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後記

這本書是十年前完成的。要為自己十年前的一部小說稿寫一篇後記,我不知道還有誰這樣做過,只是對於我,我感到是過於困難了。

原因是十年!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十年似乎是過於漫長了,漫長得使我已經完全走進了另外一個世界。

小說里虛構的那些人和物、是和非、美和丑、情和欲、善和惡,曾經是那樣熱烈而刻骨地撞擊着我的心扉,曾經使我那樣的心潮澎湃豪情萬丈,而今,十年過去了,那一切的一切都逝去了。

我生命里那些飽滿的原以為足可以奢侈一萬年的熱烈的財富,似乎被一個又一個深愛過的人帶走了。

第一個席捲我財富的是現實生活里讓我除了生命本身,把生命里的一切摯愛、熱烈、思念、靈魂……全部為之奉獻的一個男人,八年前當他從我的生活里消失的時候,帶走了我生命里最珍貴的一切。

再次席捲我財富的是我天使般的妹妹淑芹,兩年前一次意外事故使她平靜而安詳地走了,沒有留下一句話。

她是那麼年輕,那麼善良,那麼美麗,那麼孝順,除了天使,我不知道有誰還比她更善解人意!

2003年12月3日午夜,當我接到弟弟從老家打來的電話時,我腦海里分明聽到一聲擎天柱崩裂折斷般的轟悶的聲音,這個聲音直到今天還時常回蕩在耳邊。

生命如果可以交換,我寧願自己死去而將我妹妹換回來!我們家兄弟姊妹五人,淑芹是兄弟姊妹五人的中心,她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我們從小生長在一個親情濃得化不開的家庭里,都說兄弟姊妹是手足情,我們家的兄弟姊妹何止是手足情!

我來北京已經十多年了,每次回到老家,各類應酬事務一堆,難得坐下來與姊妹們傾心深談,於是我和姊妹們約定,現在我們還都年輕,先各忙各的事業,以照顧好父母為第一要職,然後是家庭、孩子,還要關照好身邊方方面面的親朋好友,我們將來有的是時間可以廝守暢談,聚面傾訴。

我們甚至物色了在鰲山一帶建造別墅的地方,設想等我們年老些的時候,不像我們的父母這樣兒女一大群,我們中有給提供豐足物質的,有給提供開心精神的,還有專門問長問短的。

我們的孩子太少,大多是獨子,所以年老些的時候兄弟姊妹幾家人住在一起,既便於相互關照,又可以天天廝守玩樂,暢談傾訴。

可是,我們都錯了!年輕的我們根本不懂得,生活是不會按照人的心意設計的那樣去走的,生活里意料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首先料想不到的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樣的打擊對父母來說是致命的。

為了避免觸景生情,埋葬完淑芹,兄弟妹妹們在我的指揮下立刻把父母專車護送到北京來了。

以前淑芹是這個大家庭的中心,淑芹走了,我義不容辭地接替了她。我在心裏給自己鼓勁,告誡自己不能垮下去。

我甚至告訴家人,是淑芹太孝順了,太熱愛我們了,她先行一步去那個所有人都要去的世界張羅安排去了。

平日裏她總是怕所有親人在任何時候受到任何委屈的。那個永恆的世界,她先去了。

第三個席捲我財富的是小說里卓其的原型,生活里的他在幾個月前也走了。

他走的還算從容,不像淑芹那樣不給任何人一絲心理準備。他與癌魔戰鬥了整整五年,但還是走了。

2006年元旦那天,他給我打來電話,他的聲音已經嘶啞,語句時斷時續,對我這些年來給予他的幫助除了感激,還是感激,除了祝福,還是祝福。

兩個星期後,當我在北京居所得知他走的消息時,我已經很平靜。淚水全給了第一個席捲我財富的男人,號啕全給了再次席捲我財富的妹妹,卓其走時我沒有什麼了。

我唯一的感覺是:愛我的人走了!那個臨死前還念念不忘我的人走了!

我平和地在淑芹的墳墓旁給他購置了墓地。上個月清明節時,他的骨灰已經安葬在我妹妹淑芹的墳墓旁。

這是卓其生前向我提出的最後的願望。他害怕孤獨。總之,創作這部小說時的那個世界已經遠離了我,無論我願不願意,情不情願,它們已經消逝在時間的長河裏,無影無蹤,無聲無息。

十年來,這部小說稿跟隨我居所搬動了無數次。我一直不敢再去翻看它。

我已經害怕接觸那些曾經朝夕相處過的人、事、情、物。甚至於有相當長的年月,每當我看到身旁的朋友帶着自己的情人,或我的女友充當了別人的情人的時候,我都會不自覺地不寒而慄。

我曾是追求永恆的一個偏執狂,而今我終於領悟了一切以時間、地點、條件為轉移這句話的真諦,同時也徹底領悟了人生的短暫,甚至無常。

這算是促使我最後下決心出版這本書的原因吧。當然,如果可能,我真的想告訴身邊那些正沉浸在做有婦之夫情人的女友,在情季里是幸福的,走出情季是幸運的,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

做情人不是一個女人最終的歸宿。許多年前當我發出

“昨日之我不可再,明日之我尚未來,是是非非皆怨我,今日之我又非我。天生我,天憐我,天要滅我我奈何?”的哀號時,我已經清楚地明白了這一點。

現在,我在北京從事文化產業,有自己的公司、研究所、網站,從某種程度上講,我把自己的能力揮灑得淋漓盡致,也算是幹得轟轟烈烈,頗有成就。

當然,一個女人到了我現在這個年齡,事業的成功已經是很表象的東西了,我最引以為自豪的,也就是感到最大的成就,是我現在的家庭,

“吾之有宇,猶如江河之有岸。”這是我寫給我父母親的一句話,是用來評價我先生宇的。

如今,江河裏已經誕生出一條健康聰明的美人兒魚來。我們的寶貝女兒都已經四歲多了,誰能不說這也是我的成就呢?

曾經的青春,曾經的夢想,曾經的熱烈,曾經的慾望,曾經的一切的一切,都已經遠離了我。

不久前有朋友問我:你是否後悔走過的路?我想了想,告訴說:如果讓我再活一遍,我還是要這樣一路走來的。

這倒不是因為在外人看來我現在所擁有的,而是在擁有這些之前,也就是說在失去那些生命里最寶貴財富的過程中,我已經死而無憾了。

ight江鈴墨ight2006年5月21日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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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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