閉口微動着。他是迪斯。
“那就沒得說,重要的是當然可以來打擾。”白衣男人依然掛着假笑,又問旁邊那人:“你呢,什麼要緊事?”
“我……我是迪斯隊長的下屬,所以跟着過來了。”這人小心翼翼地說著,她解釋自己只是跟隨,沒有要說的事。她是瓏。
“好吧,勉強過關,”白衣男人又問下一個:“布里克,你呢?”
“白大人,等迪斯誣告我之後您也會傳喚我,我想不如就在這守着當面說清楚。”布里克不卑不亢地解釋道。
白王的笑容更燦爛了,把雙手從背後伸了出來,一把短刀在燈光的映襯下冒着絕慘的寒光,“好吧,既然這麼有趣,我就饒了你們,本來還打算處決一個呢。”說完,把短刀丟在了地上。
“哐當”一聲,在安靜的大廳格外刺耳。瓏的身體抖動了一下。
“迪斯,說說看。”白王站定,等着迪斯回話。
“我查到布里克和擺渡人習玖的事有所關聯,之後更是牽出了布里克和他那個線人艾美的關係,我的人確切的得知他們將在‘艾美事件’那天碰頭,可布里克沒有去,也是因為如此慌了神的艾美才擅自行動,暴露了自己。”
“哦,是嗎,”白王饒有興緻的看着布里克,問:“布里克你為什麼沒跟你的線人接頭啊?”
“白大人,”布里克對着迪斯冷笑了一聲,說:“迪斯編的故事真好聽,您請問問他,證據在哪裏。”
“證據就是我的部下親眼看見你和艾美碰過一次頭!”迪斯激動道。
“你的那個部下呢?”布里克高聲問。
“你這混蛋……他不是被你滅口了嗎!”迪斯喊到。
“哦,那麼證據呢?”布里克幾乎就要笑出來了。
“你……”迪斯咬着牙,本來是打算今天把這些事單獨講給白王聽,讓白王有所知曉,但沒想到這傢伙會跟着過來當面對質,稀釋白王的懷疑,但無論如何,迪斯都要把話講完:“那麼丁茶茶手裏習玖的印章是你給的吧?”
“證據呢?”布里克又是這句話。
“那天他們大鬧冥府三棟,在牆角和丁茶茶單獨在一起的可是你?”迪斯質問到。
“是又如何?”布里克紋絲不動。
“你就是那個時候把印章給的他。”迪斯指着布里克,也顧不得失態了。
“在牆角的還有你,我把印章給你了,”布里克冷笑到:“要不然你把那個叫丁茶茶的擺渡人抓回來,好好問問?”
迪斯氣炸了,心想這個傢伙是明知玄王插手了這件事,丁茶茶和那個叫木熙的擺渡人都處於無形的保護中,怎麼可能抓的回來,即便是詢問,對方又怎麼可能講真話。“你真是狡猾啊,布里克!”
“好啦好啦,越吵聲音越大,要不要我把這個大廳讓出來,你們吵個痛快?”白王彎下腰,盯着三人,臉上的笑容像丟出的刀刃。
三人趕緊伏下,默不作聲。
“布里克,我看迪斯的懷疑也不是空穴來風,有些地方雖然沒有證據但嫌疑最大的還是你啊,”白王走到布里克面前,用手抬起他的下巴,問:“你說怎麼辦,我都有點懷疑了。”
“白大人,那麼屬下斗膽提議,請把我掉到迪斯的隊裏,在他的監視之下做任何行動。”布里克看着白王的眼睛說到,沒有一絲的懼怕。
迪斯心中一怔,不知道布里克打的什麼鬼主意。
“嗯,這個辦法好,”白王轉過頭對迪斯說:“他在你的眼皮底下做事,如何?”
迪斯望着白王,遲疑了一下,但隨即開口說道:“是,屬下明白了。”
“那就好,”白王快步走上台階,來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抽了紙,拿了筆,刷刷的寫了幾句,對台下的布里克說:“拿着這封信去辦手續吧。”
布里克趕緊上前,彎着腰雙手接過。
白王又對迪斯說:“三日之後聖城的使者就會到達,”白王望着某處感嘆:“長桌會議也是很久沒開過了,甚是懷念”然後又繼續下令:“你就帶着你的新隊員一起,負責這次會議的安保,除了你那組的人,其餘鬼差任意挑選,務必確保這次會議的絕對安全!”
“是!”迪斯大聲得令。
出了大門,迪斯伸手勾住布里克的肩膀,死死地盯住他,說:“你真能啊,不管你接下來做什麼,我都會好好看着你的。”說完舉起兩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布里克。
“隊長還有其它事嗎?如果沒有,我還有手續要辦,”布里克推開迪斯的手,頭也沒回的說了句:“告辭。”
“隊長,這傢伙……”瓏上前。
“不必說了,不管他這是做什麼,只要做,做得越多破綻越大,他的嫌疑跑不了,只等着證據就好了,”迪斯咧開嘴角,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陰暗兇狠,說:“到那時候,我會一塊一塊的肢解了他,把他的頭顱做成我的枱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