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斜風細雨寒人心·
翌日清晨,等諸葛塵總算是悠悠醒酒時已經到了晌午時分。好在屋子裏的火爐有人加了炭,不然也和外面一樣冷的叫人心煩。
等到確認老白已經走後,他才伸出枕麻了的胳膊拍了拍頭上落了一晚的灰塵,又拿起放在旁邊椅子上的裹臉白布自語:“老白你可真不是個東西,一聲不吭丟下我就自己走了。真是唯老白和小人難養也啊!”
這樣說著,諸葛塵收拾起自己那幾件隨身的行頭剛想推門離開,鬼使神差瞧了一眼已經是身首異處的三隻妖物冷笑了一聲,索性打翻了那爐炭火。看着熊熊燃起的烈火默念道:“黃泉路上記着這句話,下輩子投個好胎。”
他無聲的說了幾個字就轉身離開了,還沒走出多遠就聽到木屋倒塌的聲音。諸葛塵沒有回頭,只是鬆了松裹緊了的白布對着天空吐出了一口白氣繼續上路。
一路南下感受最明顯的就是溫度的變化,等來到大衍邊境的時諸葛塵早就脫了貂裘摘了裹布,換上了一身白色寬袖長衫。瞧着頗像那鮮衣怒馬的世家子,要是胯下在騎上一匹寶馬指不定被認成是哪家的世子出遊呢。
他這一路沒遇到什麼阻礙,走的自然比預想的要快了不少,餘下來的時間剛好可以看看邊境的綠水青山。只可惜人生地不熟的他就只能胡亂轉轉,難領略出其間的風土人情。不過一直不解風情,更對這些風花雪月一竅不通的少年自然不介意,看山看水圖一個樂呵就得了,他可沒想過通過觀景就成聖這等美事。
這天諸葛塵背着一褡褳糧食沿着一條陌生的山道向山頂走去,一邊抬頭望着高的聳入雲端的山峰一邊往自己嘴裏塞入各色糕點。
山名兩忘峰,據他下榻的那家客棧的掌柜說還有一段凄美婉轉的愛情故事。不過不想聽的諸葛塵也不給想說的掌柜這個機會,忙抓起桌子上的褡褳快步走出了客棧。什麼愛情故事他一向沒什麼好感,還不如早點登到兩忘峰頂一覽眾山小,等明天退房走人後趕緊離開大衍邊境去往大商都城辦事。
跟着諸葛塵一起登山的還有一夥瞧着應該不是尋常百姓的人馬,打頭佩刀的兩人不是善類。共同牽着的那匹高頭大馬上坐着一個活潑的小姑娘,渾身上下的珠光寶氣都晃到了諸葛塵的眼睛。眼瞎的人也能看出來被一群人眾星拱月般簇擁着的小姑娘必定是個大家族的掌上明珠,諸葛塵不願同這些人有什麼牽扯便快步走在他們前面上了山。
還沒走出多遠他就聽到後面傳來一道聲音,等他回頭恰好看到迎面跑上來的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上前詢問:“請問一下這位公子是不是當地人,可否帶着我們轉一下兩忘峰。公子放心,當然不會讓你白乾,等下來時一定付你一個滿意的價錢。”
諸葛塵沒立即答話,只是又掏出一塊糕點塞進嘴裏才嘟囔着說:“我可不是當地人,您還是另尋高明吧。”
還沒等他離開,後面的人馬就趕了過來。兩個佩刀侍衛中的一人深深的瞧了一眼賣相極好的諸葛塵說道:“這位公子這麼著急離去是幹嘛啊,你是第一次來我們也是,雙方搭個伙湊在一起多熱鬧。”
白衣少年不願意跟這夥人起什麼爭執,反正又不是什麼壞事他索性就答應了下來,而後一言不發的走到隊伍的末尾看着風光吃着糕點。一行人繼續上路,走着走着突然陰雲密佈。眼看着就要下起雨來,可山已經登到了一半,哪怕現在下山還是要被雨淋,倒不如快些去到山頂的避雨亭里躲躲。而且也有此意的騎馬小姑娘也覺得可行,一行人自然不敢生出拒絕的想法。
再向山頂攀登時就要快上了許多,不少景色都只是走馬觀花看了幾眼就過去了。吃完了褡褳中糕點的諸葛塵本就有些煩悶的心情在這陰鬱的天氣里更加不快,若不是壓着心裏的火氣早就走的一走了之。
一旁一個背負篋子的青年慢慢湊到諸葛塵的旁邊輕輕捅了一下他的胳膊開口:“兄弟你這麼出神想什麼呢?”
諸葛塵扭頭瞧了一眼衣着有些寒酸的青年,又扭回頭去,沒有說話。
青年是個自來熟的脾氣,哪裏能放過送到嘴邊來的話匣子,連忙開口說道:“我叫王重雲,是個家道中落的讀書人。你呢?”
諸葛塵頭也不回的開口:“諸葛塵,沒有家族。”
王重雲聽后忙開口安慰:“也不是什麼大事,沒有關係。我聽說那幫真正讓人瞧的起的大丈夫都是白手起家,日後的你肯定也是其中一位。”
聽到這裏諸葛塵才總算扭過頭來語氣溫和對着這個自來熟說:“坐在馬背上的姑娘是什麼身份啊。”
王重雲回答:“你說那個丫頭啊,他是咱們大衍那位王大柱國的孫女,更是老人家的掌上明珠。要不然我們能心甘情願的跟在那個小丫頭身邊嗎?人家是豪門望族,同姓的咱就只是個窮書生。”
諸葛塵聽出了窮書生的畫外音,毫不留情面的揭穿:“不就是想當王家的乘龍快婿嗎,說的那麼含蓄幹嘛。”
王重雲有些臉紅,惱羞成怒的罵道:“你不也是嗎,同道中人還藏着掖着的!”
諸葛塵順手摺了一段樹枝胡亂擺弄,瞥見面色潮紅的王重雲從心底里感嘆了一下窮書生的薄臉皮,半真半假的說道:“我可不是那樣的人,能讓我心甘情願當上乘龍快婿的姑娘應該還沒出生呢。”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來到了山頂的那座避雨亭,可小小的一座亭子又裝不下這麼多人,許多人就只能繼續待在外面。
山雨欲來風滿樓,等山頂上的涼風吹了一陣子后,大雨也就接踵而至。起初諸葛塵只是以為正在安排避雨的位置,等到向前挪了兩步才發現事情的真相。偌大的一個二層亭子裏除了騎馬小姑娘和她身邊的幾個侍衛管家外,就只有幾個穿着華麗的男子煮茶下棋,本來凄神寒骨的雨天倒讓他們過的有幾分風流意趣。
看到這一幕的諸葛塵氣不打一處來,亭子是小了點,可要是擠擠也能裝下這一群人。可現在亭子裏的人就只為了自己的舒坦,竟然讓這麼多人淋雨受苦。早春的雨水可不比夏天,澆在身上也讓人清爽。現在這時節的雨水若是淋着的話,指不定日後淋出什麼毛病來。
王重雲瞧出了諸葛塵眼中的怒火,出聲勸道:“凡事多忍一忍,也就是一陣雨的功夫,挺挺就過去了。”
諸葛塵不由分說撥開人群,拉着王重雲就在眾人的注視下走進了亭子。王重雲死命想要離開,但諸葛塵就是不鬆手,讓他半步都移動不了。今天他要教這個感官不錯的窮書生一個道理:人,不能低頭做事!
亭子裏的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很快那兩個佩刀侍衛就走到了兩人的面前輕蔑的說出了一個滾字。諸葛塵權當沒聽見,繞着亭子裏面轉悠了一圈自顧自的挑了一張長凳坐下。
同坐在長凳上的還有一個衣着講究的青衣公子,那人正眼都沒瞧諸葛塵,手執白棋鄙夷開口:“天下何時變了不成?區區賤民也能與我等坐在一起,真是笑話。”
對坐的那個人將黑棋敲在白棋一旁語氣溫和的安慰道:“朱兄不必在意,小魚三兩隻蹦噠不到什麼時候,等會自有苦頭給他們吃。”
兩個帶刀侍衛走過來滿面怒氣的衝著諸葛塵吼道:“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嗎?這裏可不是你能待着的地方,以你的地位只配在外面淋雨,還想要坐在這裏避雨?”
諸葛塵聽后沒有生氣,面無表情的開口:“我什麼身份?”
佩刀侍衛還沒開口,一旁那個手執白棋的青衣公子插了一句:“賤民。”
說時遲那時快,諸葛塵起身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直接將他扇出了避雨的亭子。這樣還不夠,白衣少年如同飛鴻踏雪般一掠而出,右手並指成掌狠狠印在朱姓公子的胸膛上。等到這些做完后,癱倒在地的朱姓公子仰天噴出一大口血,瞧着蠟黃的面色應該是搭了半條命進去。
做完這些的諸葛塵從人群自覺讓出的一條路走回了避雨亭,與王重雲挨着坐在了長凳上,只是三臂之內無人。
白衣少年倨傲的望着一樓的這些人,毫不吝嗇自己的嘲諷之意:“這幫沒有脊梁骨的貨色,真該殺了!”
在諸葛塵拍飛那個朱姓公子時,二樓那個身份尊貴的小姑娘就已經盯上了他。不過這對於見慣了年輕俊傑的她也沒什麼好驚艷的,這個惹人憐愛的小姑娘只是抱着一個兩鬢斑白的老者撒嬌道:“二叔爺這人不會發瘋殺了一樓的人吧?”
被喚作二叔爺的老者瞧了一眼自己這個鬼精的丫頭笑開了口,連忙說道:“那是個聰明人,頂多給個唬人的下馬威,不會動手殺人的。如果他真敢那麼做,二叔爺我就宰了那個不懂規矩的小子。”
樓上對話聽的一清二楚的諸葛塵朗聲向上喊道:“樓上的兩位還望過來一敘,不然這些軟骨頭是真的會死的。”
說完諸葛塵就潑了面前茶杯的殘茶,就着雨水涮過了杯子,籠袖飲茶。約莫半柱香的功夫過去,樓上的老少二人才姍姍下到一樓。
諸葛塵頭也不抬,又倒了一杯茶遞給一直站着的王重雲。可憐上了賊船的王重雲只能戰戰兢兢的接過捧在手心,卻根本不敢沾嘴。
諸葛塵瞧這王重雲小女子的模樣笑罵道:“給你你就喝,反正出了事你也逃不掉,還不如相信我能讓他們低頭。”
說完他舉杯示意走在前面的二叔爺,又對後面的那個小姑娘眨了眨眼。小姑娘禮貌的回了一個微笑就不再看他了,倒是那個二叔爺停下腳步撿了另外一張長凳坐下,也學着諸葛塵一般籠袖飲茶。還在一樓的其他人都靠向二叔爺這邊,還沒一會的功夫,就只有諸葛塵與王重雲還在亭子的這邊,剩下的全都挪了過去。有好幾次王重雲也想拋下自己這個才認識的便宜朋友,可到頭來還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想法,索性閉上眼睛不去看面前的人潮。
見慣了大場面的諸葛塵看着閉眼的王重雲嗤笑出聲,對面不明白真相的人群一下炸開了鍋,七嘴八舌的嚷了起來。
白衣少年嫌吵,摘下腰間配劍向前揮出一道劍氣,劍氣在接近人群時逐漸潰散,被驚嚇到的人群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諸葛塵淡淡開口:“就說你們是群軟骨頭,難道我說錯了?”
一眾人也不敢開口,尤其是怕那個腰間配劍的白衣少年再劈來一道劍氣,王家的掌上明珠自然有那位瞧這仙風道骨的老頭護着,可自己這幫手無寸鐵的可憐人就要遭殃了。
隔着幾步遠的二叔爺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示意眾人安靜,扭頭衝著諸葛塵說道:“年輕人別那麼大的火氣,不然等到我這個年紀曉得害處也晚了。”
諸葛塵挑了挑眉,眯起暗含桃花的杏仁眸子不動聲色的回答:“您老是在威脅我嗎?”
早就白了頭髮的二叔爺也不是省油的燈,事情到了這份上也沒有發火,語調平和的說道:“我年輕時也像你一樣,只相信手裏的那把鐵劍,覺得世道再不平也不過是一劍的事。可等我大了,頭髮都白了的時候才發現不是這樣的。就算是江湖裏的一條蛟龍,等游到稍深一點的地方就能明白,曾經的豪情壯志又算得了什麼?同那些手握兵、權的朝廷大員相比,咱們這幫只剩下滿腔熱血值得一提的江湖人什麼都不是!”
白衣少年擺了擺手示意這個喋喋不休的老頭閉嘴,還沒等二叔爺反應過來,一把寒光凜冽的三尺青鋒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眯起雙眸的諸葛塵面色有些冰冷,輕輕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隨即就在二叔爺的脖子上印上了一道血痕:“什麼都不是?敢問你這位王家的鷹犬有什麼資格,在這裏夸夸其談。本公子見過人間聖、天上仙,更見過無數讓人瞠目結舌的場面,尚且不敢如此武斷,你這個脊樑都丟了的世家走狗竟然敢說江湖人什麼都不是!”
諸葛塵越想越氣,一腳將二叔爺踹倒在旁,若非實在不想招惹是非早就一劍結果了這個口若懸河的老頭。隨後諸葛塵示意王重雲將外面的人招呼進來避雨,而自己則走上了二樓憑欄觀景。
他向外望去,細雨交織在一起順着亭檐滑落形成一道帷幕,諸葛塵彈指劃出兩道劍氣切開雨幕好讓自己看的更真切些。也算讀過幾本聖賢書的少年聽着樓下傳來的朗朗讀書聲,就着斜風細雨的悅耳聲音露出了淡淡笑意,絲毫沒有察覺到走上來的王家小姑娘。
“你想什麼呢?”小姑娘嗓音輕柔的開口,把靜靜出神的諸葛塵扯了回來。不過對這個小姑娘半點好感都欠奉的白衣少年顯然沒有答話的打算,依舊是瞧着外面的景色。
小姑娘也不覺得尷尬,一步步的走到諸葛塵身邊,緊挨着他也跟着看起景來。少年瞧了一眼托着香腮裝作認真看風景的小姑娘搖頭一笑,頗為無奈的說道:“不想看就別看了,我不會再對那個老頭動手了。”
小姑娘伸手遞過來一塊糕點,笑不露齒。又往自己嘴裏塞了兩塊,腮幫被撐的鼓鼓含糊道:“我不是為那個來的,純粹就是覺得你這個人挺有意思。我叫王偌佳,你呢?”
有些飢餓的諸葛塵接過那塊糕點,囫圇吞棗般的吃了進去。隨後他摘下腰間別著的酒壺放到雨水裏澆了澆,仰頭灌了一大口說道:“諸葛塵。”
隨後諸葛塵就不再言語,倒是活潑好動的王偌佳總是伸手指給他看這看那。
山雨就這麼不急不緩的下着,等到樓下那幫同王重雲一般的窮書生累了的時候,也就放下了手中的儒家經典,圍在一張棋盤面前下棋。對圍棋一竅不通的諸葛塵沒有這份雅興,仍舊是縮在二樓觀景。其間一直是王偌佳為他講解,倒像是一個免費的嚮導。
面色緩和許多的諸葛塵由衷稱讚道:“沒想到你的學識這麼淵博,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到底是麵皮薄的小姑娘,經不起誇讚的她臉上都泛起了潮紅,害羞着說道:“謝謝你了。”
兩人就這樣你說我聽一直到山雨漸停,而樓下的手談也進行到了官子階段。但諸葛塵無心關注樓下的風波暗涌,而是看向了不遠處的那塊樹林中衝天而起的眾多飛鳥。
片刻后,一個上身赤裸的青年從山林深處走入了他的視線。兩人四目相對,赤裸青年猙獰一笑,舔了舔嘴唇便向這邊衝來。自知此戰無法避免的諸葛塵一躍而下,放緩腳步走向那名赤裸青年。
怪不得早先他就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寒意,原來是有個大妖在作祟。看情況這場突如其來的山雨都是這個大妖破鏡引起的,而且這座亭子就是他刻意設下來的陷阱,用來破鏡后能夠填飽肚子。
若非他今日恰好在此這一行人還真要遭劫,一個二叔爺可不是那個大妖的對手。
諸葛塵拔劍出鞘,伸手接了一滴山雨從劍刃上抹過。
才降了雨的山裏真是適合死妖的環境,他這樣想着,戰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