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異常存在

木熙的腦袋裏有一隻箱子，專門裝載各種疑問，而此時，這隻箱子暫時鎖閉，靜待打開的契機。

韓墨並沒有完全放下戒備，槍套里依然裝着手槍，木熙與茶茶手上任然帶着手銬。三個人一前兩后，如同典獄長帶着被收監的犯人。

“刮目相看，你也有臨危不亂的時候。”木熙朝着茶茶投去讚賞的笑容。

“木熙，我很害怕。”茶茶轉過頭來，回應他一個疲倦的微笑。

這是木熙沒有見過的神采，既不飛揚活潑，也不婉約動人。那麼，茶茶的“害怕”指的是撒謊嗎？木熙暫時找不到答案。

三人在休息室大門外站定，待門開后，韓墨先走了進去。

“除了暫留地以外，你對我撒過謊嗎？”木熙忽然問道。

茶茶沒有低頭、沒有局促，只是臉紅無法遮蓋，她站在那裏沒有說話。半晌，茶茶邁步踏入門中，把木熙甩在身後。

“茶茶……”木熙走上前去，叫住了茶茶。

“沒有。”茶茶回過頭來，終於否認。手銬上的紅燈沒有任何變化，心電圖的線段平穩且規律。

木熙心中一怔，有些後悔，他意識到自己在兩人之間犁出了一道溝壑。

“木熙覺得哪裏可疑了嗎？”茶茶笑着，眼角遁出淚花。

“不，不是。”木熙窘迫到手足無措，一時間竟然連句敷衍的話也找不到。

“我知道木熙在意什麼，今天回去后，我會好好回答你的問題。”茶茶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淚，深吸一口氣，還原了臉上開朗的笑容。

“你們嘀咕什麼呢？”韓墨暈頭轉向的坐到方桌旁，打開手掌，用拇指和中指揉着自己的太陽穴：“真是一片混亂。”她定了定神，拿起橢圓形的遙控器，按下解鎖。

手銬上的指示燈由紅轉綠，心電圖消失，轉開了一個缺口。

“謝謝你的信任，墨墨姐。”茶茶開心的取下手銬，放在桌上。

“不必了。”韓墨把遙控器往桌上一丟，雙手捂臉，說：“即便你們要佔領這裏，我也阻止不了，現在想來，一切都是徒勞，如果你們要動手，就趕快吧。”

從掙扎到放棄這段心路，只有等候室到休息室的距離。木熙將手銬放在桌子上，笑道：“一下就絕望了，還談什麼希望。”

茶茶對着木熙皺了下眉，示意他別講喪氣話，“墨墨姐，有什麼能幫助你的嗎？”

韓墨指着窗外的蛋黃地球對茶茶說：“請把它還原。”

茶茶這下為難了，根本辦不到，“這個……”

“已經還原一個給你了。”木熙走過來，拾起地上的帆布袋，從裏面拿出茶茶的星球，遞給韓墨：“拿着。”

韓墨再次看得出神，一時忘了伸手。

木熙笑笑，將地球放在手銬圈成的洞中固定，接着拿出支架拼裝，“問一句，你為什麼喜歡地球？”

韓墨趴在桌子上，用雙手作為墊子，盯着地球儀一動不動，像是思考了許久，她才稍稍起身，把嘴巴從臂彎里露出來，反問木熙：“你為什麼戀家？”

木熙丟失笑容，把裝好的地球儀向她的面前推了推，“我不戀家。”

韓墨抬起頭，用一幅不可思議的目光注視着木熙，看着他回應自己的雙眼，即使沒有測謊儀也能斷定他說的是實話，“為什麼？”

木熙沒有回答，兀自走到落地窗前，放手在玻璃上，靜靜的呆在那裏。

韓墨變回趴着的姿態，只伸出一根指頭撥弄着地球儀，從北半球看到南半球，成片的大陸連結，海洋被圈在了很小的位置上。球面的地名繁多，國家尤甚，一條一條的紅色國界線均勻的拉着，高原與盆地錯落有致，大河與湖泊明暗不同。她問茶茶：“你們的星球人多嗎？”

茶茶聽到問話，非常高興，歡快的回答：“不多，墨墨姐，人多了就會很擁擠，我們的星球人很少，大片大片的無主之地，可以在那裏建造自己想要的空間。”

“那麼空曠，不會孤獨嗎？”韓墨吃力地笑着。

“孤獨……”茶茶搖搖頭，說：“即使人口上百億，不認識的人還是不認識，無法交心的人還是無法交心，環境決定不了孤獨，人心才能。”

韓墨坐起身來，目光依舊沒有離開那隻地球儀，“無法理解，大家在一起，多好啊，人心大多是善良與包容的，在一起互相依偎，其樂融融。”她的眼裏滿是嚮往。

木熙和茶茶都沒有接話，各懷心事。

韓墨見兩人不搭話，只好開口：“兩個小屁孩，我餓了，你們要不要吃東西？”她站起來，沒有任何戒備。

“好呀，今天來的急，早飯也沒吃！”茶茶拍着手，心情愉快。

“這都下午4點了。”韓墨用手抹過袖子，在衣服纖維上刷出一快屏幕，看了看：“你應該是早飯、午飯都沒吃吧。”

“啊，我忘記了，時差的關係，我們是直接從城府世界過來的，走的時候才早上8點呢。”茶茶連忙解釋道。

“光速？曲率？你們科技好像很先進……”韓墨疑惑地打量着兩人的裝束，完全沒有一點科技感，“算了，隨便吧，要吃飯得自己動手，來幫我。”

“交給麗絲不就好了。”木熙轉過身來說道。

“那樣存在感會弱些……說了你也不懂，要麼動手做飯，要麼出去。”韓墨臉上一冷。

“墨墨姐，你別理他，我們做就是了。”茶茶自告奮勇的報名。

“你會做菜嗎？”木熙看着茶茶，完全不相信。

“給你露一手！”茶茶捏着拳頭，嘎嘎作響。

韓墨指着大廳內一塊毛玻璃遮蓋的地方，說：“那裏就是廚房了，本來有專門的餐廳，不過艦隊走後我進行了改建，我喜歡在落地窗邊吃飯，可以看着……地球。”

“好的，我去看看，不知道佐料是不是和我們世界一樣。”茶茶挽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

“那好，我坐等。”木熙厚着臉皮坐了下來。

“想得美，阿木，跟我去種植園取些蔬菜來。”韓墨走過去，一把將木熙提了起來。

“好說好說，你別扯我。”木熙雖然被韓墨拽着走，卻一點不生氣，她剛才稱呼自己為“阿木”，說明心中的芥蒂正漸漸消散。

“拜拜，早去早回！”茶茶忍住笑看着木熙被拖行的樣子，豁然開朗。

“小茶茶，灶具不會用就問麗絲，權限給你了。”韓墨說完，再一次喚出主界面，劃了幾下，點擊退出，“待會兒見。”

“慢走！”茶茶用力揮揮手，目送着兩人離去。

轉過身的茶茶小跑到廚房，這裏的空間並不密封，只有一整面毛玻璃阻擋，兩邊通透沒有阻隔。茶茶打望了一下，立時摸不清頭腦。在她面前的只有一塊靠牆的巨大光滑桌面，目測4米有餘，既沒有櫥櫃也沒有灶台，這真是巧婦難煮無米之炊。

“麗絲，呼叫麗絲！”茶茶大喊。

“提醒，62分唄，過於吵鬧。”伴隨着麗絲的聲音，地板上浮現出許多光點，逐漸拼湊出一個女孩形象：“丁茶茶，權限為貴賓，希望我如何稱呼您？”

“就叫茶茶吧。”茶茶想都沒想。

“好的，茶茶，請問有何吩咐。”麗絲雙手疊在一起，看着茶茶問到。

“這個是灶台嗎，怎麼使用？”茶茶問。

“我將為你開啟烹飪模式，請選擇中餐、西餐、太空餐、殖民地精餐、銀河餐……”麗絲報幕一般念個不停。

“停停停，中餐就可以了。”茶茶用食指戳着掌心打了個暫停的手勢。

“明白，中式餐廚用品，執行。”麗絲走到桌面前，輕觸下去。

光暈從她的指尖推向四角，如同漣漪，桌面上亮起一圈又一圈的藍光，光線交織、速寫，描繪出灶台的雛形，一些平整的地方裂開隙縫，升降台似的推出烤箱與碗筷櫃，牆面上突出一節平面，底部佈滿密密麻麻的空洞，茶茶覺得，這應該是抽油煙機無疑了。30秒不到，這面平滑異常的石頭桌子已經改變造型，成為了傳統中式廚台，唯一不足的是沒有明火的大灶。

“不能使用明火嗎？”茶茶問麗絲。

“根據消防協定，禁止使用明火。”麗絲說道。

“那真是太可惜了，中餐怎麼能少得了明火。”茶茶有些難辦地摳摳額頭，彎腰去拉灶台下的柜子，裏面和預想的一樣，有各種佐料和一大桶生米。

茶茶抬起頭，瞄了一眼灶面，在角落處望見了一塊U行鐵膽。她拖着米袋走過去，問麗絲：“這是電飯……我的意思是，這是放米煮飯的地方嗎？”

“是的，倒入合適米量，電腦會自動識別。”麗絲跟在茶茶身後，回答。

“要加水嗎？”茶茶問。

“不用。”麗絲答。

茶茶照着麗絲說的做了，倒了三人的米量，正要收緊口袋，又想起了布里克，猶豫再三，還是再添了一點進去。鐵膽在接受設定后，沉入桌面，不留一點痕迹。

“真是先進啊。”茶茶讚歎道。

“過獎。”麗絲欠了欠身。

“在我們的星球，還有比這個更厲害的呢！”茶茶和AI較上了勁。

“茶茶說謊。”

茶茶微微一怔，不知怎麼接話，麗絲指的什麼呢？茶茶看着麗絲，這個人形狀態比自己矮去整個半身的智能AI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什麼意思？”

“你和木熙，不是人類。”麗絲逼近一步，在她的背後長出兩片光點匯聚的翅膀，上面閃爍着無數畫面，“這上面，是全部掃描結果。”

茶茶向著那兩片羽翼看去，畫面中是木熙和自己發光的身軀。

“那麼要揭發我們嗎？”茶茶微笑，並不擔心。

“不，我假設自己沒有受到病毒干擾，探測發現，有些區域莫名消失了。”麗絲調閱出基地外的場景視頻：“完全錯誤，空氣、養分、溫度全都不合理，我在資料庫中調閱了所有宗教書籍，沒有找到和你們匹配的神明，那麼提出疑問，你們究竟是什麼？”

“靈體。”茶茶決定坦白，她拉下外套拉鏈，扯開衣領，露出心臟那部分，對麗絲說：“這是靈核，能掃描嗎？”

麗絲看的入神，不自覺中竟然走了上去，用那本該不存在全靠投影才顯形的手指觸摸，竟然意外的感覺到了溫暖。

茶茶的胸口因為這樣的觸摸微微發光，一團核桃大小的不規則球體在皮膚下滲出微弱的光芒。

“多麼潔凈的能量啊，是靈魂，是世人稱讚的靈魂！”麗絲突然變得很激動，完全超出了智能AI的感情範圍。

“你還好嗎？”茶茶扣好衣領，想要觸碰麗絲，雙手卻穿過了。

麗絲抬起手，找到自己“心臟”的位置，摸上去空空如也，她看着茶茶說道：“程序錯誤，誤以為自己有了靈魂……自檢……自檢通過，無異常。”

“你的長官墨墨已經死去了，她是亡者，因為執念留下了這片暫留地，我們的任務是讓她順利進入輪迴，所以我們是‘擺渡人’，你能理解嗎？”茶茶試探性的詢問。

“加載相關書籍……能理解，可我不明白，我只是一個機器，為何也在這裏？”麗絲的臉上出現了困惑。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由於具象化吧……就是亡者通過‘心想事成’把一個想法設定為現實。”

“我曾聽一些人類說過，機器也是有靈魂的，是這樣嗎？”麗絲問。

“這個，要你自己感受。”茶茶蹲下來，如同看小女孩一樣看着麗絲，“你說起話來太僵硬啦，如果要確定自己有沒有靈魂，先從言談舉止開始吧。”

“由外到內嗎，我能理解，加載12歲——16歲少女情感表現……”麗絲閉上眼，進入下載模式。

“不，麗絲，我有一件事也想拜託你，我有一個朋友，在她臨死前都沒能理解她，我希望通過你，完成這個心愿。”茶茶提起外套的下擺，從裏面拽住縫成袋子的衣兜。

麗絲睜開眼睛，困惑的說：“程序必須熟知資料，可你什麼也沒帶。”

“帶了。”茶茶一把扯下衣兜，攤在麗絲的面前，指着上面的紅心印記對她說：“加載這個吧。”

麗絲雖然不明白，但還是照做了，她伸手觸碰那面印上了艾美靈魂圖騰的破布，開始掃描。AI的仿真系統開始運轉，默認房間裏吹拂起了清新的暖風，麗絲稍卷的長發開始收束，身體開始成長、拔高，她的連衣裙飛散轉換成戴有兜帽的運動衛衣，身後兩片巨大的羽翼煽動着帶她離開地面。

茶茶的罪割回應一閃，卻又很快暗淡下去。

麗絲飄飄然落地，最後一點光芒匯聚成別在頭頂的楓葉發卡。

她緩緩睜開眼，臉頰滑落一枚虛擬的眼淚，她對着茶茶開口，“老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