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笑容

第16章 笑容

清晨的日光透過雲翳悠悠晃晃的照下來,照進積墨巷中,灑在四季齋的店門口。

店門兩邊,兩株三角梅朵朵紅花迎着陽光正開得絢爛。

這兩盆三角梅是馮嘉宇剛買來的,按他的說法大紅色的三角梅像是一串串鞭炮,擺在門口大吉大利,可以招攬來更多的生意。

“可人,學生們今天就要來了,你看看還缺什麼東西。”馮嘉宇拍了拍手上搬花盆留下的灰,沖店裏埋頭修畫的夏可人說。

夏可人放下筆,走到店右邊,馮嘉宇把原本擱在這裏的書架都移到了左邊去,清出來不小一塊地方,剛好夠擺下幾張桌椅。

此刻,六張兒童用的木製小長桌兩兩並排的擺在中間,前邊是一張紫褐色的雞翅木大畫案。

畫案上鋪着一張羊毛畫氈,也叫做毛氈,講究些的還可以用白呢子蓋在畫案上,這是用來墊宣紙的,防止水和墨滲到桌面上。

畫氈最左邊擺着鎮紙,因為像一把尺子一樣所以也叫鎮尺,作用就是用來把紙壓住。夏可人走過去拿起鎮紙,手裏這塊是紅木做的,紅木中的酸枝木,色澤發紅,深色條紋明顯,有淡淡的酸香味。這鎮紙各種材質的都有,除了木的還有金屬的,銀的銅的都行,甚至還可以用裝修房子剩下的大理石板,只要磨一磨不刮紙又能平穩的壓住就好。

鎮紙旁邊放着同樣是紅木做的筆山,筆山和筆架一樣,用來放筆的,不過筆架是畫完之後掛筆的地方,因為毛筆有尖,不論放在哪兒都容易把筆尖壓到,掛筆架上自然下垂是最好的。而畫畫過程中要擱筆的時候,或者是剛畫完畫筆還是濕漉漉的,容易把桌面弄髒,就需要先擱在筆山上。

夏可人把手裏的鎮紙放在了硯台邊,石制的硯台是研磨墨汁用的,中國最典型的墨就是墨塊,需要加水在硯台上慢慢磨出墨汁來,現在有了替代品,瓶裝的墨汁,開瓶即用,方便了很多。再旁邊是加水用的滴水,調色用的各樣大小的白瓷盤子,顏料盒,筆洗。

然後就是各色的毛筆和宣紙了,所有的工具擺滿了畫案上部,下面部分平鋪着宣紙。

夏可人教小孩子們畫畫肯定是用瓶裝的墨汁,方便好用一些,但仍然準備了墨錠,想着第一節課給他們展示一下傳統的磨墨方法。

“沒什麼缺的了。”夏可人走到畫案后,手剛一撫上去,卻發現毛氈沒有蓋住的案角處,隱隱約約的刻了一個小字。

夏可人躬下/身,睜大了眼睛去看。

是一個“川”字,這畫案有些年頭了,字又刻得淺,筆劃都有些看不清晰。

馮嘉宇見夏可人正聚精會神的看那張老畫案,於是笑道:“這還是我從我們家老庫房裏拖出來的,洗了好幾遍才洗出樣子來,怎麼樣?”

“很合適。”夏可人剛站直了身,就有一個穿白色泡泡袖,粉色短裙的小妹妹從門口探頭進來。

在網上報名想跟着夏可人學國畫的有十來個,馮嘉宇本報着一分錢都不能放過的念頭想把十來個學生全都招過來。可夏可人說什麼也只收六個,孩子一多就容易分心,她覺得自己能兼顧到的最高人數就只有六個。

這六個孩子都是從沒接觸過國畫的,兩個男孩,四個女孩,年齡從八歲到十歲。

夏可人讓馮嘉宇交給家長填了報名表,表收回來后,她仔仔細細的看了所有孩子的情況,所以,當門口的小朋友探出頭來的瞬間,夏可人就知道來的是十歲的余雅詩了。

余雅詩可愛又懂事,四歲時爸爸媽媽就離了婚,媽媽開茶館一天從早忙到晚,幾乎夜夜都是第二天凌晨才回家,媽媽沒有時間照顧孩子,所以在看到夏可人的視頻后,決定乾脆把孩子送到四季齋學畫去,既學了東西,又有人幫着看孩子,學費還便宜。

不過余雅詩更特別的地方在於,她還有一個自閉症的弟弟。

“余雅詩?”夏可人看着怯生生站在門口的小女孩,迫使自己臉上帶上了笑意,放緩了語調,沖她招手,“進來吧。”

余雅詩點點頭,蘋果一樣的小臉蛋上是一雙鑽石般閃亮亮的眼睛,她往裏一走,右手邊拉進來一個八歲大的小男孩。

男孩子的頭髮只比光頭長不了多少,小臉和姐姐一樣圓圓的,可臉上的那雙眼睛卻像是沒有月亮的夜晚,黑沉沉沒有生氣沒有希望。

“老師,這是我弟弟余瑞琪。”余雅詩糯糯的嗓音,細聲細氣的向夏可人介紹。

余瑞琪神情漠然,只面無表情的盯着自己的腳尖。

余瑞琪的樣子像是一根小刺,輕輕的在夏可人的心上扎了一下。

“你們先坐下吧,等同學們到齊了老師就開始上課。”夏可人扯了扯嘴角,讓自己又笑了笑。

或許是因為夏可人笑得太僵硬,余雅詩有些猶豫和忐忑,拉着余瑞琪往裏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沖夏可人說:“老師,你別嫌棄我弟弟,他不愛說話,可他很聰明的!”

夏可人一怔,忙鬆了松面頰讓自己笑得更自然一些:“你們都是好孩子,老師會愛你們每一個人的。”

說話時,余瑞琪忽地將眼睛抬起,木然着一張臉,眼眸里冷冰冰的望着夏可人。

夏可人心一顫,幾乎是本能的瞬間移開自己的目光,然後轉過身,收起了臉上所有的表情,神色與余瑞琪如出一轍的面向店門外。

孩子們很快就到齊了,因為余瑞琪年紀最小個子最矮,所以被安排坐第一排左邊的桌子。從此,夏可人講課時就總右側着身,自然而然的規避每一次看向余瑞琪的機會。

第一次課,她教孩子們最簡單的調墨用筆,看着底下閃閃發亮的目光,就覺得那是一支支燭火,照亮了她眼前的世界。

佈置完作業,結束課程了,等孩子們都走光后,馮嘉宇湊上前來一副奇怪的模樣:“可人,怎麼我看你好像很怕那個小男孩一樣。”

“嗯?”夏可人裝作沒有聽懂,自顧自的收拾畫案,指尖卻分明抖了抖。

“就是那個余瑞琪,有自閉症那個。”馮嘉宇接著說,“你上課從來不看他不說,對他也冷冰冰的。”

“當然,本來你之前對誰都冷冰冰的,不過,據我觀察,你對除了余瑞琪的其他小朋友可是親切得很吶!”

夏可人沒有回答馮嘉宇,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收拾完畫案,二話不說又轉身修畫去了。

等到第三次上課的時候,夏可人已經和除了余瑞琪的其他小朋友都混熟了,小孩子們如今看到夏可人連老師都不叫了,都是可人姐姐長可人姐姐短的,纏着讓夏可人教他們畫魚畫蝦畫葡/萄,畫更多更多活靈/活現的東西。

不過令夏可人吃驚的是,一眾小孩子中,最有天賦的偏偏是余瑞琪。

第一次課後他交來的小雞吃枇杷叫夏可人/大吃一驚,三隻墨羽的小雞飛翅疾走栩栩如生,一地黃澄澄的枇杷更是新鮮得像是剛從樹上掉下來的,整幅畫構圖均衡,意趣橫生。夏可人根本不敢相信這是第一次畫畫的孩子能畫出來的東西,可她又遲疑着一直沒有開口去問問余瑞琪是怎麼想的,怎麼畫的。

只是在課中,一筆帶過的表揚了一句:“余瑞琪小朋友,畫畫得真不錯。”

余瑞琪自然是低着光溜溜的腦袋,把臉埋在畫紙間,手上沾滿了墨,好像根本沒聽夏可人在講些什麼,教些什麼,只顧着自己畫自己的。

“今天這次課,我教大家畫竹子。”夏可人笑了笑,如今面對着這些孩子們,她已經能笑得自然舒服,這笑意是從她心間真實地流出的,“繪畫和書法一樣,特別是竹子,幾乎全都是用線條畫成的。”

“畫竹啊,有四句話,竿如篆,節如隸,枝如草,葉如針。”夏可人一邊說,一邊拿起筆在桌案上一步一步的演示,三兩筆,一枝瀟瀟細竹就畫成了。

夏可人正講得專註,店門口馮嘉宇已經屁顛屁顛的湊到一輛剛停下來的小車旁去了,車門打開,孟津穿着一身休閑的從車裏下來。

孟津一回國連公司都沒回就先來了四季齋,他趕着要見夏可人。

是為了儘快的修好畫,完成爺爺的心意,孟津這樣對自己說,可隱隱的卻又覺得或許只是單純的想見見她而已。

“孟總,我們可人在上課呢,我去叫她!”馮嘉宇跟上去。

“不用。”孟津站在書架旁,馮嘉宇把搬出來的兩個書架做成了隔斷,簡單的把店內分了區。

夏可人他們在裏邊,孟津站在外邊,一眼望去,正看到六個天真可愛的小孩子笑吟吟的給夏可人鼓掌,在他們面前,夏可人一手拿着毛筆,一手舉着一張畫,畫上是一支簡簡單單的竹子,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夏可人臉上,她的臉上是燦然明媚的笑意。

孟津一震,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夏可人這樣真切的笑容。

夏木陰陰正可人,孟津好像忽然明白了她為什麼叫夏可人,也忽然想要把這樣的笑容一直一直留在她的臉上。

他不捨得去打斷,站在外邊一直等到課程結束。

夏可人剛出來的時候,孟津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接起之後,是蔡總監打來的,公司最終還是決定聽夏可人的建議,不推出那款皮捲簾,打算直接從皮包入手。

“第一款皮包一定要做出我們МU自己的特色,找准方向和定位。”

夏可人送完最後一個小孩子出門,進來時剛好聽見孟津的話。

在孟津掛掉電話時,夏可人脫口而出:“不如把國畫加進去,西式的皮包和中國畫融合,或許別有一番趣味。”

孟津拿着手機,抬起眼來看夏可人,夏可人臉上剛帶着的笑意如春日融融里的那一點鶯啼,轉瞬即逝。

看向孟津時,只留下淡淡的神情,似乎心如止水,沒有悲喜。

她的那雙下着小雨一般,霧霧蒙蒙的眼眸,讓孟津一下掉進了旖旎的光影里,什麼都辨不真切。

心猛地一頓。

孟津開口:“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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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不知歲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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