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杯陳釀胸間過
出了大衍皇城,諸葛塵便一路向北馬不停蹄的離開了。畢竟大衍的環境不適合修行人修行,他要南下趕去大商在江南的皇城,那裏才算得上百家爭鳴。倒不是人聲鼎沸的環境有多吸引他,只是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自己的修行出了問題,只能憑藉外物才能解決,另外他還有一句話要告訴天上那些居心叵測的人,我諸葛塵又回來了。不是以前那個地高位崇的神王,更不是諸葛世家嫡長子,只是野修諸葛塵。
不得不說敗掉那場誅心之局的他變了很多,以往只埋藏在心底的薄涼也不再掩蓋,活得比以往真實了不止一星半點。沒法子的事,諸葛家的下任家主怎麼能把自己的喜怒哀樂表現在臉上?偌大的一個諸葛世家就好似一座皇宮,他的地位就如同太子。
這一刻抬頭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諸葛塵沒來由的有些煩躁。伸手摘下別在腰間的硃紅色酒壺,仰頭痛飲。雪已停,可這路是愈發不好走。今年冬天很長很冷,都到了這時候還沒有一點能感受到的春意。
據說是北海那邊有隻尤喜嚴寒蛟龍的成就了偽聖才致使這個冬天如此惡劣,諸葛塵撇了撇嘴,覺得那隻算得上功參造化的蛟龍有些自私的小家子氣。
酒不離口的諸葛塵踉踉蹌蹌的跋涉在沒過膝蓋的雪中,言語間顯然有了幾分醉意:“這蛟龍膽子真大,區區偽聖境界就敢這樣作福作威,當真不怕惹惱了那幫視規矩如珍寶的儒家聖人?”
路還長,可壺中酒到底有限。喝光了壺中的存酒,諸葛塵顯然意猶未盡。也幸虧天公作美,沒走出多遠的路就見到了一家客棧。
客棧屋檐上掛着寫有自家招牌的酒招子,從遠處看上去雖然有些模糊,但依稀可以看出那是臨福兩個字。這地方算的上人跡罕至,怕不是做黑營生的地方。不過此時已經有些微醺的諸葛塵顯然不會在意這些,只想着如何將自己的壺中填滿酒。至於其中的兇險也不願往深琢磨,只要不是遇到那些隱居深山的老王八他大可以全身而退。
就這樣諸葛塵敲響了客棧緊閉的大門,好半天才有人應和了一聲,等到大門被打開時諸葛塵的酒意已經被涼風吹的清醒了兩三分。
片刻,一個身形雄壯的可怕的女子從門裏擠了出來,粗暴的說:“是哪個不長眼的貨色在這個節骨眼敲老娘的房門,不想活了嗎?正月三十晚上不跟自己家婆娘熱炕頭,跑來老娘這抖落什麼機靈!”
雄壯女子雖然嘴裏有一百個不樂意,但這門還是要開,生意還是要做。諸葛塵看見客棧里的女子,便帶着笑意討好道:“在下是來皇城走親的一介書生,可走在路上壺中存酒已經喝光,不得已才來叩響這家客棧的房門,還望將我這壺酒灌滿,行個方便,價錢自然不會少了的。”
老闆娘模樣的壯碩女子瞧見俊秀書生模樣的諸葛塵頓時花枝招展起來,本來已經到嘴邊的謾罵也拋到了九霄雲外,“公子哪裏人,曉不曉得寡婦門前是非多的道理。不過瞧你這模樣也不是一肚子壞水的人,老娘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來,外面冷進來等着,暖暖身子多喝點。”
諸葛塵這邊還未答話,便被老闆娘給拉了進去。等一進門時就聽見一聲鬼哭狼嚎似的慘叫,順着聲音往那邊望去,半人高的積雪旁正蹲着一個背部微駝的青年男子。男子看上去和諸葛塵的年歲差不多,可能因為長年累月的吃苦幹活,累塌了身子。
駝背男子一見諸葛塵就投過去可憐的眼神,不過一心想要討酒解饞的白衣少年倒沒放在心上。只是覺得在如今這個說不上有多好的世道上顯露惡意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壞是壞了點,但遠沒到該打殺的地步。充其量也是讓自負的諸葛塵覺得幾分有趣,總比那些整天明面上低頭哈腰背地裏捅刀子的所謂老實人來的爽利。
老闆娘瞥見駝背男子不加掩飾的眼神有些不快,本來滿面的春光變得有些陰沉,對着那個佝僂男子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斥責:“你個小王八蛋,捫心自問老娘何時對你壞過了?平日裏客棧有我一碗飯就有你一碗飯,還不夠?這下好了,反了天了,敢壞老娘的好事,信不信把你剁了喂狗?”
駝背男子也是老實,支支吾吾的回答:“老闆娘你說的話張三當然應該言聽計從,可你再怎樣也不能因為這小子長的俊了些就說……”
“就說什麼?”
駝背男子咽了一口唾沫,強壯着膽子說:“就說咱們老闆死了吧?”
駝背男子說完就走到諸葛塵面前推了一下他,惡狠狠地說道:“事情到了這份上我就跟你說明了,你運氣有些不好踏入了咱家的客棧,怕是沒有活着出去的可能了。”
諸葛塵摘下裹在臉上的白布,顯露出那張清秀的臉龐和嘴角銜着的那絲玩味笑容,敢情在這片山靈水秀的地方還真撞到了一家黑店。按照他在這片天下遊歷多年的經驗來看,這兩人八九不離十就是修成了一副人身的妖怪,做着見不得人的勾當。難怪除夕夜還攬客,擺明了就是願者上鉤的路數。不過讓諸葛塵覺得有意思的一點是,以兩人連大妖都算不上的微末修為怎麼說話時的腰杆子就那麼硬?諸葛塵心裏的算盤敲的叮噹響,也不知道應不應該放長線釣大魚,或者是直接殺掉眼不見心不煩。以自己目前天壘的修為再配合上自己的手段,不客氣地說即便是踏破那道門檻的順運仙人於他而言也沒有威脅。至於說運氣差到遇到那些天命的存在雖然不是不可能,可問題就在於那些人也無法對他造成真正的威脅。打不過就跑的道理他還是懂的,只要不是真有些看家本領的仙人就甭想追上他!
反正他最近閑的很,還稍微有些心裏不爽,不介意陪他們多玩玩。到時候他們拿命還賬,怎麼算都是自己穩賺不虧。
駝背青年見到這個俊俏書生模樣的少年還是站在原地傻笑着不動,一時間有些氣結,提着一把砍刀就沖了上來,準備將這個對他來說實在面容可憎的白衣男子砍成兩截。
就像諸葛塵猜測的那樣,這家客棧確實是一家黑店,約莫從甲子之前就開始幹着殺人的勾當。也是在這六十年間,客棧一眾人的修為水漲船高,那個老闆前些時日更是步入了天三的小宗師門檻。雖說這輩子都應該嘗不到天壘宗師的玄妙,但小宗師就不值錢了?尋常小宗師都可以在市井江湖開宗立派。哪怕所立宗門不會太大,就如這間客棧一般,但好歹五臟六腑一應俱全。萬一哪天撞上大運收了一個仙人資質的弟子,那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美妙光景。
諸葛塵沒管手提砍刀衝來的駝背男子,而是微笑着將氣勢洶洶的他推開,慢慢走到了老闆娘的面前吐出一口白氣說道:“老闆娘你真該管管你家的夥計了,脾氣大點也就算了,說出的話要是還嚇人那還怎麼招攬生意啊。”
老闆娘雖然看不出白衣少年的路數,可也明白今日碰上了扎手的點子。可對於好長時間沒來生意的客棧來說這是一塊不可能放下的肥肉,更何況這塊肥肉還自己送到了嘴邊。諸葛塵說完就撇下兩人搓着手走進了客棧,直接蹲在爐火旁烤起了手。屋外的兩人四目相對,好半天老闆娘才指着屋裏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駝背青年瞭然,轉身走到了后廚似乎去準備其後的殺招了。
諸葛塵對外面兩人的動作一清二楚,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他可得耐心等到大魚咬鉤才肯動手。只可惜這間客棧里沒有其他客人,不然也算是救了幾條人命,在人前逞了一把威風。這樣的俗事想必少有人能夠免俗,大概每個人心中都懷揣着一個英雄夢。
沒等多長的工夫老闆娘就端上來一壺溫熱的陳釀放在諸葛塵的面前,並伸手示意其嘗嘗味道如何。諸葛塵也沒動那壺聞着味道不錯的溫酒,而是將目光落在了旁邊一個看着像是客棧老闆的男子身上。
掌柜瞧着憨厚,可仔細看上去就能發現他眉眼間的陰翳。男子修為算不得低,可一個天三小宗師就能成為他們膽敢殺人的底牌?諸葛塵可不這樣認為。
沒了繼續等下去的耐心,諸葛塵收起視線拿起旁邊的酒盅,倒了滿滿一杯進去仰頭喝乾,而後掀桌而起一掌向前拍來。老闆見狀趕忙將自家的婆娘推開,也顧不得準備的後手慌亂間對上了面前的一掌。
小宗師境界的老闆自然是接不住,後退兩步后便是仰頭噴出一口淤血,強撐着拉起了拳架。反觀諸葛塵倒是雲淡風輕的很,從罈子裏又到了一杯酒送到嘴邊喝盡。
本來普普通通的一杯酒倒讓他喝出了品仙釀的瀟洒感覺。諸葛塵敢這般雲淡風輕是因為他有自己的底氣,但掌柜可不敢託大。哪怕諸葛塵賣了無數個破綻他也只敢以守代攻,生怕一個不慎就被瞧着人畜無害的白衣少年給吃個乾乾淨淨。掌柜的看了一眼身邊的老闆娘,滿眼都是怒火,要不是這個頭髮長見識短的婆娘自己何苦落的現在這番田地。
妖物修行較之人類本就困難許多,可倘若真是修鍊有成就另當別論了。曾經有一位不知修行多少歲月的大妖逆天成聖,自行開闢了一座小天地專門庇護那些無依無靠的小妖。直到今天為止那個王朝依舊存在,雖然不知道那位妖聖是否還身處這片天下,但仍舊沒有人敢把主意打到那座小空間上。因為實在是忌憚遭到一位妖聖的報復,更何況那位的手段不僅狠辣而且尤為記仇。
有些時候掌柜只恨自己不是那裏土生土長的妖物,不僅過不上不用擔驚受怕的日子,就連修行也要謹小慎微。可哪怕自己這麼小心翼翼還是出了紕漏,本來還想着等自己入了天壘摘掉了小宗師前面那個礙眼的小字就帶着自己的婆娘去逍遙快活,可誰曾想在緊要關頭惹來了滅頂之災。
想到這裏的掌柜輕輕拍了拍老闆娘的肩膀,朝着只顧飲酒的諸葛塵語調平淡的說道,竟有些慷慨赴死的味道:“只希望公子殺了我后可以收手,任由我這個不懂規矩的婆娘離去,我保證她以後肯定不會再做這種害人的勾當了。”
諸葛塵睜開有些朦朧的醉眼,拿手指着妖物夫妻哈哈大笑說道:“保證這句話我聽的多了,但還要數死人說的最可信”
聽到這話的掌柜苦澀一笑,自知自己這條命今天恐怕是要交代在這裏了。死到臨頭他還在幻想自家那個便宜師傅會不會來救他,可以那人的脾性又怎麼會在一個棄子上勞心費神?諸葛塵看出了掌柜眼中的期盼,但他沒想太多,只是提起了掛在腰間的那把長劍向前輕輕揮砍。明明連劍都沒有出鞘,可劍意卻好似屋外的北地大雪般席捲而來,頃刻間就淹沒了夫妻二人還順帶着解決了一直在後廚忙活的駝背男子。
等一切妥當后諸葛塵才重又落座喝酒,看那架勢完全是要灌死自己。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地上的酒罈堆成了小山他才停下不斷舉起的酒盅伸出手臂接住了一隻神武異常的雪雕。
他細細端詳着雪雕,從盤子裏夾出一片牛肉放在雪雕的嘴裏。雪雕也不含糊,等吃完了牛肉才戀戀不捨的從諸葛塵的手臂上離開,飛到了一個陌生人的肩上。
陌生人從暗處走來坐在諸葛塵前面的椅子上,抖了一下肩膀震飛了昂首而立的雪雕,而後自然而然的搶了諸葛塵的杯子給自己灌了一口酒。
諸葛塵哭笑不得的笑罵道:“這麼多年不見,想不到你老白還是這幅不討喜的模樣”
老白眨巴了幾下眼睛玩笑道:“不就是沒出面幫你解決掉這些妖物而已嗎,以你的身手還用的着我來幫忙?因為這點小事就跟我置氣多犯不上啊。”
諸葛塵沒理會老白,而是從他手裏奪回酒盅喝了起來。大概是覺得不過癮,他乾脆將酒盅摔在地上開了兩壇酒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咕咚咚的喝個不停。直到面色潮紅才自顧自的說道:“這酒,真不錯,你說是不老白。得,你說你見到我就不能別擺那張苦瓜臉?好歹都是天壘上的神仙人物了,再擺那副德行給誰看。難不成是給我未來的嫂子,可你這副不討女人喜的模樣還真能娶到媳婦。哪天介紹我認識認識,順便告訴嫂子可得擦亮眼睛,千萬別被老白你騙了。”
老白沒好氣的嘟囔道:“喝酒都堵不上你的嘴。”
白衣男子扶着桌子站起身來抓着空了的酒罈就向地上砸去,一邊砸一邊亂嚷像極了撒潑的婦人:“臨時起意把你叫了過來可不僅僅是因為怕遇到什麼危險,這麼多年沒見了,見上一面喝頓酒不好嗎?我一個神王體都敢斬掉的人還在乎其他不值錢的身外之物,笑話!我只是想讓你看看我諸葛塵總有一天還會回到天外天,等到那時別說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世家,就算是那幫習慣了自己尊貴身份的聖人、人仙都要對我禮敬三分。”
聽到這裏老白自然瞧出了諸葛塵的醉意,冷哼道:“你可什麼都敢說,沒了神王體的你還能夠在走出一條路來我都覺得是老天在照顧你,還想着成聖成仙這等美事。”說到這裏他輕嘆一聲,有些於心不忍:“真是苦了你了,早點像我一樣甘願下來做一個自在人多好。不過人各有志,說不上誰對誰錯。”
本來還有幾句好言相勸的老白突然聽到大起的鼾聲,轉頭望去,那個白衣男子已經靠椅入眠。模樣還是那般俊朗,可在老白眼中,他這個生來就是神王的朋友那與生俱來的滿身仙氣中已參雜着不少難得的煙火氣。
思來想去時,氣笑的老白隱約間聽到諸葛塵的夢中囈語。
這酒,喝着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