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隆寵六十九、伐北
()崇德三年秋，帝御駕伐北，會與黑水夾攻靺鞨。后亦伴駕左右。——《燕書.後宮列傳》
渭陽戍蠻大營中軍帳前，有人匆忙前來稟報：“陛下，江夏王世子一行已然歸營，特來複命。”
“快宣”
少卿，元睿一行人風塵僕僕地來到中軍帳中。月余未見，眾人似乎都有變化，特別是當中的泰成皇后，眉目清秀的面容上多了幾分沉靜。
元睿呈報了黑水的國書、雙方的盟約以及出兵條件。這一路上的事，他多有用信鷂向元坤彙報，所以大致的情況元坤也都有了解。詳細地詢問了幾句之後，元坤對出使的結果很滿意，安排眾人下去休息。眾人起身之時，元坤道：“皇后請留步。”
阿和留了下來，她抬頭看了看元坤，等着他發話。
元坤走到她眼前，扶住她的椅子，彎下腰，靜靜地看向她的眼中，半響無語。
阿和的眼睛依舊清澈潔凈，但又多了一種深邃。以前她沉默不語的時候像是在走神，然而現在的沉默，更像在沉思。
元坤伸出一隻手，捧住了她的臉，輕聲道：“阿和，這一路辛苦你了。”
阿和眨眨眼，雙手攥緊，微微抖了一下。
元坤看出她一瞬的緊張，便用自己寬大溫熱的掌心包住她的小手，很用力，但也很鎮定。他輕聲問道：“害怕么？”
阿和頓了一下，坦率地點了點頭。
“對不起，讓你這麼害怕。”元坤摩挲着她的臉頰，心中有點歉疚。事情的經過他都知道了，雖然順利地讓黑水部歸附他很高興，不過他也有些擔心阿和的狀況。聽元睿報信，泰成皇后在回來的一路上都很沉默，常常一個人獨自靜坐。
阿和張了張口，似乎醞釀了很久，終於出聲道：“我……”這個字剛吐出來，兩行眼淚便唰地一下流出，劃過柔軟的臉頰，劃過他的手指。
阿和連忙想找手絹擦拭，卻被元坤攔下。他用指尖一點一點止住她的淚，一面輕聲的說：“不怕了，你平安回來就好。”
阿和紅着眼圈，忽然伸手抱了元坤的腰，埋頭在他懷裏，印濕了他的襟袍。阿和哭了一陣，終於轉為細小地抽泣，開始含糊不清地說道：“我……我不像父王那麼英勇善戰，父王能夠保護所有人，可我卻連母妃都保護不了……所以，我想，最起碼要讓身邊的人平平安安的……有時候，我好希望自己是個男孩……”
元坤聽得心中一酸，他對吳國的規矩也略有耳聞。端王如果有兒子的話，那麼王位世襲罔替，還會繼承他的兵權，端王府就有可能重見榮耀……但是，也許阿和正因為是個女兒，才能平安順利地長大出嫁……他拍了拍阿和的肩膀，勸慰道：“那怎麼可以，皇后要是男兒身，朕就苦惱了。”
他把她從懷裏撈出來，捧着她的臉頰，笑道：“要讓朕說，皇后這次很勇敢。”
“是、是么？”阿和止住淚，抬起眼，紅紅的眼圈裏十分盈潤。
“是。”元坤肯定地說道，“朕有幸娶了一位非常出色的皇后。”
聽了這話，阿和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終於也露出了靦腆的微笑。一直提着的心似乎終於放了下來，彷彿這些天來的緊張、擔憂都因陛下的這句褒獎而煙消雲散了。那些辛苦和危險，都已經過去。
元坤看她終於放鬆下來，也頗為欣慰。他捧着她的臉端詳一陣，越看越覺得梨花帶雨得很是動人，真是秀色可餐，不禁說道：“皇后如此辛苦，朕應該給點獎勵。”
“嗯？”阿和隨便應了一聲。
元坤湊上前去，親吻了她那紅潤濡濕地雙唇。只是非常輕柔的碰觸，卻讓阿和心中一熱，眼中原本的水氣也蒸掉一半。
……陛下的嘴唇是溫熱的，好軟……
這麼想着，她終於想起要矜持一下，臉色微紅，連忙要躲。元坤卻已經站起身，笑道：“這個獎勵可以以後慢慢給。”
“啊，那個……”阿和愣了一陣兒，反應過來，道：“怎麼這個獎勵，好像是臣妾被佔便宜了。”
元坤愉快地笑了起來，一臉佔了便宜之後的得意。
中軍帳外忽然響起嘈雜聲。
“哎呦，王爺您慢點”
“殿、殿下，那邊是……啊，皇後娘娘也在的”就聽腳步聲雜亂。
“陛下，那個，豫王殿下到”帳外的侍衛官大概是見來人太快，顧不上想好措辭便連忙在帳外大聲通報，連帘子都沒顧得上掀起來。話音未落，就見帳簾一晃，一個人風一般地闖進來，叫道：“參見皇兄，臣弟我來了”
元坤與阿和抬頭一看，正是多日不見、本應正在京城留守的豫王殿下元祥。
元坤調侃道：“不用通報，朕聽着動靜就知道是你來了。敢這麼闖中軍帳的，除了刺客，大概就是元祥了。”阿和笑了起來，跟元祥頷首示意。
元祥見阿和也在旁邊，把最後那一點的訕訕之意立刻拋到九霄雲外，滿心歡喜地走過來道：“原來阿和沒事啦，那我就放心了皇兄，你這回要打蠻族，這可少不了兄弟我，臣弟特來給您效鞍馬之勞”
元坤哼了一聲，道：“趁朕現在還沒讓親衛以擅闖的罪名將你拿下，快點別廢話，說說你來這裏到底作什麼？”
元祥見皇兄沒打算讓他輕易矇混過關，便收斂了一下，恭恭敬敬地說道：“皇兄，您不是傳旨調集各州軍馬糧草到渭陽么？漢南那邊運送的路線正好經過京城，我幫忙打點了一下，又有些不放心，所以就跟過來看看……”
“漢南那邊有江夏郡王、安陽郡王那些叔叔伯伯們打點，你有什麼不放心的？不過是鑽個空，混過來的。”
元祥見狀，只能老老實實地說道：“皇兄聖明，臣弟也不敢再找借口。只不過，這次皇兄終於下了決心要北伐征蠻，這可是我北燕百年來的最大心愿，臣弟雖然不堪大任，卻也不想躲在後方坐享其成。好男兒怎能不沙場見陣，磨礪下品格意志？臣弟不過是想見識一下，皇兄若是不肯，莫不是想把臣弟養成個丫頭？啊，不對，阿和是個丫頭你都帶她來了……”
元坤聽他說這麼一堆歪理，又好氣又好笑道：“胡鬧把你留在京城，自是為了穩定朝中局勢，你也能多學東西。你倒好，不聲不響地跑過來，幸好路上有叔伯們照顧，若有個閃失如何是好？再說你這樣跑了，京中事宜如何處置？母后若是知道了，該有多心焦？”
元祥笑嘻嘻道：“皇兄放心，臣弟臨行前已經將母后從玉山迎回宮裏了，母后也知道臣弟此行的目的，她老人家默許了。京里還有中書令那群老頭在，有急事自然會三百里加急送過來。再說您這一御駕親征，舉國振奮，一般雞毛蒜皮的小事地方官員自然不敢勞煩……”
“行了行了。”元坤打斷他滔滔不絕地溜須拍馬，見元祥心意已決，而且人都來了，自然也不能隨便打發他回去。況且此次確是機會難得，與肅慎族的多年恩怨，此時就要好好算上一算，征戰伐謀，民生社稷，創業守業之艱辛，讓他見識見識也不是壞事。“你帶了多少人來？都有誰跟着？”這次元坤號令全國上下集兵集糧，皇室諸王也都會響應效力，有封地的自己便成一軍開拔過來，例如漢南、漢東的諸位親王郡王，那些尚未封地的王孫貴族也會盡量出人出力。畢竟機會難得，一旦立了戰功，榮耀和賞賜便不可計量。
元祥見他這樣問，知道有戲，頓時喜出望外，答道：“白理讓我拐來了，還有幾個王府的家將同來”
元坤點點頭，剛要吩咐，帳外通報道：“啟稟陛下，江夏郡王率三千人馬、安陽郡王率兩千人馬，已到營中。另報，晉王殿下率隊八千，與魏王府、漢中王府的人馬一道，共兩萬人，離大營只剩半天路程”
“哦，韓雲也帶人來了，不錯不錯”元坤連聲說道，“兩位郡王的人馬暫時安排到中軍。肅弟帶來的兩萬人么……讓邵青去接，分給右軍”
帳外之人得令而去。
元坤此時心情甚好，打量了一下元祥。元祥也頗受鼓舞，躍躍欲試。元坤終於發話道：“你跟邵青一起去迎元肅和韓雲他們，暫且待在右軍，聽邵將軍的命令。白理算右軍幕僚，好生去安頓。”元祥歡呼一聲，三步並成就往帳外走。他一扭頭，見阿和還站在原地，剛才也沒顧得上跟她聊兩句，便道：“阿和住在哪兒？我安頓好了就去找你。”
阿和也是剛到，元睿他們都在中軍安頓了，但她身為女子，大約不能在營中留宿。正這般想着，元坤道：“皇后暫時與朕同住。營中雖然簡陋，畢竟安全些，皇后先忍耐一下。”
阿和略有驚訝，她知道元坤這句話一下子就摒棄了多少規矩。且不說營中不容女眷，即使是北燕后.宮之中，除中宮皇后外也難有與皇帝共同起居的。這等恩寵是因她出使成功的獎勵？未免太過注目了點，他對后,宮向來一碗水端平，就不怕木秀於林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他不怕，可是她怕。
阿和有意推辭，元坤卻不給她這個機會，吩咐元祥道：“你送阿和過去，然後去接元肅一行，晚上大家一起用餐。”
元祥立刻領旨遵命，拉起阿和走出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