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家人
濕漉漉的長街上,一個撐着紙傘身穿旗袍,手提小包的妙齡女子,孤零零的站在雲氣濛濛的細雨里。
女子孤單卻不孤獨,既自在又優雅。
“這幅。”
孟津點了下長街煙雨圖,這畫是昨天夏可人抽時間畫的,用來給МU第一個系列的手提包造勢,一經確認就會在後續的宣傳中掃描后發在官方賬號上。
МU決心打造丹青系列皮包,全系列與水墨丹青的中國畫融合,不論是宣傳海報還是皮包的設計都邀請了夏可人前來參與。
與國畫結合的方案МU策劃部的人已經提過好幾次,可每次都被孟總給駁回了,沒想到這一次,竟是孟總自己主動提出來的。
МU上下都覺得奇怪,可沒有人有膽量和立場去問孟總,除了蔡總監。
等散會之後,天已經黑了,蔡總監親自開車送孟總回牧山別墅。
車窗開着,涼爽的山風傾灌而入,呼嘯的聲響蓋過了山間蟲鳴。蔡總監微側了一下頭,手指一按,把窗戶升了上來。
“開着吧。”
後排冷冽如山風的嗓音響起,蔡總監抬頭從後視鏡里看到孟總闔着眼,他頭枕在座椅上,下巴的輪廓清晰而分明,額前的碎發隨着車輕微起伏着,像是車窗外波瀾的森森林木,情緒如蟄伏的獸掩藏在未知里,叫人不敢停留。
蔡總監趕緊移開了目光,又把窗戶降下來了一半。
呼呼的風聲又響了起來,蓋過了蔡總監的心跳,他咽了咽口水,在一個轉彎的間隙里,忽然開口問:“孟總,你怎麼突然同意用國畫了?”
孟津仍然閉着眼,濃長的睫毛卻微微抖了抖,他鼻子裏長出了一聲氣,沒有說話。
“是,我知道我不該問這些,可……孟總,你也別讓自己心裏難受。”
蔡總監是為數不多知道孟津為什麼討厭國畫的人,這句話他是啞着嗓子說出聲來的,說完之後後背心出了一層的汗,握着方向盤的手也跟着顫。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看着後排這個男人從冒鼻涕泡泡的小屁孩長起來的,可這男人偏偏有一股氣勢,能叫你哪怕是熟知他的每一件事,每一個失落狼狽的瞬間,仍然會從心底里敬畏他。
一段長久的沉默,就在蔡總監以為這件事就此而過,不會再接着討論的時候,孟津開了口。
“我看過了她的眼睛,就再也忘不掉了。”
“什麼?”蔡總監當時心裏亂七八糟,只是在想着孟老爺子,想着小時候的孟總,孟總忽然說的話,他竟沒聽得清。
“她的眼睛,像是沒有月亮的黑夜,可當她說起國畫,看到國畫時,太陽從夜晚的邊緣升了起來,灼灼光芒,那麼耀眼。”孟津睜開了眼,目光透過車窗看向外邊的天空,天空中沒有月亮,可城市的燈光仍然將夜色染得發亮,“我看過那樣一雙眼睛之後,不管在什麼時候,只要一閉上眼,就會再次見到它。”
蔡總監連眨了好幾下眼,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從來沒從孟總口中聽到過這麼多形容別人的話。
“一見到它我就想,爺爺……爸爸,他們看到國畫,說起國畫時,眼睛裏是不是會亮起同樣的光。”孟津又閉上了眼睛,他把車窗升了起來,車廂里頓時安靜了許多,他接著說,“想像着他們眼裏的光,我也就理解了。”
理解了父親當初對國畫的熱愛,也理解了父親為了自己的熱愛偏執的付出,雖然目前還談不上喜歡,但孟津心裏對於國畫的厭惡感已經被夏可人眼裏炙熱的亮光照散了。
“原來是因為夏小姐。”蔡總監長舒了一口氣,他心裏充滿了感激。既感激因為夏可人使孟總的心結逐漸解開,也感激孟總能對自己說這麼多心裏話,“孟總,謝謝你能和我說這麼多。”
車剛好停在別墅門口,按習慣,孟總會在這裏下車,自己走進去。
“蔡叔。”孟津忽然開口的稱呼,嚇了蔡總監一跳。
只有在孟津十歲以前,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那時候蔡勇跟在老孟總身邊,老孟總會讓孟津叫蔡勇蔡叔叔。
可這個稱呼,蔡總監已經十多年沒有聽到過了。
“是我該感謝你。”孟津語氣很輕很淡,卻說得誠懇,“感謝你這幾十年來對爺爺的陪伴,也感謝你對МU集團,對我們孟家所付出的一切”
孟津明白蔡總監是在關心自己,蔡總監是把自己一身都付出在爺爺身上的人。雖然孟津從來沒有說過,更沒有表現出來,不過小時候他真的把蔡總監當做親叔叔看待,因為和爺爺很親,常常回國跟在爺爺身邊,對於小時候的孟津來說,蔡總監比大伯還見得多,也更讓他感到親近些。
孟津說完不等蔡總監再說話,拉開車門徑直下了車。
蔡勇雙手扶着方向盤,眼眶裏熱滾滾的,看着孟總頎長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在黑暗裏,一滴淚珠才從蔡勇眼角滾了下來。
他伸手用衣袖把眼淚擦了,一直到看着別墅里的燈光依次亮起,才重新掛擋,開車離開。
……
“現在大家會調色了嗎?”夏可人淺笑着問下邊的小朋友,一個個大睜滿含期待的雙眼,像是一隻只嗷嗷待哺的小雛鳥。
夏可人剛剛教孩子們畫草地,順便也教了國畫調色。
花青也就是藏青色一般用來畫山石、枝葉、水波等等;藤黃顏色明黃,可以畫花卉、和秋天的枝葉,而用花青加上藤黃可調成草綠和嫩綠色,正好用來畫草地。
小孩子們見到如此神奇的顏色變化,一個個興緻高昂,都喊着下次上課前一定交一幅最好最棒的草色圖給可人姐姐。
就在所有小朋友點頭拍手的時候,一個小小的斷斷續續的聲音,從前排的左邊發出來。
夏可人一開始並沒有發現,還是余雅詩聽到了急急出聲叫夏可人:“可人姐姐,我弟弟,我弟弟在說話!”
叫住夏可人後,余雅詩還轉過身沖嘻嘻哈哈的小朋友們喊:“大家安靜,我弟弟在說話呢,大家聽我弟弟說話好不好?”
一眾小朋友都安靜了下來,眨巴着眼,歪着頭,看向第一排的余瑞琪。
夏可人慢慢轉過身,見余瑞琪緊緊捏着手裏的毛筆,他頭低得幾乎垂到了桌面上,讓人看不清表情,口中一個勁的念:“天!天!”
“什麼?”夏可人輕輕問。
“天空。”余雅詩不愧是余瑞琪的姐姐,一聽就懂,她立馬當起了弟弟和老師之間的小翻譯,這個角色當得熟稔,只怕已經做過許多回了,“可人姐姐,弟弟是想問你如果要畫天空,怎麼調顏色呢?”
“天空?”夏可人本該回答余瑞琪,她卻走到余雅詩面前,微低下身,向她到,“墨和花青再加一點白/粉,就可以調成天青色了。”
“弟弟,你聽到了嗎?”余雅詩沖夏可人點點頭,又把她的傳給余瑞琪。
“天……天……”余瑞琪頭微揚了一下,口中結結巴巴,仍然重複說著“天”字。
他好像只有自己的世界,倔強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顧旁人。夏可人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好,還是余雅詩丟了畫筆,連忙跑過去抱住了弟弟。
夏可人給其他孩子下了課,余瑞琪才逐漸安靜了下來,余雅詩牽着弟弟和夏可人說再見的時候,夏可人很想對余瑞琪說句話,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還能對他說什麼,只好也乾巴巴的說了聲“再見”。
外邊的天色陰沉沉的,夏可人剛收拾完畫案,就見馮嘉宇拉住了兩個小朋友,小晴和雅雅。
兩個小姑娘,一個九歲,一個十歲。
“小朋友,你們想買毛筆嗎?哥哥這裏是最好的大白雲,羊毫做的,就是羊毛!你想小羊多可愛呀,咩咩咩,你們不想買小羊嗎?”馮嘉宇說得繪聲繪色,把一隻毛筆活活說成了寵物,“把小羊帶回家,畫畫畫更佳!”
小晴和雅雅兩個一齊點頭,眼睛裏發閃着小星星,糯聲糯氣的問:“哥哥,多少錢呀?”
“你們身上有多少零花錢呀?”馮嘉宇也學着她們糯聲糯氣的語氣。
“十塊!”“二十二塊!”
兩個小朋友一人報一個數字。
“那剛好,這筆呀16塊一支!”馮嘉宇笑眯眯。
小晴立馬癟起了嘴,看樣子就要哭:“可我只有十塊呀。”
“傻孩子,你算算,你有十塊,你雅雅姐姐有二十二,你們一加,不正好三十二,一人十六嗎?你找雅雅姐姐借六塊,不就正好了?”
“好!”兩個小傢伙立馬掏錢。
“不要臉。”夏可人走了過去,“小孩子的錢也騙!”
“嘿,可人,我這怎麼是騙呢?”馮嘉宇把夏可人扯了一把,“只能算是包裝營銷,我賺了錢,孩子們也買得高興,不是兩全其美嘛!”
夏可人冷着臉沒理他,從架子上拿了兩支筆,彎下腰向小晴和雅雅說:“來,送你們了。”
“哇!謝謝可人姐姐!”兩個小孩子高興極了。
夏可人嘴角勾了勾:“不謝,只要你們好好學畫畫,有進步,姐姐下次獎勵更好的東西。”
等兩個小孩子走遠了,馮嘉宇才在夏可人身後幽幽的出聲道:“這錢,可得從你的工資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