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了卻君王天下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了卻君王天下事

()哈慈和林的雨,暗含在雲氣之中,遲遲未下,而南宋,慶遠府東吳鎮的雨,卻將所有的行人商販,逼回了房間。

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冒起了稀疏的白煙,一對車馬,緩緩的向著鎮中最大的宅院駛去。

東吳原名大白,當年史浩老祖母曾居住在此,史浩做宰相后,回來探望雙目失明的老祖母,為了解決老祖母想去東吳而又無法成行的問題,他將當地的大白改稱為東吳,並特為老祖母建了東吳大廟。史浩還親自在廟內栽種了一棵銀杏作為留念。后史嵩之的祖父史木,父親史彌忠都曾相繼居東吳。

而鎮中最大的那所宅院,便是東吳史家祖屋。

前南宋權相史嵩之,在解職丁憂之後,便居住在其中。

馬車停在了府門之外,一名軍士下得馬來,對着厚重的朱門,“梆梆”大力的敲擊着。

“嘎吱”

大門未開,卻是偏門開了一條小縫,一雜役向外張望着道“是誰人前來。”

軍士上前附耳言語。

僕役狐疑的看了看軍士身後的那輛馬車,點了點頭退了回去。

不多時,偏門大開,一名青衣老者走來,身後隨着一名年輕小廝為其打着傘。

“大人,我家老爺請您去府中一會。”說話的老者,原來是史家的一名管家。

一名軍士趕忙走到馬車一側,將一把油紙傘打開。

許久,馬車的帘子掀了開來,一雙黑色長靴露在了眾人面前,紫色的長袍在落地之時,不免的沾上了些許泥水,長袍的主人皺了皺眉頭,跟在管家身後走入了府中。

不多時,幾人來到了一間精舍之外,管家上前一步在門外道“老爺,人來了。”

“且先進來。”屋中一低沉的男聲道。

管家伸手擺了個請的姿勢,長袍人快走了兩步,推門進到了屋中。

屋中的擺設頗為考究,黃花梨木的桌椅上,一名白須老者端坐其上,面色白皙,氣度雍容,雖然雙眉上以染了點點星霜,可眼中卻精神非常。

“戶部侍郎兼湖光統領,賈似道,見過史公。”賈似道撩開了紫色的衣擺向著坐上的老者行了一禮。

老者摸了摸鬍鬚,放下手中的書卷,看了看賈似道,說“起來吧,何必多禮。”

“謝史公。”賈似道謝了一聲,站起了身來。

賈似道的話,直接宣告了老者的身份,此人正是前南宋權相史嵩之。

史嵩之修長卻已經佈滿了皺紋的手指,輕輕的敲擊着桌面,眼睛並不向著賈似道看去,只是隨意的望着自己桌面上的書籍,也不開口,只是端坐在那裏,等待賈似道的開口。

“史公,久日不見,今日看來,神清氣朗啊。”賈似道含笑恭維了史嵩之一句。

“師憲倒是說笑,老夫蒼顏白髮,那裏還當的了這話。”史嵩之微微一笑,並不把賈似道恭維之語當一回事。

此時,屋中陷入了安靜,畢竟史嵩之與賈似道並不熟悉,雖然賈似道是代表孟珙前來,可是看史嵩之的態度,似乎並不像主動開口。

“此次下官前來,實是想要帶孟帥向史公問一句:河南始亂,可在圖否?”賈似道看着史嵩之,開口低聲問道。

賈似道此話一出,史嵩之的面色微變,抬起眼來,第一次認真的打量了賈似道一番,慢慢的開口道“璞玉此言,師憲以為如何?”

史嵩之並不回答,反而去問賈似道。

賈似道微微皺眉,道“局勢不穩,只怕,易遭人妒。”

史嵩之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用手指繼續有節奏的敲擊着桌面,道“說的不錯,璞玉的心思,有些急躁了,如今的局面,怕不得天時啊。”

賈似道想了想,低聲道“下官也曾勸過,只是,”賈似道在這裏稍稍一頓,將後面的話低聲說了出來“孟帥上月,曾吐血半升。”

“哦?”史嵩之這才面上帶了凝重之色,灼灼的盯着賈似道忙問道“怎麼回事?”

“軍中良醫說,孟帥早年征戰,怕是如今需好生靜養啊。”賈似道面帶一份猶豫之色,慢慢說道。

“嘶。”史嵩之倒吸了一口涼氣,敲擊着桌面的手指,依然稍稍亂了節奏,自己察覺不由得停了下來,改為情侶着鬍鬚,雙目之中帶着幾分惆悵。

“李再興去了哈慈和林?”史嵩之突然問道。

“正是,還帶了一支淮西軍舊部。”賈似道回道。

“可有信件往來。”史嵩之默默問道。

“上個月曾有過一份信件,本月起已經斷了聯繫。”賈似道說道。

“寄望於他,實在是有些冒險,兵行險招,終歸不是正途,即便僥倖成功,於大勢無補啊。”史嵩之搖了搖頭嘆息道。

“可是時不我待啊,孟帥多少是有些急了。”賈似道在一旁嘆了口氣道,語氣中的唏噓之意令史嵩之的眉頭皺得更深。

“你回去且勸他一句,安心等待,莫要在分心他顧了。”史嵩之說完這句,想了想又道“老夫今日寫一封書信,你且帶去,若是他在急躁冒進,怕是鄭清之難以在容他了。”

淳佑五四年,趙葵在授同知樞密院事之後,連晉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又特授樞密使兼參知政事、督視江、淮、京西、湖北軍馬,封長沙郡公。尋知建康府、行宮留守、江東安撫使。一時之間,鄭清之在軍中的實力大漲,時人皆看出,鄭清之有用趙葵頂替孟珙在荊湖制置使的意圖。

“照下官看來,鄭相公是打定了主意,要用趙葵掌控襄陽了。”賈似道在一旁說道。

史嵩之聞言微微一笑道“沒那麼簡單,官家是最講平衡之道的,鄭清之在朝中已然一時無二,又怎麼會令他將影響力擴大到襄樊,只要璞玉在襄陽安穩的守着,官家是不會動了換他的心思的。”

史嵩之不愧是在朝中浮沉了數十載的權相,將宋理宗趙?的心思,摸得極為透徹,當年史嵩之雖然獨攬朝綱,可是依舊受到朝中清流的掣肘,如今史嵩之黯然下野,鄭清之與清流向來關係匪淺,小元?黨人大半是他提拔起來的,趙?又如何會令鄭清之達到當年史彌遠的地位,必然會在這些緊要的地方加以鉗制。

賈似道細細揣摩了一番,頓然感到了史嵩之話里的意思,趕忙道“還是老相公看的清楚,小輩望塵莫及了。”

“呵呵,師憲莫將老夫捧得太高,璞玉曾不止一次的與老夫提到過你,假以時日,你未必弱於老夫。”史嵩之笑了笑,誇讚了賈似道一句。

“老相公謬讚了。”賈似道趕忙回禮謙虛道。

史嵩之慢慢的站起身來,搖了搖頭,走到窗旁,推開窗子,只見屋外下起了濛濛細雨,時至五月這一場雨算不得早也算不得晚,當是一場來的及時的春雨。

雨中朦朧的景色映入史嵩之的眼中,史嵩之突然嘆息道“了卻君王天下事,可憐白髮生。”

賈似道人在身邊,聽得清楚,心中不由得一陣感嘆,這話,既是史嵩之再為孟珙而嘆息,又是在感懷自身,這首辛棄疾的破陣子,最後一闋,在兩句之間還有一句,便是贏得身前身後名,史嵩之為相雖然與朝廷有功,卻一直不受清流青眼,這身前的一身罵名,怕是要帶到身後。

當年端平之戰,雖然如今已經時光境遷,可是朝中從來不乏咒罵史嵩之的官員,即便史嵩之為鄭清之的失敗解決了後患,收復了失地,可是在鄭清之等人的心中,拒不放糧的史嵩之仍然是首罪,即便將襄陽經略得當,史嵩之的罵名,怕是這一生也消除不掉了。

坦白說來,史嵩之再為官上,壞在了一個專字。大權在握不肯分權,這是史嵩之的弊病,可是這又如何不是宋理宗想要看到的?

宋理宗趙?之所以肯用史嵩之,便是看到了史嵩之雖然能力過人,可是歷來與朝中諸臣關係失當,用史嵩之一人,足以平衡朝中力量,趙?算的精明,史嵩之也並不愚蠢,要論南宋歷代宰相那位與清流關係最差,當首推史嵩之,甚至於連秦檜生前也比不得。

看着史嵩之蕭索的背影,賈似道明白,此時的史嵩之雖然嘴上不提,可是心裏還是掛了起複的心思,然而,這有哪裏是容易的,朝中大臣的離奇死亡,雖然沒有掛在史嵩之的頭上,但言論之間,已經為史嵩之定了罪,便是史嵩之自己也明白,現階段,自己是沒有機會再提奪情起複的機會,只得靜待時機。

可是孟珙能等到那一天么?

賈似道不敢再想下去,突然在腦海中冒出一個念頭,未來的自己會否如史嵩之一樣,有在雨中嘆息的一天呢?

了卻君王天下事,可憐白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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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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