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往事不堪回首（下）
柯陽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繼續訴說著那一夜發生的一切。
等到羅毅咽下最後一口氣后，柯陽就慢慢地將他的頭放置在地，然後起身走到荷塘邊跳了下去。
由於這個荷塘連接着左邊的學堂，經常有小孩子來此玩耍，所以荷塘的池水並不深。但是現在畢竟已經入秋，秋涼如水，深夜的池水還是很涼的。柯陽卻在荷塘中站了許久，一直彎腰摸索着，尋了許久才終於找到早已陷入淤泥中的柯可。
柯陽抱着柯可早已涼透的身子，輕輕地用池水將她身上的淤泥洗去。邊洗他還邊柔聲說道：“可可，爹爹幫你洗洗，洗乾淨了你就可以去見娘親了。可可乖，你和你母親親先在奈何橋邊等等，爹很快就會來陪你們的。”
寂靜的黑夜中，柯陽乳白色的長衫早已濕透，全都貼在他的身上，將他精瘦而修長的身材完全包裹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柯可的身子上了岸，然後將她放在米瑤的身邊。輕輕抬起米瑤的左臂將它搭在柯可的身上，柯陽認為這樣柯可就可以在奈何橋邊找到米瑤，而不會獨自一人孤單上路。
忽然柯陽想起了葉兵，似乎到現在他都還沒見過他，可是荷塘邊發生這麼多的事情，他沒理由聽不到的，所以柯陽立刻在宅子裏尋了起來。他一路往葉兵所住的屋子方向尋去，可是卻在中途踩到了一灘有點粘糊的水跡。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點，放在鼻尖一聞發覺竟有一股血腥氣。
“不好。”柯陽大叫不妙，立刻站起身藉著月光沿着血跡追了出去。當快跑到宅子的大門口時，他終於看到大門邊有個身影躺在地上。
柯陽立刻跑上前，藉著門上高掛着的紅燈籠，柯陽看到葉兵正面朝下的趴卧在門檻上。兩扇黑漆的大門正敞開着，門閂上有一個血紅的手掌印，從掌印來看，應該是有人曾經緊緊地抓着，不讓人從裏面將門打開。
“葉大哥……”柯陽衝上前將葉兵的身軀翻轉過身，可當他的目光觸及葉兵正面的時候，恐懼和心痛兩種感覺瞬間交雜在一起充斥心田。
只見葉兵從臉部到前胸再到腹部無一處完好的肌膚，均被人用刀狠狠地劃出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口子。他的右臂更是被人從中砍斷，只剩下上臂還留在身上，而下臂和手腕已經不知所蹤。
“不……不行……不能讓葉大哥屍骨殘缺……我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柯陽晃晃悠悠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沿着大門口的血跡一路尋找。在他走了大約十幾步路后，他看到了葉兵的右手腕。
那右手腕上的五根指骨無一根完好，均被人強行反轉扳開，根根斷裂。整個手腕上都沾染着鮮紅的血液，被人丟棄在路中央。柯陽小心翼翼地拾起手腕，目光空洞地朝着葉兵的屍身走去。
當快到門口的時候，他抬頭看向門框上的大紅燈籠。他一直覺得門口掛個紅燈籠是一種喜慶的表現，所以不管何時，他都要求在家門口掛上一盞。可是如今他卻覺得這紅燈籠就好像嗜血的怪獸，正張着血盆大口衝著他猙獰地狂笑着。
柯陽突然一個提勁飛身躍起，將高掛在門楣上的紅燈籠給扯了下來，扔在地上踩了個稀爛后，他才滿意的跨過門檻。而燈籠內的紅燭在他踩踏的同時，也將火苗燒灼到了他的右腳上。
紅燭的火苗雖未對柯陽造成什麼嚴重的灼傷，但是也將他的鞋底鞋面燒出幾個窟窿，不過柯陽似乎並未察覺到，依然自顧自地走到葉兵身邊。將葉兵的屍身背起后，就緩緩往宅院中最大的那棵樹走去。
柯陽將葉兵的上身靠在大樹的樹榦上，並將他的右手腕放在懷裏后，才慢慢朝荷塘走去。
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從今日晚飯開始就一直沒有見到柯玄。之前晚飯時，柯可說玄兒和她玩躲貓貓，可躲得她都找不着，所以讓他和米瑤都不要去找。
“爹和娘親都不要去找壞哥哥，誰讓他躲得我都找不着，讓壞哥哥餓上一頓。”當時柯可奶聲奶氣嘟着小嘴說這句話的模樣還彷彿就在眼前，可柯陽抬頭看向天空中蒼白的圓月，突然覺得之前幸福甜蜜的一切都好像一場夢一般。
“不行，一晚上不見玄兒，我一定要去找到他，他一定不能再有事了。”柯陽暗下決心，於是便滿院子的找人。柯陽先跑去柯玄和柯可住的小屋，他里裡外外翻了個遍，床底、書桌下、屏風後任何可以藏人的角落都不放過，連衣櫥、檀木箱統統都打開來找，可是卻無絲毫蹤跡。
於是他又跑去他和米瑤住的主屋找，可依然沒有柯玄的身影。再之後他又找去莫雨和葉兵的屋子，甚至連廚房、柴房、茅房、上課的學堂他全部去翻找過，可是依然沒有找到。
就在柯陽毫無頭緒的時候，他突然看到院子裏的水井旁放着一口大水缸，於是他立刻奔了過去。掀開缸蓋，空空如也的大水缸，讓柯陽整個心都冷了下來。
“難道玄兒也遭了大哥的毒手？老天，你竟然連最後一絲希望都不留給我嗎？不，不會的，天無絕人之路，一定不會的”柯陽絕望地對天怒吼着。
男兒有淚不輕彈，即使當年在對戰鬼面弒神時，他身中數刀也沒有喊過一個疼字。甚至小時候父親和母親相繼病逝時，他都未留過一滴眼淚。
可是今晚他卻淚如雨下，先是米瑤的死讓他深受打擊、痛不欲生，再有敬愛的二哥在自己面前斷氣，後有葉大哥為護柯家慘死刀下，現在連最後的希望——柯玄也不知所蹤、生死未卜。一連串的打擊讓他完全沒了招架能力，只能情不自禁地、無聲地留着眼淚。
柯陽失魂落魄地走回到米瑤的身邊，他在米瑤身邊坐下，將她早已冰冷的身軀抱入懷裏。他就那樣抱了許久許久，直到雙腳發麻他才反應過來。
柯陽搖搖晃晃地抱着米瑤的身子爬了起來，慢慢地朝安放葉兵的大樹走去。到了樹下，他將米瑤的屍體安放在葉兵左邊，也讓她背靠大樹。然後又走回荷塘邊，依次將柯可、羅毅和莫雨的屍身都抱了過來。
柯陽將柯可小心翼翼地輕放到米瑤的懷裏，而羅毅的頭則靠在米瑤的左肩上。最後抱來的莫雨則讓她躺在葉兵懷裏，在這最後一刻讓他們夫妻可以聚在一起。
安放好所有人之後，柯陽從柴房裏抱了許多乾柴過來，堆放在幾人四周。放妥后，柯陽從懷裏掏出火摺子，點燃了地上幾根枯枝，並將燃燒着的枯枝扔到乾柴堆上。很快每一塊木柴都着了火，不一會兒熊熊烈火就將眾人的屍身包圍了。
火苗從米瑤等人的鞋襪開始慢慢爬上小腿、大腿、手臂、頭髮，最後將五個人完全吞噬了進去。
“燒吧，燒完了你們的肉身就能活在這個天地間，過上無拘無束的日子了。”柯陽看着眼前熊熊烈火，不舍且釋懷地告別著眾人。
“瑤瑤、可可、二哥、葉大哥和莫姐，你們走好，奈何橋邊你們五人可以結伴而行，絕不會感到孤獨的。就讓我一人繼續生活在這煉獄中，而且我相信玄兒一定還活着，也許他在聽見大家的慘叫聲時已經逃了出去，我一定會去找到他的。”
“你們離開了也好，這骯髒的世界並不適合你們生活，來世我們定要尋找一片沒有紛爭、沒有欺騙、沒有爭執、沒有利用的凈土。來世我們都要乾乾淨淨地做人，快快樂樂地過日子。”柯陽突然笑了起來，無限期許地展望着來世。來世他定要堂堂正正、乾乾淨淨做人，再也不要滿手血腥、骯髒不堪、躲躲藏藏的活在世間。
柯陽拾起之前放置在地的火把，將它點燃后，舉着他走遍了每一間房屋，他所過之處都燃起了點點星火。很快這點點星火就連成了一條火蛇，將整個宅院和學堂吞噬。
這一片的火光衝天，照亮了整個夜空，也照亮了柯陽漆黑的內心。他決定將這一世剩下的時間都為二哥活着，從此刻起這世上再無柯陽，只有羅毅。柯陽已經隨着米瑤和柯可去了地府，排隊等着喝孟婆湯了。而羅毅將會繼續活在這個世間，用他的後半生來償還自己和二哥曾經犯下的錯誤。
至於犯下滔天大罪的凌霸天，柯陽決定聽從二哥的規勸，就此放過他吧。只要今後他不再犯案，自己便放過他，永遠不提報仇之事。雖然他現在對他恨之入骨，可是真要他去殺大哥，他真得提不起劍刺下去。
這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雖然金水鎮的百姓有不少人趕來澆水救火，可惜遠水救不了近火。眾人努力了一個時辰也不見火勢減弱，於是只好放棄回了鎮上。
大火最後是被一場雷暴雨澆熄的，等暴雨過去后，鎮上的百姓紛紛來到此地。可是過去精緻清雅的宅院和孩子們上課的學堂全都被燒成了灰燼，只剩下那些斷壁殘垣衡橫在眾人眼前。而唯一奇迹般倖存下來的那棵大樹，柯陽發覺竟是他焚燒米瑤他們屍身時背靠着的那棵。
這棵樹不但絲毫沒受到火苗的侵蝕，甚至還長得更加茂盛了，從此這棵樹成為金水鎮百姓心目中的神木。每當有百姓遇上不順心的事情，便會來樹前乞求，而神奇的是，每次乞求后，竟然都能夢想成真。於是神木的傳說更是傳遍了整個金水地界，最後甚至連金陵城中的百姓也會慕名前來。
柯陽在發覺此樹無事後，便躍上了樹冠，在一處樹榦上刻下了“愛妻、愛女、莫雨、葉兵之墓”。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